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大地就此沉寂。对许多人而言,又是一个难眠之夜。天幕荫翳,没有月亮。但对于一些善良的人们而言,心头仍驻有月光。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案流徵以却转兮,声幼眇而复扬。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卬。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
大将军何进一进史侯府,便下令释放了曹操,还命人将史春等人直接带去大将军府,不再让袁绍经手。周瑜料想何进已知皇帝涉案一事,他赶走自己,还不知道会如何处置乔婧,哪儿肯轻易离开?是以不惜以刀横颈。想来皇帝既对乔婧有情,何进即使不在乎周瑜,也该在乎小乔性命。
何进脸色愈发阴沉,沉吟不决,似乎颇为踌躇。
袁绍很是不解,问道:“小乔人困在这里,周瑜留下来陪她也是对的,大将军为何一定要赶周瑜走?”
何进忽然暴怒,怒斥道:“你猪头猪脑,懂个狗屁!”
他虽然出身卑贱,但自靠妹妹何宛平步青云以来,一直礼贤下士,对士人爱护有加,是以被袁绍等人寄予厚望,希望能借助何氏之力彻底清除宦官,为当年遭受党锢之祸的名士平反。此刻何进突然口出秽语,额头青筋暴露,又露出当年市井屠夫的本性来,袁绍等人无不吓了一跳。
一语骂出,何进自己也是一怔,随即挥手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要私下跟周瑜说。”
袁绍等人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只有曹操上前道:“周瑜敢以自己性命要挟大将军,还可能做出更出格之事。为大将军安全计,臣不能就此离开。”
何进便示意周瑜抛下兵器,道:“我知道曹校尉忠心,但现下已不碍事,你出去吧。”
等曹操离开,何进这才走到周瑜面前,道:“我看你神色,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应该已经猜到了。你是不是还告诉了袁绍?”
周瑜点点头,又道:“大将军放心,臣只告知了袁校尉一人,之后也不会再对他人提及半句,包括我的朋友们在内。”
何进这才略舒一口气,道:“周君果然是个解人。”又叹道:“我也想不到我那性格软弱的外甥会做出这种事。”以手抚额,似乎十分苦恼。好半晌,才道:“实在抱歉,周君,他如此待你,只是年少不懂事,又被他母后压抑得太久,所以才一时迸发。”
周瑜道:“臣对前事不敢有怨,只希望大将军能允准我跟小乔在一起。”
何进道:“这也是个难题。”支支吾吾了好大一会儿,终于还是说了出来:“皇帝对小乔……很是倾心,希望你能割爱。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
周瑜道:“大将军该知道臣的为人,这话不必再提。”
何进道:“我这是为了你好。就算我能保你一时,也保不了你一世。你想想他连嫁祸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对付你,还会有别的顾忌吗?他可是皇帝,虽然目下有太后训政,但将来朝政大权都要归到他手里。”
周瑜道:“大将军不必再多言,我意已决。”
何进长叹一声,道:“那好,你就留下吧。”招手叫进袁绍,命道:“袁校尉,你派人将史侯府内外封锁起来,不准人随意出入。”
袁绍看了周瑜一眼,迟疑问道:“那周瑜呢?”
何进道:“周瑜也是一样。”又道:“再说了,就算赶他走,他也不会走的。”
袁绍应了一声,送走何进,又进堂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周瑜摇了摇头,道:“袁校尉还是不知道的好。”
袁绍便不再追问,道:“虽然大将军下了严令,不过我敬慕周君为人,还是愿意尽量行些方便。我这就派人置些酒食饭菜,送去密室。”
周瑜大喜道:“多谢。”又想到一事,忙道:“烦请袁校尉派人到南郊乔府向我朋友知会一声,就说小乔锁链钥匙尚未找到,等锁开了,我自会带小乔回去。”
袁绍道:“举手之劳而已。”又命人将史府搜出的兵器一并送去大将军府。
周瑜见一名军士手中拿着一具黑色小弩,心念一动,忙叫住军士,取过小弩来回翻看。
袁绍道:“怎么,周君很爱这具小弩吗?”
