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摸摸耳尖。
那晚的事情够丢人的。她不愿再提起,亦不想解释。
“你当时不是都看见了?”她打算含糊蒙混过去。
“我没看见。”沈良玉一字一顿,眼神冷得像是淬了冰。
江沅实在是想不明白,面前之人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个问题。
那晚的事情已然过去了,不是吗?
“还是不要说了。”她扬了扬手中的胭脂盒子,故作轻松道:“香艳得很……”
话音未落,手腕便被沈良玉紧紧攥住。
这回的力道特别重,江沅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沈良玉!”
江沅挣了挣,硬是没能脱手。
月影下,少年的眼眸蕴满怒意。
若她仔细看,还能瞥见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
江沅自然是没有看,她的注意力全在自己手腕上。
是真的疼。
两人僵持片刻,江沅轻轻叹了口气。
行吧。
毕竟那晚,是沈良玉把她从华兴苑带回来的。
若他当时一走了之,待程端反应过来,自己定是要折在当场。
那点小伎俩,骗不了太久。
算起来,她该谢谢沈良玉。
想到这里,江沅缓和了语气: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我留下。”
手腕上的力道骤然一松。江沅趁机抽回手。
“我明白你的心思。”
她低着头揉了揉有些吃痛的手腕,错过了沈良玉眼中一掠而过的慌乱。
“宝贝女儿突然得而复失,这事换作是谁也受不了。”
江沅抬起眼帘,认真道:
“你放心。我在沈府一日,便会做好一日沈宛曈。孝敬“娘亲”,尊护“兄长”,不会给沈家惹麻烦。静安夫人府那种事……决不会再有下次。”
下次,她一定会加倍小心。
“至于你问的那个。”
纤白的手指在胭脂盒中轻轻打圈摩挲。
“其实……”
她忽而仰起脸,抬手极快地在沈良玉唇上擦了一下。
“就是这样。”
她弯起唇角,转身飞快地跑了,活像只田鼠。
沈良玉看着那道身影,愣了许久。
他摸摸嘴唇,指尖上胭脂殷红。
既似唇痕,又像血色。
……
夜色愈浓。
街上人来人往,愈加热闹。
走着走着,江沅的目光落到一处。
一个穿粉蓝色衣裳的小女娃,看上去至多五六岁,胖乎乎的,正奶声奶气地缠着娘亲要买糖葫芦。她身旁的女子约莫二三十岁年纪,被女儿缠磨不过,只得掏出银钱,遂了她的愿。
糖葫芦甫一抓到手里,小女娃便迫不及待地舔上一口。沾得嘴角上尽是糖渣。
江沅看着,面上漾起笑容。
这小娃娃,
馋的……
跟甘弈似的。
一个细瘦的身形与母女二人擦身而过。
江沅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来了!
她把胭脂盒子揣进荷包里,若无其事地拿出绢帕,把指尖的胭脂擦干净。
从容跟上,不远不近。
细瘦身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行,时隐时现。
江沅一面走,一面饶有兴味地从背后打量着那人。
三十多岁年纪,有些功夫在身上,从人兜里摸银子的动作驾轻就熟,一气呵成。
看样子是个老手。
还有……
腿,
不错。
做贼之人,格外敏感。
那人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被盯上了。
他先是一怔,随即加快了脚步。
走得很快,但脚步纹丝不乱,在人缝中灵活穿梭,游刃有余。
江沅点点头。
不错。
她向来就事论事。
细瘦男子在街上兜兜转转,见还没能把人给甩掉,渐渐慌张起来。他也不敢停下来回头看,只能在心中暗暗猜测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
府衙的捕快?
不像。
他跟捕快打交道不止一次。那些人跟不住他。
那能是谁呢……
江沅眼见着,那人往世宁街方向走的好好的,突然就斜刺里一拐,进了条僻静巷子。
专偷年轻女子,
僻静巷子……
江沅脚步一转,三下两下人就没影了,恍得身后行人一愣神。
巷子里,两条人影。
活赛两阵风。
见人要翻身上墙,江沅紧跑两步跳到那人身后,一把薅住对方衣领。男子奋力一跃,见无法挣脱,猛然转身,两人瞬时四目相对。
给他留动手的余地?
那不能。
江沅一拳朝他脸上挥去。
结结实实。
男子晃了两晃。
“女侠!”
扑通,
人跪下了。
江沅的拳头停在半空。
这是个什么路数?!
“女侠。”地上男子舔舔唇角的血沫:
“我就偷了这一回。”
他又不傻,这姑娘跑得比他快,功夫比他好,硬碰硬的下场显而易见。
不如……换种办法。
“我家中还有妻儿和老母要养。”他苦着一张脸:
“要是女侠把我送进府衙去,她们可就没活路了。”
见江沅不说话,他摸摸肿起的腮帮:
“我也是实在没法儿……一时迷了心窍。真就只‘拿’了点散碎银子……”
“是吗?”江沅睨他一眼:
“没干点儿别的?”
“没有!绝对没有!”男子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天地可鉴!我可没有一句瞎话。”
江沅皱了皱眉。
“四平巷和九如巷那几件事,不是你干的?”
男子一怔。
那几起案子闹出的风波不小,他自是也听说了。邪淫之事,在大梁可是重罪。
“肯定不是!”他睁大眼睛,急得额上冒汗:
“女侠要是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我‘快腿王’,从不干这种伤天害理的缺德事儿!”
“快腿王?”江沅眨眨眼睛。
这人腿脚是快,但离“封王称圣”,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牛皮吹得也太大了点儿。
“没错,快腿王。”男子生怕她不信:“我姓王。”
江沅:……
行吧。
不是她要找的人。
……
前后不过一盏茶功夫。江沅溜溜达达出了巷子。
抓偷捕盗,那是府衙的活儿。她不是捕快,这种闲事,她不管。
不过……
她颠了颠手里的碎银子。
那人说的鬼话,她是不信的。
……
“娘。”小女娃扯着娘亲的衣角:“我要那个面人。”
“买了糖葫芦,又要面人。”女子被缠磨得没法,嘴上嗔怪着,还是摸出了钱袋。
“诶?”她往钱袋里面看看,又掏摸掏摸。
碎银子……怎么变多了?
有疑问的人不止一个。
快腿王从地上站起来,先揉揉跪痛的双腿,再摸摸肿得胖了一圈的腮帮子。
他望着早已不见人影的巷口,心中长舒一口气。
这姑娘虽然功夫好,但也好骗。被他几句苦情话就给哄住了。
什么老母,妻儿,头一回……
嘿嘿,
还得是他快腿王,能屈能伸。
他拍拍身上的土,往兜里摸了摸……
诶?!
银子呢?
快腿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掏出钱袋,把袋口朝下抖了抖。
空的!
他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刚才那个死丫头,她,她是个贼!
贼偷贼?
还有没有王法!
那些银子里头,可还有他自己的钱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