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云宁兴奋地指着那只凤鸟。
春华和秋月扯着麻线,满头大汗。
今日没什么风,为了把这只纸鸢送上天,她们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按着郡主的意思,放风筝,有没有风并不要紧,重要的是这一日义兄有时间陪她。
云宜郡主让它飞,它就得飞。
八只眼睛盯着天上。
凤鸟无风自翱翔。
一来靠人力,二来靠他们站在城楼上。
赵琦:……
他有些同情自家大人。
之前西戎使团在的时候,大人忙得脚不沾地,护着平津城太平了两个月,没出一起重案。西戎使团前脚刚走,大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被拉到城楼上来看纸鸢。
他抬头看看那只七彩斑斓的超大凤鸟。是挺花哨,但估计自家大人欣赏不来这个。
赵琦偷眼看向程端。
难得他家大人还看得这般兴味盎然。只是那目光……似乎没看向天上,而是投在城楼下?
马车上的小夫妻,女的美,男的俏,饶是守城的官差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平津城外,天高地阔。
没来由一阵风起,吹得那俊俏少年的青衫衣摆扬起,尽显恣意风流。
“唉呀!”
骆云宁惊呼一声。
凤鸟借着风势,倏尔直冲云霄,扯得春华和秋月一个趔趄。
“抓紧!别让它飞跑了!”骆云宁急得提高嗓门。
只是一旦上了天,纸鸢便由不得她指挥了。
凤鸟猛振几下翅膀,如鹰隼翱翔长空,又如脱缰野马,在蔚蓝色平原上纵情驰
骋。
扶摇直上九万里。
“我的纸鸢!”骆云宁跟着跑了几步,心疼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这纸鸢是她从宫里讨的,特地挑了最好看的一只。
春华和秋月呆呆看着远去的凤鸟,两人战战兢兢,生怕郡主把这纸鸢断线的错也算到她们头上。
程端方才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此时他走到骆云宁身旁。
“云宁,算了吧。”
他朝愈飞愈远的纸鸢看了眼。
之前他觉得这纸鸢碍眼,此刻倒觉得好像还有那么点意思。
“义兄?”罗云宁抬眸,满眼不甘心。
“有些东西,有些人,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程端浅浅笑笑,一双细长的狐狸眼眸色清明。
马车沿着平津城外的宽阔大道一路向南驶去。
……
郢川,人杰地灵,水土丰饶。
当真是块风水宝地。
在郢川当个土皇帝,可一点儿也不比平津城皇宫里的那位差。
庞凡林轻啜一口茶,心里如是想。
就说这郢王府吧。屋舍修造的奢华无比,装点陈设极尽侈靡。饶是他在平津城做过官,皇宫也去过几回,乍见之下,仍是被恍花了眼。
这样神仙般的日子,怕是任谁也不愿舍弃吧……
庞凡林正兀自想着,忽而看见窗外有人朝这书房走来。
待看清那人的衣着样貌,庞凡林嚯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殿下。”见着锦袍华服的男子迈步进门,庞凡林把头压得低低的,毕恭毕敬施礼。
“不必如此拘谨。”骆长淮摆摆
手,示意庞凡林在书桌后坐下。
书桌上文房四宝俱备。一方端砚,早有人为他研好了墨。
庞凡林心领神会。
他坐下展开信纸,拿起紫毫笔,手腕悬停。
信是由他来写,但这上面写什么,却是骆长淮说了算。
“就如上回一样吧。”骆长淮轻描淡写道。
“是。”庞凡林微微颔首,稍一斟酌,下笔刷刷点点。
不过片刻工夫,信已写就。
他拿起信纸,先自己看过一边,然后站起身,恭恭敬敬将信递到骆长淮面前:
“请殿下过目。”
骆长淮抬眸在信纸上扫了几眼。
郢王忠心尽节,郢川太平安好。
纸上寥寥数语,意思大抵如此。
骆长淮点点头:“凡林的字,几可乱真啊。”
庞凡林诚惶诚恐:“多谢殿下谬赞。”
若是他写的字不像……骆长淮又岂会让他捉刀代笔!
得到骆长淮的肯定,庞凡林小心翼翼将信笺敛起封好。
这封将被送往平津城的信,原本该由徐束来写。
可死人,是不会写字的。
徐束习惯左手握笔,偏又写的是行草,他笔下的字,可谓是自成一体。为了模仿徐束的字,庞凡林下了不少工夫。
骆长淮轻咳两声,马上有侍卫推门进屋。
“把信即刻送往平津城。”骆长淮吩咐道。
“是!”身着紫衣的侍卫双手从庞凡林手里接过信,匆匆转身离开。
“郢川太平,少不得凡林的功劳。”骆长淮拢起衣摆坐下。
庞凡林惶然躬身:“殿下贤
明,能跟随殿下,乃是凡林三生有幸。”
骆长淮满意点头,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微微蹙眉道:“只是那幅画还没有找到,我始终觉得不安。”
庞凡林心里咯噔一下。
《扁舟溪行图》。
当真是见了鬼。那画杳无踪影,还白白搭了几条人命进去。
“殿下不必过于忧虑。”庞凡林斟酌用词:“那画没准……已经不在了。”
画没了,所有秘密和烦恼便也都随之烟消云散。
骆长淮不置可否。
其实这句劝慰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派了这么多人去找,若是那幅画还在,当不至于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退一万步讲,至少那幅画没有落到不该落到的人手里。
否则这回他那侄儿要对付的,可就不是岷川的骆长陵,而是他骆长淮了。
想到这里,骆长淮稍稍安下心,面上亦舒展开来。
……
出得王府,庞凡林轻舒一口气,缓步踏上马车。
佳肴美馔,玉液琼浆。
他在平津为官之时,可从未曾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成了郢王的座上客。
果真是人生难料。
当年陈平复的文祸案牵连甚广,他也稀里糊涂被卷入其中。
贬官至郢川,庞凡林一度心灰意懒。
郢川在大梁的东南角,是郢王的封地。在这里,圣旨都不如郢王骆长淮一句话好使。
朝廷派来此地的官员,不过是占个空职。在这个位置上,他既调不动人,又办不成事。
这意味着他在仕途上永无翻身之日。
庞凡林向来自视甚高。心怀“提笔安天下”之志,却囿于郢川知州的闲职,于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就在他郁郁不得志之时,郢王骆长淮出人意料地请他过府一叙……
先贤早有训诂,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既是如此……何不博一把?
他仰身靠着软垫,微微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