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舔舔干涩的嘴唇,一步一步朝那处院落走去。
几十步的路,她觉得自己走了好久好久。
脑中乱糟糟的,以至于她站在门前,心中茫然。
她开过太多的门,落锁的,没落锁的,破旧的,华美的……但没有任何一扇门,让她的手抖成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真的是那般,她又该如何?
若说之前她只是看宋三公子不顺眼,那现在,她是真的动了弄死那人的念头。
“阿沅?”见推门进来的人是她,明欣一脸愕然,有些慌张地从凳子上站起身来。
“你怎么来了?”
“那你呢?”江沅阴沉着脸,声音异常冰冷:“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明欣一时语塞,双手有些无措地放在身前。
那个念头似乎是真的。
江沅心里一阵难过。
见她要去开房门,明欣赶紧拦着:
“等回去我再跟你细说。”
“让开!”记忆里,她还是第一次如此对明欣说话。
“阿沅你别进去,别看!”明欣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你在害怕什么?”江沅面无表情:“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她推开明欣的手,兀自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面东西不多,还算干净整洁。
一个女子瑟缩在屋角的春凳上,手中紧紧绞着一方锦帕。
诶?!
江沅目瞪口呆。
这好像……与她想的不太一样?
江沅眨眨眼睛,方才心中涌起的杀意一时间无处宣泄,只好拿门闩做了替罪羊。
“她是谁?”江沅转头问明欣,悄悄把断成两截的门闩往门后藏了藏。
“你还记得裴妍么?”
裴妍?
江沅睁大眼睛,仔细看看那个女子。
乱糟糟的头发遮盖住她的大半张脸,身上的襦袄还算干净,可襟扣却系得歪歪斜斜。
她怎么可能……是裴妍呢?
明欣默默从妆匣里取出一把木梳,坐到女子身旁,一绺一绺,耐心地帮她把头发梳理整齐。
“大概裴妍也不想你看见她这个样子。”明欣一面梳头,一面缓缓说道。
“不可能。”江沅一脸茫然:“裴妍她……她不是跟了邢二公子?”
佥都御史邢大人家的二公子,风流倜傥,当初与裴妍爱的是死去活来,这事儿在平津城闹得沸沸扬扬。
“是啊。”明欣淡淡应道。
“那她……”
邢二公子是真的喜欢裴妍,不然也不能为了纳她进门,把邢府闹了个天翻地覆。
如今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欣平静地梳理着头发:“一个是佥都御史家的公子,一个是凝翠阁的清倌人。就算邢家允她入了门又如何?不过是困在高门贵邸中慢慢磋磨罢了。”
“但她有邢二公子护着,当不至于变成这样。”江沅皱紧眉头。
“情最难久。你当那邢二公子能靠得住么?今日他爱极了裴妍,明日这股子心性就能使到别的姑娘身上去。再者,裴妍当初进门时,邢二公子同家里闹得厉害,邢家人会如何待她,不是明摆着么?”
江沅默默看着那个女子,看她一动不动坐在那里,长发被明欣慢慢梳理整齐。
“裴妍惯是个心高气傲的,在凝翠阁时便是如此。邢家人待她不好,邢二公子眼里又有了别的姑娘,她自然受不了。”
“闹到最后,邢二公子便也只能把她安置在这里。开始还隔三差五过来看看,后来么……后来也就慢慢淡了。”
女子的头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江沅终于看清楚她的样貌。这张脸庞同她记忆里的裴妍重合在一起。
人样子还是好看的,只是脸色更为苍白,眼眸茫然无神,再没有光了。
她犹记得裴妍离开凝翠阁那日,楼里的姑娘们都艳羡不已,说裴妍是个有福气的,能进了佥都御史的府门,将来定是富贵如意。
那时的裴妍,欢欢喜喜,整个人身上都是带着光的。
江沅轻轻叹口气,心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
“裴妍是个聪明姑娘。可坏就坏在她对邢二公子用情太深。到头来想不开,放不下,生生把自己逼成了这个样子。”
“你是怎么找到裴妍的?”江沅忍不住问。
“凝翠阁有姑娘听邢府的人说起这事。楼里原先与裴妍相好的几个姑娘,隔三差五便来看看她。”
明欣把木梳放回妆匣:
“这事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想来若是她清明着,大抵也不愿意让人看见现在这个样子。裴妍啊,那时候最喜欢干净漂亮。”
“对了,阿沅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明欣突然想起来。
“我……”江沅语塞。
她总不能告诉明欣,自己怀疑她被宋三公子安置在这里做了外室,所以才偷偷摸摸跟在她身后找来的。
明欣看她那副局促的样子,又瞥一眼那根藏头露尾断成两截的门闩,恍然大悟。
“阿沅该不会是以为……”她忍不住笑了。
她这会儿才明白过来,方才江沅脸色难看成那样,还凶巴巴地顶撞她是为了什么。
“你放心吧。我在凝翠阁这么些年,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如何还会相信什么情啊爱的。”
她合上妆匣:
“那些什么才子佳人的,就只当是故事看看罢了。”
“你不会动心么?”江沅犹豫一下,还是问出口。
说实话,宋澍一表人才,又贵为尚书府的公子,不知有多少姑娘眼巴巴地瞧着,哪怕是做妾甚至做个外室,也有不少女子也是乐意的。
明欣笑得眼睛弯弯的:
“我动心什么?风月之地的恩客,能有几点真心?宋三公子早有高门贵女做良配,我若从了他,算是什么?”
裴妍原本呆呆坐在旁边,听得明欣笑,便也咧开嘴,眼神迷茫地跟着笑了。
明欣看看裴妍,眼神复杂:
“我不相信世间男子,亦不会做攀上高枝,富贵荣华的美梦。这世上,人终归只能倚靠自己。”
说罢,她笑着看看江沅:
“再说,阿沅还要同我一起去郢川,种花赏景,快活逍遥不是么?”
江沅眸色一亮,唇角不由得微微弯起。
她双手枕在脑后,自我解嘲:“我早就知道,你素来最是清醒,那些个王八蛋,骗得了哪个姑娘也骗不了你。”
“那你还胡思乱想?”明欣戳戳她的脑门。
“我不是生病了吗?”江沅揉揉鼻尖:“昨夜着凉了,然后头就一直痛,这头一痛吧,就犯迷糊……”
“可是害了温病?”明欣赶紧摸摸她的额头:“那还是去找甘弈开个方子抓些药吃。他治这些最是在行。”
“去看过了,也拿过药了。”江沅支支吾吾。
她没好意思说甘弈那混蛋只让她回去喝热水。
“那就好。”明欣听她这样讲,放下心来。
“对了。”提到甘弈,江沅才想起同明欣说约日子去永平山这事。
“我都有时间。”明欣想了想:“阿沅何时想去,叫上我们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