“我出去抽根烟。”傅明升对姜淮说。
姜淮点了点头,心说这种事情你要去便去了,知会我做什么。
那医生走到姜淮跟前,做了一通例行询问,然后笑道:“你们年轻人就是心大。”
姜淮看他,分明也年纪轻轻的样子,她瞄了一眼医生的胸牌,上面写着“秦靳”,竟然已经是主任级别了。
“秦医生,你跟他......认识?”
秦靳顿了顿:“你说傅明升吗?”
姜淮点了点头。
“认识。”秦靳咧嘴一笑,若不是穿了这身白大褂,活脱脱像个体育生:“发小。”
“噢......”
“小姜,今天你可得好好感谢他。”秦靳眼神里闪过一丝探究:“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们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
姜淮被问得一愣。
她算得上认识傅明升吗?如果算得上认识,那“认识”的节点又该从何处算起呢?
教堂那回只能算见过面吧,可在网上,她认识的也仅仅只是Der Mond。
“傅明升”这三个字对她而言,其实还非常陌生。
“秦医生。” 男人低沉的嗓音从门口传来。
姜淮还未来得及回答,傅明升就已经回来了,他朝秦靳挑了挑眉:“外头有人找。”
秦靳讪讪地叹了口气,知道傅明升这是在赶人,走过他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挺长时间没见了,晚上去小院儿一起吃个饭?”
傅明升看了姜淮一眼,点点头:“行。”
姜淮听到这话,心里一阵狂喜。这意味着她待会儿便能脱离这个让人脚趾抓紧的地方,回到自在的小天地。
然而又听傅明升又补充了一句:“她有什么需要忌口的吗?”
“虽然症状不严重,但还是能忌则忌。”
傅明升说:“你点菜的时候注意些。”
秦靳露出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表情。
这是要带自己一起吃饭的意思?
眼看秦靳就要离开,姜淮赶紧大喊道:“不必了!我不饿!”
傅明升走到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自然得跟在自己家似的:“跟救命恩人吃顿饭也不行?”
姜淮低头看着自己这身吊带短裤的居家打扮,是现成的推辞理由:“我穿成这样,不方便出门吧。”
怎料傅明升下巴往沙发上一指:“你哥给你送了衣服过来。”
“我、我累了......”姜淮说:“想回家睡觉。”
“在这儿睡吧,晚饭还早。有什么问题还有医生看着。”傅明升往椅子上一靠:“我时差还没倒过来,有点累,眯会儿。”
他这一睡倒是让姜淮犯难了。
面对一个疲惫不堪的“救命恩人”,一不能强行把他叫起来,二不能扔他在这儿一走了之。姜淮只好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偶尔转头瞄他几眼。
傅明升大概没说假话,的确是累了,连护士来给姜淮取针他也没醒。
直到秦靳下班才把他叫起来。
趁着傅明升去洗脸,秦靳又开始追问姜淮先前的问题:“你们怎么认识的?”
姜淮想了想,挑了个最不容易出错的回答:“傅先生,喜欢我的画。”
“没看出来啊!你是画家?”秦靳有些惊讶。
“只是学生而已。”姜淮说。
秦靳下意识啧了一声,露出了然的神情:“学生啊......”
“走吧。”傅明升出来,走到姜淮身侧,唇齿间都是漱口水的味道,非常清爽。
电梯下到车库,就跟秦靳分头走了,因为车停在不同方向。
傅明升边走边问姜淮:“状态怎么样?会开车吗?我有点累,怕不安全。”
姜淮点点头,高中毕业就拿了驾照,已经是个两年的马路熟手了。
傅明升把钥匙扔给她,看到阿斯顿马丁的车标,姜淮立刻把车钥匙塞回了傅明升手里。
“怎么了?”傅明升问。
“怕给你撞了。”姜淮说。
“怕我碰瓷?”傅明升笑了笑:“要碰早在教堂碰了,我不比这车金贵?”