周瑜道:“史春曾用这具弩指住我,我也是一时好奇看看。”
袁绍笑道:“这弩虽然制得十分精巧,但只能近身使用,射不了太远,也就是权贵子弟的玩具罢了。改日我送周君一件好兵器。”自率人去了。
周瑜回来密室,说了大将军何进到来之事。乔婧道:“大将军如此处置,分明是要庇护史春那些人,还将周郎也软禁了起来。”周瑜笑道:“大将军本来要赶我走,是我自己坚持留了下来。”
乔婧叹道:“这些事,最终会如何收场呢?”周瑜道:“不管怎样,我都会留在你身边。”
二人久久相拥,直到几名军士端着饭食进来,这才放开。
周瑜见菜肴丰富,还有一小瓮酒,道:“是了,国丧期满,可以饮酒了。袁校尉考虑得实在周全。”
尚未举箸,便有军士进来告道:“有贵客要见周君。”周瑜奇道:“什么贵客?何大将军不是下令封锁了宅子,不准人出入吗?”
军士道:“周君出去一见,自会知晓。”
周瑜不得已,只得重返前庭。贵客却是一位眉发全白的老者。他斥退军士,细声细气地问道:“你就是周瑜?”
周瑜道:“尊驾就是张常侍吗?我在张府见过你。”
那老者正是大宦官张让。他也不回答,只眯起眼,上下打量周瑜。
周瑜问道:“张常侍特意找来这里,是来兴师问罪的吗?必须得先说一句,我没有杀死舞阳君。”张让道:“我知道。”
周瑜大为惊奇,问道:“张常侍是如何知道的?”
张让道:“有人告诉我的。我问你,你昨日到我张府见舞阳君,是为了什么?”
张让是宫中权宦,也算是传国玉玺一案的嫌疑人,周瑜当然不能将直言相告,道:“这个……我不想以谎言欺骗张常侍,但也请恕我不能明言。”
张让阴阴笑了两声,道:“原来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周瑜道:“随张常侍怎么说。总之我坦坦荡荡,无愧于心。张常侍,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吗?恕我无法相告。”本待离开,忽又想到舞阳君多少有恩于自己,便又回身道:“舞阳君不幸为人所害,还望张常侍节哀自重。张常侍既已知道我只是遭人陷害,可有查到真凶是谁?”
张让道:“嗯,人死不能复生,真凶是谁,也不重要了。”周瑜闻言,惊讶万状。
张让居然又道:“你也知道我那儿媳声名浪荡,一直是我肉中之刺,而今去了倒好,舒畅多了。”
周瑜讶然道:“可她到底还是张常侍儿媳,张常侍觉得她做得不对,大可以直接教训她。”
张让摇了摇头,道:“而今人已经去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又问道:“何大将军都走了,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周瑜知道对方只是随口一问,自己也不欲回答,忽然心念一动,暗道:“这张让雄霸宫中几十年,受三代皇帝宠信,一定有过人之处。密室锁链是皇宫之物,也许他会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张让在朝野耳目众多,既知道自己人在史府,多半也知悉了一些事,且早晚会知悉全部真相。甚至极可能已然知晓全部真相,所以他刚才有意显出不再在乎舞阳君被杀一事。”
他虽不喜对方为人,但既关系爱人自由,少不得要勉力一试,忙有意朝外看了一眼,这才低声道:“这内中自有隐情。”
张让果然大感兴趣,忙道:“什么隐情?”周瑜有意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这其中关联甚多,还牵涉了舞阳君被杀案,怕是……”
张让忙道:“如此我更要知道了。舞阳君是我儿媳,周君又跟她交好,说起来也都不算外人。”
周瑜吊足了对方胃口,这才道:“史道人的侄子史春绑架了我心爱的女子,以她做人质,胁迫我替他办事。”
张让追问道:“办什么事?”周瑜踌躇道:“这个……”
张让道:“史春已经就擒,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周瑜道:“可是这件事非同小可……也罢,正如张常侍所言,你也不算外人,我便实话告诉你,他要我替他去寻传国玉玺。”
张让吃了一惊,道:“我倒是知道何大将军曾找过周君帮忙,只是想不到史春一介平民,竟有这样的胆子。”又忙问道:“周君去找舞阳君,就是想找她帮忙吗?那她可有说过什么?”
