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陆云朝悬着的心落下一半。
只要对方动心了,这事就有回旋余地。
“我给你一只箱子。”陆云朝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里面都是金银细软。你拿着这笔钱,安家立业,娶妻生子……保你全家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江沅看看他,又瞧瞧箱子,若有所思。
“如何?”陆云朝等不来回答,有些沉不住气。
这少年还在犹豫什么!一个破撑船的,这辈子怕是都没有机会见到这么多银钱。
“这个给我?”江沅指了指脚边一只箱子。
最大的那个。
“……”
“舍不得?”江沅语带讥讽。
“……行!”陆云朝咬咬牙,心疼到表情都扭曲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是在别人船上,而且这少年之前还动手杀了陆福,若是把人惹恼了,说不定自己也得被扔下隗河去喂鱼。
“那就一言为定!”陆云朝阴沉着脸:“你拿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把我送到地方。”
“嗯。”
江沅含糊答应一声,转身去船舱里扯了条手腕粗细的长麻绳出来。
她蹲在箱子旁边,耐心地把绳子在箱子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拴完了还用手扯扯看捆的结不结实。
捆完一只箱子,又牵着麻绳去捆另一只。
陆云朝在旁眼睁睁看着,怒不可遏:“不是说好了,只拿一个?!”
江沅手里慢悠悠地捆着箱子,抬眸看他一眼。
眼神说不上狠戾,但邪气的很。
陆云朝登时噤
声。
人为刀俎,他是鱼肉,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总要……给我留一些。”陆云朝咽了口唾沫。
江沅答应一声,转头把最后一只箱子也捆上了。
陆云朝:……
江沅牵着粗麻绳站起身来。
几口大箱子捆在一起,结结实实,整整齐齐。
她一步一步走向陆云朝。
“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这句话初听上去费解,不过陆云朝很快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双手被反剪着捆了个结结实实,陆云朝一番拼命挣扎,不过是让长绳荡了荡。
与他的惊恐万状相比,绳子另一头的紫檀木箱子可镇定多了。
“不是说好了,我拿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把你送到地方。”江沅面无表情。
“我想要的,是陆大人的命。”
“你杀人害命,坏事做绝……”陆云朝只觉得喉咙干涩:“早晚会下地狱!”
江沅嗤笑一声。
她是个贼,缺德事干的多了,从没想过死后还能有别的去处。
“我的去处不消得陆大人操心,”江沅摸出“有逃”,一刀捅在船底板上,扎出个拳头大小的洞。
“倒是陆大人,怕是要先行一步。”
河水顺着洞口汩汩往上冒。
“你……我……”陆云朝脑中瞬时空白。
他身上挂着几箱“金银细软”,到时岂不是要跟这条船一起沉了底?!
瞧着这些他费尽心机得来的“家当”,陆云朝头一次觉得害怕。
“你放了我,
我……我家中还有老母亲……”
临到这个时候,他终于想起被自己撇下的亲娘。
“陆老夫人吃斋念佛,乐得见着报应不爽。”江沅善意开解他。
陆云朝离开逸城的那一刻,不是已经选择过了吗?
他要的,是这几只箱子。
上天有好生之德,花盗江公子亦乐于成人之美。
“举手之劳,不用谢我。”
江沅最后看一眼紧紧“羁绊”在一起的陆云朝与紫檀木箱子。
她把一大块浮木板放到水里,翻过船舷站了上去。
隗河水静静流淌,把浮木板推向岸边。
身后远远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咒骂。
谁知道说的些什么。
江沅缩缩身子,颤颤巍巍蹲下抓紧木板。
……
衙署。
隗河有神明。
一代又一代,生于斯长于斯的逸城人总这么说。
罗平从小到大都对此半信半疑,但如今,他信了。
眼前这位江公子,不就是神明送到逸城来解救大伙儿的吗?
江沅:……
她低头喝茶,避开罗平热切的目光。
“我替逸城的百姓谢谢江公子。”罗平真诚道。
江沅摸摸耳尖,嗯啊支吾。
作为一个贼,她不习惯被人如此郑重地感谢。
忆起江沅一刀挑断城门悬索的惊险时刻,罗平不免惭愧。
若不是那一刀,他还下不了打开城门的决心。
优柔寡断,险些铸成大错。
“我也粗浅读过些兵书。”罗平直言不讳:“可惜都是死读书,比不得江公子这般运用自如。”
江沅:……
哪里是什
么运用自如,不过是做贼得来的经验罢了。
特别是东四条巷那回,被狗官手下的狗腿子们在房顶上追了大半宿,给了江沅很大的启发。
于是便有了让百姓口口传诵,三百屠一千的逸城巷战。
这仗打的漂亮,任谁听了都得翘着拇指赞一句,将帅之才,用兵如神呵!
江沅默默呷了口茶。
以讹传讹……就这样吧。
“护得全城百姓乃是大功一件。”罗平提起这事,脸色亮了起来。
“我打算将此事详尽备录于册,呈递州府,以彰江公子义举。到时朝廷定会……”
“逸城的民兵该要快些招募起来。”江沅抿一口茶,掐断他的话。
险诈手段不是带兵打仗的常法,头一回兴许管用,第二次就可就未必了。
若是下回再出什么事,仅凭城里这一两百号人,就算隗河的神明真的显灵,怕是也救不了逸城。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罗平连连点头。
“我已经派人着手此事,州府也另外拨下粮饷……”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只是可惜了东郊那些枉死的百姓,终究是再也救不回来了。
“都是陆云朝做的好事!”
想到这儿,罗平依旧恨得牙痒。
“逸城的冤魂未散,他倒是带着贪墨来的银钱逍遥快活去了!”
江沅看向窗外。
衙署紧临隗河。
从这里望去,隗河缓缓绕城流淌,清亮明澈如同一条玉带。
“放心吧。”江沅把双手枕在脑后:
“那种恶人,自有天
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