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杀意(II)

帐里的喘息声与哭声交缠在一起,激得江沅浑身骤冷。

晃动的身形把视线搅得模糊,她只觉眼前白花花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觉察到有人闯进来,榻上的男子骂了一声,刚想直起身把人轰出去,却见来人已然两步跨到身旁。

少年眸中燃着烈火,清俊的面容此时杀意腾腾,像是举着利刃的修罗。

男子瞳孔皱缩。

“你……”

鲜血霎时喷薄而出,把他的话牢牢封在了喉咙里。

匕首深深扎在男子的脊背,一刀洞穿心脏,又准又狠,连刀柄都捅进去半分。

江沅已然无知无觉。

她漠然地拔出匕首。

举起,而后狠狠落下。

一刀,两刀……

人早已断气,可匕首还在不停地捅进男子身体,把精赤的脊背变成了血糊糊的一团肉糜。

手中的匕首饮足了鲜血,在赤红之下隐隐透着寒光,愈发锋利。血喷了江沅一身,嘀嗒嗒顺着她的发梢和衣角往下淌,在脚下渐渐汇聚成一片。

直到带着颤音的惊叫传入耳中,江沅才从滔天的杀意中猛然惊醒过来。

“明欣……明欣?!”她胡乱推开那团碎肉,手忙脚乱地曳起榻上的女子。

江沅想拂开她面上的乱发,探出手去,却发现自己手上满是血污。

“沅儿……”钱宝儿拉住江沅的手,哽咽着道:“是我。”

她的头发蓬乱,身上遍布青紫色印记。与江沅一样,溅了满身血水。

江沅愣了一下,旋即从旁边扯过件衣

裳,匆匆把钱宝儿裹好。

“明欣呢?明欣在哪儿?”她扶住钱宝儿的肩膀,急切问道。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钱宝儿的眼眶里沉默着滚落下来,冲淡了面庞上的血迹。

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江沅硬着头皮追问:“明欣她人呢?”

不知道是不是手上不觉间用了力,她只觉得钱宝儿的肩膀在掌心里抖的厉害。

“欣儿她……”钱宝儿目光呆然,忽而哭出声扑进江沅怀里:“她不在了。”

“你说明欣去哪儿了?”江沅低声嗫嚅,自己也不知道问了些什么。

“她投河了。”钱宝儿几乎哭得喘不上气。

江沅的脑子嗡地一声,瞬间所有的感觉都变得麻木迟钝。

钱宝儿之后的话,她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有十几个兵卒冲进院子想要掳走她们。花晴本来有机会独自逃脱,却为了护着她们挡在那些人身前……

几人被掳回军营的路上,明欣趁着兵卒不备,毫不犹豫跳了隗河——正是隗河水流最湍急的一段,人刚跳下去,立刻就被水浪卷得不见踪影……

江沅沉默着听完,只觉得心脏像是裂开了一般,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

好半天,方才缓过神。

“别哭。”她揽紧钱宝儿,指节攥得发白:“我带你回去!”

……

营帐外,篝火跃动。

见着满身血色的两人,周遭喧闹戛然而止。原本醉醺醺的一众兵卒顿时酒醒了大半。

几个反应快的匆忙跑进营帐

查看。

“杀人了!”有人高喊着从营帐里仓皇跑出,面上没有半点血色。

饶是平日里做惯了烧杀抢掠的恶事,见着那一团碎肉也难免胆战心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慌忙扔下杯盏,四下散开,找兵器的找兵器,拦人的拦人。

江沅一面护住钱宝儿,一面抵挡砍过来的刀剑。

寒月刃闪着冷光,在刀剑丛中生生劈开一条血路。

钱宝儿被她紧紧拉着护在身后,江沅只觉得掌心里的手抖得厉害。

利刃劈来,江沅侧身躲过,刀锋随即狠狠捅进那人的胸口。

她已然杀红了眼。

随着动静越闹越大,惊动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知哪里砍过来的刀锋,在江沅左臂上划出长长一道血口。

“别管我了,沅儿你快走!”钱宝儿使劲挣扎着想要甩开江沅的手。

她看的清楚,若是没有她的拖累,江沅有的是机会脱身。方才江沅左臂上挨的这刀,也是为了护着她才没能躲开。

何必为了她……白白把命搭在这里呢!

“说什么傻话!”江沅低声喝了一句,重又攥紧了钱宝儿的手。

她现在站在这里,不就是为了把人带回去吗?明欣已经不在了,她不能再把钱宝儿丢下。

围上来的兵卒越来越多。

江沅咬咬牙,往后退了两步。

眼见着少年受伤后步步后退,众人的心思自然都放在如何能一刀将之毙命,争抢功劳上面,谁也没有注意到,江沅的身影离着篝火越

来越近。

“抓紧我。”江沅低声道。

还没等钱宝儿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江沅猛然抬脚,几道火光迅疾扑向围拢过来的兵卒。

木柴砸到身上,火苗瞬时燃着了衣物,跳跃着四处蔓延。

方才众人有多争先恐后往前涌,如今就有多狼狈不堪地惊惶后退。

四周营帐林立,火借着风势,很快遍地开出火花,无声的火焰舔舐着黑夜,吞没了声声惨叫。

……

夜色下的五龙山,黢黑沉寂。

寨门缓缓开启。

看见浑身是血的两人,开门人先是吓了一跳,旋即明白过来,赶紧把两人让进寨门,又一刻不耽误地去准备热水和干净衣裳。

待到江沅收拾干净,给伤口涂药包扎好,已是晨光微熹。

她和衣躺在床上,明明累得要命,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便是满手的鲜血和铺天盖地的火光。

浑浑噩噩。

窗外,隐约传来人声。

“顾大哥呢?”

“大当家昨日下山去了……人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的腿不好,你们怎么不拦着他?!”

“大当家说山下出事了,宝儿姑娘还没回来……他放心不下。”

长久的沉默。

……

脚步声打破了院落里的宁静。

江沅在窗前顿住脚步。

兔灯被一片一片慢慢捡起,攥在手里,却怎么也拼不成原来的样子。

眼前倏然有些模糊,似是回到了那一年的大雪天。

她狼吞虎咽地吃下半块粗面饼。

——你叫什么名字?

看着眼前温柔

明丽的女孩,她想,若是以后有机会,自己是一定要还上这份恩情的。

……

那些人,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