周瑜道:“只是随意聊了聊宫中之事,也没什么线索,我便告辞出来了。紧接着就发生了舞阳君被杀一事……”
忽心念一动,暗道:“我如果不是知道这是皇帝和史春的设计,一定会以为事情跟张让有关,会怀疑他就是那盗取传国玉玺的人。他既知何大将军曾托我寻找传国玉玺,想必早已对我暗中留意。当日我进张府,正好遇到张让,或许他猜到我来是为了找舞阳君打听传国玉玺之事。舞阳君应该不知情,但张让却害怕我发现了什么,所以先杀了舞阳君,再嫁祸给我,如此,便一举除去两个隐患。而且这一切更顺理成章。可惜,偏偏杀人凶器是我的佩剑,表明事情跟张让无干。史春之前受激不过,说了不少事情,也间接证明了这一点。”
张让见周瑜神色有异,狐疑问道:“莫非周君想到了什么?”
周瑜道:“那时贵府门仆出来追我,我还不知道舞阳君被杀,只顾着去追史春……”忽又想起一事,问道:“张常侍既然不知道史春之事,杀人凶器又是我的佩剑,如何知道我不是凶手?”
张让转头朝外看了一眼,故作神秘地道:“既然周君告知我这么多秘事,那么我也不妨告诉周君实话,这是凶手自己告诉我的。”
周瑜“啊”了一声,忙问道:“凶手是谁?”
张让摇了摇头,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来。
周瑜已知舞阳君一案主谋是皇帝,但行凶者应该另有其人,忽听到张让称凶手当面自承认罪,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心道:“难道是皇帝亲自将真相告诉了张让?这不可能。皇帝年少不更事,顶多因史春败露,不得不将真相告诉何太后、何大将军,哪会与张让当面对质?”再见到张让神色,立即醒悟过来,失声道:“凶手是令公子张令君吗?”
张让叹了口气,道:“犬子张奉不孝,酿成大祸。我适才已向何太后当面请罪,幸得太后宽宏大量,认为舞阳君德行有亏在先,决定不再追查此事,对外声称是飞盗杀了舞阳君。”
周瑜心道:“何太后不予追究,一定知道皇帝也牵涉其中,而不是什么舞阳君德行有亏在先。”
张奉是皇亲国戚,又官任太医令,常常接近皇帝。或许汉少帝刘辩看出张奉不满妻子舞阳君行为放荡,他亦不喜欢这位姨母。刚好刘辩因为爱上小乔而想要对付情敌周瑜,便想借张奉之手铲除小姨,再嫁祸周瑜,行一箭双雕之计。张奉深厌妻子已久,与皇帝合谋杀害衔恨之人,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遂一拍即合。史春事先将周瑜佩剑交给张奉,令其静心等待时机,又派人暗中监视周瑜行踪。不过他再有本事,也算计不到周瑜何时会再到张府,所以事先派人假扮成张府家奴,等在道边,称舞阳君邀请周瑜相会。就算周瑜不立即奔赴张府,也算是埋下了一个引子。
刚好周瑜到永和里寻伏寿不遇,不得不转道张府向舞阳君何云求助。史侯府就在张府附近,史春得报后,立即派人知会张奉,令其把握时机,做好准备。
