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府。
书房里,程端正坐在桌旁,翻看着手边的案卷。他微微眯起眸子,一双狐狸眼显得愈发细长。
赵琦从外面快步进来,躬身施礼:“大人。”
程端没有抬头,只淡然问了句:“查得怎么样?”
“请大人过目。”赵琦拿出两幅小像,双手呈于桌上:
“这两张画像,第一张是永宁桥边发生命案当日,出现在附近的可疑之人;第二张是静云寺命案后,寺里不辞而别的云游居士。”
程端把案卷推至一旁,拿过两张画像。
画中男子看起来二十多岁,中等身材,样貌普通,但一双眼睛格外锐利有神。
两张画上,男子颈侧都有一处黑痣。
程端沉吟许久,方才开口问道:
“静云寺的那场大火,怎么说?”
“遵照大人的吩咐,属下已经派人里里外外查过了。”赵琦答道:
“起火确实是因为有人打翻了烛台。但火势之所以蔓延的如此之快,另有原因。”
他顿了顿,接着道:
“在大雄宝殿未过火的木头上面,发现了一种油脂。把这东西浇涂在木料上,能够让火燃得更旺更快。此外,居士房中那具尸体衣物上所沾染的,亦是同一种油脂。”
程端的目光依旧落在两幅画上,只是手略微一顿。
“几具尸体已让刑部的仵作重新验过。所受俱是刀伤,一刀毙命,伤口位置几乎相同。据此判断,当是同一人所为。”
赵琦停了片刻,接着道:“只是鸿陆驿站那幅画,还没有查出到底是什么来历。因着近过这画的人,都死了。”
鸿陆驿站是平津城的货物流转中枢。往来驿站的物品上面都有标记,载明该物从来,去向何处。但如今东西丢了,自然这标记也就无处可寻。
每日往来鸿陆驿站的物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驿站管事之人自然不可能样样都记着。唯二清楚这事的两个送画人,业已毙命。
是以现在想要查清这画的来历,几乎是不可能的。
赵琦说完,垂首恭立在一旁。
“会查清楚的。”
程端把画放下,慢条斯理道:
“总归这人还会出现。”
赵琦一愣。
这人?大人指的……是那个凶手?
他没想明白。
为什么大人断定凶手会再出现?要他说,犯下几起命案,这人早就该逃出平津城去了吧?
就算凶手脑子不好使,真的再一次现身,平津城那么大,他们不知道这人会在哪里出现,不也是白搭吗?
“他既是要灭口,自然要灭个干净。”程端合起案卷,仰靠在椅背上:
“近过这画的,又不止有那两个送画之人。”
还有一个。
不光活得好好的,几次三番从他手下逃脱,甚至,前几日还来信邀他去西郊茶楼晤面。
听了这话,赵琦先是怔愣,随即睁大眼睛,面色一变。
不错,近过这画的人,确实还有一个——
被大人从平津府衙大牢里捞出来的那位。
……
甘弈拉着明欣,渐渐远去。
江沅站在原地目送二人。
待两人身影消失在街角,她的眸色霎时冷下来,面上的笑意亦随之消弭不见。
脚步一转,江沅若无其事地朝平安巷走去。
平安巷是平津城里年代最久的巷子之一,也曾繁华一时,但如今已然衰落了。巷子中早已不剩几户人家,到了晚上,更是格外冷清。
是个……动手的好地方。
出了来喜坊,有人便一直跟在她身后。
这人功夫不错,脚步极轻,是以直到走过小半条街,江沅才发觉自己被人盯上了。
她特意把明欣和甘弈支开,拐进这么个僻静巷子。
只等身后之人现身。
寂静的巷子里,少女踽踽独行。
忽而一道寒光闪过,脖颈后面凉风刺骨。江沅一愣,旋即瞳孔骤缩,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这人……是想一刀砍死她!
身子倏然一侧,她头也未回,直接顺着声音朝身后人猛踹一脚。只可惜身后人快如鬼魅,这一脚只堪堪擦过对方的衣袖。
旋即,又是一刀劈下。
江沅躲过刀锋,抬手啪啪便是几拳,专冲着那人面门与咽喉处的要害,一招一式下了死手。
今日这事再明白不过,对方想让她死。若是不把对方制住,那她这条命,今天就得扔在平安巷。
那人一怔,大概是没料到她不光能躲开自己的刀,还能如此凌厉地反击。
他手腕陡转,一抹一收,复又狠狠朝江沅砍来。
两人缠斗得难分难解。
打着打着,江沅的额角慢慢见了汗。对方功夫了得,兵器上又占先,这样僵持下去……死的人是她。
江沅一咬牙,抬手去扼对方咽喉。她这招一出手,左肋就现出破绽。对方是高手,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是以刀锋瞬间变了方向,朝着她的左肋便刺。
只是与此同时,江沅的右膝也到了,直奔着他的裆腹,呼呼带风。
这是要同归于尽的节奏。
不,大抵是在他那一刀把人捅穿之前,这一脚就得先废了他!
生死对决,最怕犹豫。
刀光见血的同时,江沅的膝腿亦狠狠击中了对方。
她赌对方会犹豫。
赌对方不想和她一起死。
一道血光闪过,江沅低头看看左臂。
刀口足有五六寸长,鲜血源源不断向外冒着,已然洇湿衣袖。方才左肋那处破绽,是她故意的,她不会傻到去送死,眼下左臂上这条刀伤,亦在她的算计之内。
倒不是她的武功好到能完全摸清对方的用意,而是她猜筹赌酒的本事了得。猜筹赌酒,最讲究察言观色,揣摩对方心理。
她盯着面前之人,舔舔嘴唇:
“再来!”
经过方才一击,虽然刀还在对方手中,但情势已经发生了微妙变化。她那一膝下去,对方所受的内伤,可比她挨的这一刀重多了。
那人瞪大眼,死死盯着她,颈上的黑痣随着粗重的喘息起伏,嘴角慢慢溢出鲜血。
四目相对,两人都在揣摩对方下一步的举动。
寂静无声。
忽而有身影从巷中一纵而逝,惊起几只归巢的倦鸟。
江沅松了口气。
她没有追。
虽然对方受了重创,可她左臂伤得也不轻。再者,她对来人一无所知,冒然追过去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能有这个结果,她已经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