姜淮脸一红,实在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提到那件事。
秦靳说的小院儿藏在一条商业街背后,停好车后七拐八拐,穿过好几条巷子才到。最后一条巷子里甚至没有路灯,只在巷头和巷尾各挂着一盏红灯笼。
瘆人得很。
姜淮不自觉地往傅明升身侧靠近了些,傅明升淡淡看她一眼:“马上就到了。”
暗巷里头的确别有洞天,这是个连门脸儿都没有的院子,装潢古色古香的。
一个戴眼镜的女人殷切地迎了出来,姜淮僵硬地站在傅明升旁边。
女人脸上堆着笑,在说些什么,姜淮脑子里嗡嗡嗡的,一句也没听进去。临到要进门,她实在忍不了了,在那女人作出请进手势的瞬间,从傅明升的背后钻了出去,沿着那条昏暗的巷子落荒而逃。
青石板上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声声冲撞在她的耳鼓上,让心里的慌乱愈演愈烈。
傅明升回过头,望着那道在黑巷里消失不见的轻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姜淮回到公寓的时候,李周济正在家里等她。
茶几上那几罐还未开封的啤酒,全部被他扔到了垃圾桶里。
姜淮看他一眼,立马就要装作无事发生逃去卧室。
“站住。”李周济指了指沙发,“过来坐下。”
姜淮有些不情愿地挪了过去:“干嘛......”
“干嘛?你好意思问。”李周济皱紧了眉头:“今天要不是傅明升,会有什么后果你知不知道。”
“知道。”姜淮挨过去坐在李周济身侧,拉了拉他的衣袖,摆明是在刻意撒娇:“那我都已经知道啦,你再多说不就是多此一举吗,对不对?李总不是向来惜字如金,认定时间就是金钱的道理么。今天这么晚了,回家睡觉或者回家盯盘,不比在这破房子里教育我来得划算?”
“你别跟我鬼扯这些。”李周济叹了口气:“我还没问完呢。”他转过身面向姜淮:“傅明升怎么知道你出事了?”
姜淮一五一十地把来龙去脉讲给李周济听。
李周济不可思议感叹道:“这世界还当真是无巧不成书。”又问:“可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姜淮摊手道:“别说了,他非要带我去吃晚饭,那地儿可吓人了。”
“吓人?”李周济好奇:“吃的什么?”
“没吃,太害怕,我跑了。”姜淮摸了摸肚子,“还饿着呢,你要不......给我煮个面?”
李周济纹丝不动:“不去。”
姜淮戳他胳膊两下:“你随手把我扔给一个陌生人,我还没跟你算账呢,给我煮碗面,我就原谅你。”
那天之后,傅明升在姜淮的生活里消失了整整一个月,连Der Mond的账号也没出现过。
姜淮某日兴起,悄悄点到他的主页瞄过一眼,仍然是什么东西都没有,ip显示在德国,又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生怕留下偷看的痕迹。
学校门口那棵梧桐飘落下第一片叶子,秋天似乎快来了。
姜淮坐在学校外面的咖啡厅里,两口干完了一杯dirty,把手机往桌面上随意一扔,看得出有些不快。
曲之遥坐在她正对面,伸出两根手指把手机慢慢推到姜淮跟前:“消消气,消消气,不就是吃个饭嘛,也没那么难。”
姜淮方才挂掉的是姜仁的电话,电话那头又在通知她:今晚该和陆云松吃饭了。
“这已经是本月第九次了!”姜淮叹口气:“我爸威胁我,如果我不去,就断掉给城南流浪动物保护基地的资助。”
曲子遥也跟着叹了口气:“这不明摆着想撮合你俩嘛。”她坐正身体,“上回我给你抽塔罗看过了,那小子绝对对你有意思,指不定这事儿还是陆家主动提的。送到嘴边的大肥鱼,你爸那人能舍得松口?”
“那怎么办?”姜淮想起流浪中心那群流浪猫狗热切的眼神,就觉得有些难过。
每一双充满希冀的眼睛都在鞭笞她的无能和渺小。
“其实陆云松这人我看还行啊,长得帅,脾气好,人也大方。”曲之遥喝了一口咖啡,“你是不知道,我爸上月让我去跟宋家那个胖儿子相亲,竟然约在了高尔夫球场,那一杆子打出去,他就跟个俄罗斯似的,摇摇晃晃,我都担心他把自个儿当球甩出去。从天而降的猪八戒见过吗,就是那么个感觉。”
姜淮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呢?”
