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明欣回答,甘弈转身就要冲出去找人算账。
明欣赶紧死死抱住他的手臂。
她知道这样定是能拦住他。
从小便是如此。
有孩子讥笑她是凝翠阁里的小花娘,甘弈就不管不顾冲出去跟人打架。
不论对方比他高多少,壮多少,有多少人。
往往是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回来,江沅又跑去替他出头。
最后定是江沅把挑头的孩子摁地上狠狠揍一顿,自己亦是滚了一身土,回来时就像只泥猴。
明欣前脚给甘弈处理完伤口,后脚再替江沅洗干净衣衫。
后来明欣学聪明了。甘弈再要与人打架,她便死死抱住人不放。
甘弈身上的戾气,便一下子都消散了。
“我没事,真的没事……”明欣松了一口气,缓缓放开甘弈的手臂。
江沅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
方才她站的位置离陈萱近,是以把宋澍和陈萱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同一个屋檐下……
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沅心里陡然一沉,闷头朝外走去。
“你去哪里?”甘弈发觉她脸色不对。
“甘弈手臂好像折了,”江沅回头丢下一句:“明欣你帮他好好看看。”
“是么?”明欣凑到甘弈身旁,皱着眉问道:
“是不是被琴砸的?”
“没……”
“应该是。”江沅点点头,匆匆走出门去。
她方才来得迟,哪里有看到陈萱拿琴砸甘弈那一幕。她说这话,不过是心中有事,怕二人追问,胡乱找个借口罢了。
“让我看看。”
明欣把甘弈按坐到桌案旁,掀起衣袂一角,小心在他手臂上按了按:“这里痛么?”
甘弈默默看着她垂首偎在自己身前,纤指一点一点在臂上小心试探。
“好像……有点痛。”他低声道。
江沅噔噔噔找去老鸨房间。
老鸨听得门响,抬头一看见是江沅,笑着道:
“江公子,快进来坐。”
江沅随手带上房门,拉了把椅子坐下:“雁儿姐。”
老鸨年轻时也是凝翠阁里的红姑娘,花名叫“雁儿”。现在虽是年纪大了,但半老徐娘,风韵犹存。
楼里的姑娘和恩客们,常称她作“雁儿姐”。她自己也喜欢别人这么叫她。
眼下听江沅这么叫上一句,老鸨脸上笑成了花。
被这么个俊俏英气的后生叫姐,让她都有点脸红心跳。
“江公子找我有事?”
“嗯。”江沅犹豫一下,开门见山道:
“宋三公子可是有意收了明欣?”
“是这么回事。”老鸨也不避讳。
恩客在凝翠阁梳拢个姑娘,纳个妾室,都是常事,司空见惯,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明欣也是个有福气的,能被宋三公子看上。这是多少姑娘求都求不来的。”老鸨自顾自地说道:
“只是啊,这宋三公子尚未迎娶正妻进门。按规矩,现下还不能把明欣接了去。毕竟妾室不能比主母先进宋家不是?”
她是个嘴快爱说话的,见江沅竖着耳朵听她讲,愈发来了兴致:
“嗐,要我说啊,宋三公子先从外面置个宅子,让明欣住着,之后等主母前脚进了门,后脚就一并把人接了去,这样岂不是更好?”
她不以为意地摇摇头,那插了满脑袋的簪子流苏就跟着一通乱晃:
“这高门贵府的,就是讲究个礼数。大概也是怕那边还没成礼,这边肚子先有了动静。那确实……”
老鸨想起今日陈萱那副泼辣样子,撇了撇嘴。
江沅听得心烦,耐着性子道:“或许,宋三公子不过是说说而已。”
风月场上,比梳拢纳妾更常见的,是一时兴起的虚情假意。
“那不能。人家宋三公子可是真心实意。”老鸨正了神色:
“整整三千两,怎么可能是随口说说呢?什么东西骗人,这银子也不会骗人,你说是不是?”
“什么三千两?”江沅皱起眉头。
“……”
老鸨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见瞒不过去,只得讪笑道:
“就是……就是宋三公子先给了笔银子。不是现在没法把人接过去嘛,空口无凭的,先给笔银子放我手里,也算说定了这事。”
“不行!”
江沅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把老鸨吓了一跳。
“这事不作数!”
“这怎么能不作数呢?”涉及到银子,老鸨也格外较真起来:
“这是好事啊。再说,三千两……我已经拿去贴补了凝翠阁的花销。这偌大一个花楼,上上下下,花钱的地方可多着哪。我养这些姑娘,那都是为着……”
“把银子退了,这三千两我补给你!”
江沅舔舔嘴唇,喑哑道。
老鸨转了转眼珠。
她怎么忘了,这位对明欣……那也是情有独钟。
江公子每次来凝翠阁,只找明欣一人,两人还亲亲热热的……
老鸨精神一振,两眼烁烁放光。
宋澍那三千两银子,她决计是不打算退的,但要是能从江公子手里再榨出三千两……
“我待明欣,就像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从小供着她吃,供着她穿,又请师傅教她读书、弹琴……”
老鸨捻捻手里的香粉帕子,恨不能把自己做过的每件事都数一遍。
“当娘的,哪个不望着自己闺女好?这宋家虽是高门大户,但明欣去了终归是做妾,免不得受委屈。”
她叹了口气:“今日来闹事的姑娘,我可都瞧见了,那绝不是个省油的灯!还没过门就这般泼辣,若是待她做了主母,我那闺女还能有好日子过?”
话说到这里,老鸨有意顿了顿,悄悄观察江沅的神色。
“要依我说啊,倒不如跟了江公子。我瞧着,明欣对你还是不同些。若是江公子有意……”
她换了副笑脸:
“那我当然是没意见。”
“只是……江公子方才说的话可作数?”她试探道:
“一女不可许两家,我若应了你,那宋三公子的银子,我肯定是要分文不少退还给人家。”
她绕来绕去,说了这许多情深义重的话,便是为了从江沅手里再敲出笔银子。
“我说话自然作数。”江沅认真道:
“你容我几日,我一定把银子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