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入局(IV)

侍卫们挨家挨户敲开门,一队人从门旁窗畔守着,另一队则登堂入室,将屋子里面翻找个底朝天。

西二条巷的男女老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见带头的穿着官服,众人心里便都有些发怵,被盘问起来,亦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多时,有侍卫跑到赵琦身旁,指着不远处一套宅子,对他说了些什么。

赵琦点点头。

“大人。”他来到程端和沈良玉跟前,躬身施礼:“有人指证,说是看见贼人进了华兴苑。”

程端和沈良玉一齐侧过头去。

华兴苑最近办堂会,请了庆云班在此连唱三日。是以眼下整个庆云班的人都被暂时安置在这里。

“搜过了么?”程端问道。

“还没有。”赵琦如实回答。

“去看看。”

“是!”

脚步声停到门前。接着便是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

何榆深吸一口气,从床榻边拿件衣服披在身上,走去开门。

“屋里就你一个人?”赵琦打量他一眼。

这人是个极清秀俊俏的后生,样貌生的比有些女子还要好看。眼下他身上披着件圆领袍,内里隐约现出亵衣亵裤。可见是已经睡下了,刚刚才被敲门声惊醒。

何榆亦是看一眼赵琦:“是。”

赵琦迈步往屋中走。

何榆很识相地走到桌旁,将烛火燃亮。

屋内瞬时亮堂起来。

赵琦扫了眼屋子。

与庆云班其他人住的地方一样,这是个很小的隔间,就放了张床和一套桌椅。桌下的箱笼上散着几件戏服,桌上胡乱摆了些脂粉,螺子黛之类上妆用的东西。

“今儿下戏晚了些。”何榆瞥一眼桌上散乱的物什:“故此没来的及收拾。大人见笑了。”

赵琦点点头。

戏子伶人,这些东西都是常物,没什么可奇怪的。

他看看桌下那只箱笼,这物件不大,藏个人怕是有些勉强。但他还是弯下腰,把箱笼上几件戏服扔到一旁,掀开箱盖。

里面不过是些盔头,衣衫。

赵琦在屋里搜,程端和沈良玉就立在门旁看着。

这屋子小。不消进屋,只要站在门口,屋中情形便是一览无余。

赵琦合上箱笼盖,站起身来。

他又扫了眼屋子。

这屋子里实在没有什么藏人的地方,除了……

他的目光落到床榻上。

与屋中的散乱不同,青布幔帐整整齐齐合拢着,将床榻遮盖得严严实实。

赵琦伸手去掀幔帐。

“大人!”何榆紧张道:“不可!”

赵琦的手一顿。

程端和沈良玉看向何榆,只见他原本白皙的肌肤微微泛红,眸色慌乱。

此地无银三百两。

赵琦自是不理会他,近前几步,一把掀开幔帐。

四个人,四双眼。

惊讶,慌乱……

各不相同。

床上躺着一个人,被衾裹得紧紧的,脸朝着墙壁,看不见样貌,只一头青丝散落枕席。

床脚胡乱丢着件杏黄色织物。那团杏黄色被扯得破破烂烂,看不出原来是件什么。

这场面似是……

赵琦犹豫一下,伸手去揭被衾。

何榆急了,刚想伸手阻拦,就听门旁传来一声:

“慢着!”

程端快步走进屋中。

沈良玉比他动作更快,几步跨到床前,一把将幔帐拉拢。

“大人。”赵琦赶忙让到一旁。

“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出去吧。”程端的脸色很难看。

“是。”

赵琦离开屋子,走出几步远,想了想,又折回身来带上房门。

屋中,床畔三人沉默不语,气氛尴尬。

好半天,幔帐后面有了悉悉索索的动静。

帐中探出一小截纤白指尖,慢慢将帐子拉开。

女子扶榻起身。

一头青丝慵懒散在肩背上,原本曼妙的身形却裹了件男子衣裳。

那衣裳足足比她大了两圈,看上去极不相称,却莫名有种旖旎味道。

女子抬起头来看着面前三人,粉白面颊上晕着淡淡潮红。

沈良玉攥紧双手。

“我倒不知宛曈有这个兴致。”程端幽幽开口道。

他的目光从江沅的脸庞滑下,落在粉颈之上。

那里,是该有道刀伤的。

可现下,那段脖颈粉白细滑,只在白嫩中余一抹刺眼糜艳的朱红色。

在场之人又都不是三岁孩童,这般印记是怎么来的……想都不用想便知道。

程端捻了捻手指。事情走到这一步,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他今夜特地请了沈良玉来做人证。

可这捉贼,怎么就突然变成了捉奸?

他紧紧盯着江沅,想从她面上看出些什么,可貌似除了女儿家的娇羞怯懦,便……没有了?

“宛曈今夜怎么会在这里?”

何榆悄悄看一眼江沅,忐忑开口:

“大人……”

“没问你!”程端有些不耐。

“我今晚来华兴苑听戏。”江沅平静道:“然后……你们都看见了。”

什么都没说,什么都说了。

程端皱起眉头,他找不到这事的破绽,本就心烦意乱,偏巧旁边还有人火上浇油。

“这事不怪沈姑娘。”何榆急切道。

“都是我……倾慕沈姑娘,一直对她念念不忘。”他磕磕巴巴,满面绯红:

“今夜……一时情难自禁。”

江沅:……

演的很好,她都快信了。但大可不必说这么多。

“跟我回去!”

沈良玉骤然伸手,一把抓住江沅的手腕,拽着她向外走。

何榆张了张口,本要说些什么,但想想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人是沈姑娘的哥哥,由他把人带回去,也好。

程端亦没有阻拦。

毕竟,没有阻拦的理由。

夜色已深,徒留明月高悬。

两道身形疾步走在路上。

一匆忙,一踉跄。

江沅走得磕磕绊绊。

“沈良玉,你放开我!”她甩甩手腕,挣扎着想要脱身。

前面的人脚步一顿。

旋即,江沅手腕上骤然一紧,沈良玉走得更快了。

沈府。

一阵秋风掠过。

江沅裹了裹衣袍。

这件衣服是何榆的,并不合她的身量,一起风,冷气便嗖嗖钻进袍子,把刚刚捂热的身子重又吹得冰凉。

沈良玉站在她面前,眼神比秋风还冷。

“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江沅仰起脸看着他,平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