周瑜人尚在腾云楼时,张奉应该已经到了楼外,打发走了附近的守卫,自己潜伏在一旁。而楼里的何云虽有所察觉,却也未曾多想。等到周瑜离开,张奉便提剑闯入楼中,将妻子和婢女杀死,又按照预定计划,有意将杀人凶器留在现场。
而早已知悉一切的史春竟有意等在张府外,当面嘲讽周瑜,料来也是认为其计划天衣无缝,更是有恃无恐。也难怪史春得意——这计划极为精巧周密,且需要准确拿捏,也只有史春这样的人才能办到。
后面一如史春所料,周瑜被禁军逮捕,关入军营监狱,因铁证如山,百口莫辩,几无逃脱可能。大概因为知道周瑜必死无疑,知悉内情的曹操有些得意忘形,随口一句话竟露了马脚。即便如此,周瑜的命运也依然不能由自己掌控,他的生死仍然徘徊在一线之间。
幸运的是,由于怀疑何云一案涉及权力斗争,大将军何进选择了相信周瑜。这其实也是史春失算。早前他出于某种目的,有意选择在军营监狱拷问周瑜。袁绍怀疑有人针对自己,恐慌之下,迅即将这一事件禀报了大将军何进,因而何进早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认为凶案背后另有隐情,遂顶住来自何太后的强大压力,给了周瑜三日时间。周瑜亦不负所望,险中求生,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追查到了史侯府。
这些事情刚刚发生不久,且只有袁绍等极度少数人知情,并未张扬。同住永和里的张奉大概看到禁军包围了史侯府,怀疑事情即将败露,遂决定站出来,当面向父亲自首。
也或许因为张奉身为医者,有悬壶济世之心,杀死妻子尚有缘由,嫁祸他人则非君子所为,他心中愧疚。又或许他怕牵扯出皇帝,不得不抢先站了出来。
不管张奉动机如何,真凶现身,何云一案算是了结。令许多人——包括何太后在内——长舒一口气,此事原来根本不涉及复杂的政治争斗,仅仅是夫妇之间的相爱相杀而已。何太后及大将军何进即便痛惜妹妹之死,然何云已死,目下最要紧的是不要牵扯出皇帝,乐得不追究张奉之罪。而张氏也未步昔日班氏杀死阴城公主之后尘,没有因杀死太后亲妹而遭灭族之祸,可谓皆大欢喜。
张让见周瑜沉默不语,以为他暗怪张奉嫁祸于他,忙道:“奉儿素来宽厚,从无害人之心。他这次一定是鬼迷心窍,受了史春挑唆。史春还有意将周君佩剑给奉儿,以嫁祸周君。奉儿说他事后知道周君因之被逮捕下狱,也很后悔,让我对周君说一声抱歉。”
周瑜摇头道:“我得脱大难,已是幸运,哪儿敢抱怨。”
张让道:“对了,周君还未告知为何独自留在这里?”
周瑜便说了乔婧被锁在密室一事,又道:“而今遍寻钥匙不到,史春又不肯交代钥匙下落。”
张让道:“这个史春心肠太坏,早晚会有报应。”又道,“不过是三连环锁而已,应该会有法子。”
周瑜闻言忙问道:“莫非张常侍有法子开锁?”
张让不答,只道:“我如果帮了周君的忙,我是说如果能帮上忙,周君要如何报答?”