“然后?”曲之遥说:“打完高尔夫我又把他拉去了网球场,累得他喘得像条狗,保管再也不想见我第二次。”
“你这法子挺好。”姜淮看着桌面若有所思。
“但对你毫无借鉴意义。”曲之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陆云松可是出了名的体育健将,城市马拉松常驻选手。”
姜淮一把拍掉她的手:“快把你的牌拿出来算算,给我找条生路。”
曲之遥想了想:“这事儿问什么牌也不好使,要我说,你就从了吧,趁着还有个陆云松可以挑,否则以后都是宋家天蓬元帅那挂的,我看你哭都来不及。”
她抬手戳了戳姜淮放在桌上的香奈儿包包,“有句土掉渣的话怎么说的来着,上天给你的馈赠都标好了价格。生来就带的也不白给。活在咱们这种不高不低的家庭里,婚姻不都是长辈的工具吗。”她伸出手拍了一把姜淮的肩膀:“别矫情了,开开心心吃饭去!”
“说得简单,”姜淮推开曲之遥的手:“你那个rapper小男友呢?”
曲之遥眸光一闪:“巡回演出去了。”
晚饭的地点陆云松选在了姜淮常去的日料店,显然做足了功课。
两人吃饭的氛围其实算不上沉重。
陆云松不会用力过猛地特意说些让人难接的话,姜淮跟他虽说不是太熟,但也不是头天认识了,所以并不紧绷,整顿饭吃得还算自然。
自然到有些无聊,无聊到让她频频走神。
饭后陆云松送姜淮回公寓,路上姜淮的微信响了。
消息是姜仁发的:
「你陆叔叔找人看了日子,明年三月结婚对你俩都好,抓紧时间和云松多熟悉熟悉吧。」
结婚?
姜淮觉得离谱。
但这事儿连姜仁都知道了,陆云松能不知道?
吃饭的时候还做出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虚伪又恶心。
她看向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夏天的雨就是来的又急又猛,不一会儿窗户上就拉出了密集的“一字型”水痕,车外只剩霓虹的光斑,朦朦胧胧的,是个很难探究清楚的世界。
车停了,姜淮坚定地拒绝了陆云松要送她上楼的提议,她薅了一把伞火速下车。
承州的妖风从不顾及人的心情。
姜淮刚刚目送走陆云松,雨伞直接被吹得翻了个儿,她拼命地拉着这把破伞,尝试了几次想把它翻正,都失败了。
姜淮气不打一出来,直接走到垃圾桶前,狠狠将伞扔了进去。
一道惊雷在耳边轰隆炸开,狠狠把她吓了一跳,气得猛踹了两下花坛的水泥边沿。
她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能狂怒”。
她抹了抹脸上擦不干的雨水,正要离开,头上的雨突然停了。她抬头一望,顶上遮了一把大黑伞。
姜淮惊愕地转过身去,正好撞在傅明升肩膀上。
她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出什么,傅明升就拉着她的肘关节往楼道里走:“雨大,进去说。”
姜淮站在明晃晃的大厅里,浑身已经湿透了,活脱脱一副落水丧家犬模样。
傅明升递块手帕给她:“擦擦。”
姜淮没有接,心里压着火呢,也不顾尴尬不尴尬的了,她看向傅明升:“找我有事?”
“我听说你要跟陆家那小子结婚?”傅明升拿着手帕,直接蹭上她的下巴,擦了擦。
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怎么知道?”姜淮别开脸,没好气道。
傅明升笑了笑,没说话。
姜淮现在非常看不惯他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越淡漠,她越困迫。
于是劈手夺过手帕,在眼睛上发泄式地按了按,也不知帕子上沾着的究竟是雨水还是眼泪:“你说得对,所以傅先生可要懂得避嫌才好。”
傅明升靠在墙壁上,双手抱臂垂眸看她:“你爸看上陆云松什么?”
姜淮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有钱吧。”
“陆氏那点家当,不划算,”傅明升靠着墙面,淡漠又散漫:“一步到位,嫁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