周瑜道:“张常侍位比王侯,周瑜只是一介草民,有什么能用得上周瑜的地方,尽管开口。”
张让道:“目下我还想不到,但他日我若有借助周君之力,周君切不可推辞。”
周瑜心道:“这是一招厉害的伏笔,我若是答应,便就此受制于对方。张让何等样人,真来找我替他办事,一定是非同小可的大事。”
张让笑道:“只要周君肯答应,我有法子立即为乔家娘子开锁。”
周瑜心道:“让小乔尽快脱离苦厄要紧。就算日后张让要我做不法之事,我大可自残自杀了事,如此他也不能怪我不守诺言。”一念及此,当即应允道,“那,我们一言为定。”伸出右掌,与张让轻轻击了一下。
张让笑道:“这就请周君带我去见乔家娘子吧。”周瑜道:“张常侍不要另外召工匠能人帮手吗?”张让道:“不需要。”
周瑜大惑不解,但仍引张让来到密室。张让道:“这史侯府中还真是别有洞天。”
乔婧见有人近前,连忙起身。张让道:“小娘子受苦了。”略略寒暄,拿起锁链看了看,便往自己颈间摸索,扯出一根银色细链,细链上挂着个小小的钥匙。
乔婧一眼认出那钥匙跟之前史春手持的一模一样,大为惊奇,失声道:“张常侍你怎么……”一时不明所以,转头去看周瑜。周瑜也是困惑不已,只摇了摇头。
张让将钥匙取下,塞入锁孔,往右拧动三下,只听见“咔嚓”一声,颈钳应声而开。乔婧本已有终身被锁在此处的心理准备,忽得脱大难,喜极而泣,当即扑入情郎怀中。又立即意识到失礼,忙举袖抹了抹眼泪,向张让敛衽行礼。
张让举手虚扶,笑道:“张某与尊祖乔公交情颇好,而今小娘子受困于此,我能尽点力,也感欣慰。”
周瑜心头疑云大起,问道:“张常侍如何会有这三连环锁的钥匙?”
张让笑道:“这不是周君该关心之事。周君,枷锁已解,我算是不负重托。你与乔家娘子劫后重生,先稍事庆贺,之后我再派人与你联络。”拱了拱手,先辞了出去。
乔婧问道:“张常侍为什么那么说?周郎是不是答应了他什么事?”
周瑜道:“先别管那么多,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乔婧道:“可是何大将军派禁军封锁了内外,怕是你我没那么容易出去。”
周瑜道:“何大将军并没有明言要将我关押在这里,你就更不用说了。再说了,何大将军明明说过禁止人随意出入,张让不也进来了吗?”
乔婧道:“我有个主意。”如此叙说一番。周瑜道:“终归得试上一试。”遂抱起乔婧,直奔前庭,高声叫道:“小乔晕过去了,怕是快要不行了。”
一名军士奇道:“不是说没有钥匙吗?乔家娘子身上的枷锁是如何打开的?”
周瑜道:“她人都成了这样,你还关心这个。”抱着乔婧便往外闯。领头的军侯上前拦住,道:“何大将军有令……”
周瑜道:“何大将军命将军强行将我留在此地了吗?”军侯道:“那倒是没有。”
周瑜厉声喝道:“军侯一再阻挠,小乔若是有三长两短,我发誓必取你项上人头。”
军侯是袁绍心腹爱将,知晓周瑜深得大将军何进信任,闻言退开两步,但仍道:“我有军令在身……”
周瑜道:“适才军侯放张让进来,便已经违抗军令了。况且我又不是逃走,只是带小乔出去治病。何大将军找军侯要人的话,大可以直接派人来南郊乔府找我。”
军侯闻言,只好挥手放行,还借了一匹马给周瑜。
周瑜将小乔扶上马,刚翻身上马,便见到孙策、太史慈二人急急赶来,大喜过望,忙策马迎了上去。
太史慈见乔婧双眼紧闭,歪倒在周瑜怀中,忙问道:“小乔怎么了?受伤了吗?”
周瑜略略摇了摇头。乔婧倏地睁开眼睛,调皮地眨了眨。太史慈一时怔住。
孙策奇道:“这是怎么回事?乔府下人罗韬刚刚还说没有办法打开小乔身上的锁链,大乔着急得很,让我们来看看,这会儿怎么又没事了?你找到钥匙了?”
周瑜回头看了一眼,见军侯正向一名军士吩咐着什么,大概是要将离开一事飞报大将军何进,忙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出来永和里,乔婧才坐直身子,告道:“周郎,你暂时不能回去乔府。”
周瑜倒不如何关心自己安危,只是怕皇帝会派人强行夺走乔婧,忙问道:“我们还能躲去哪里?”
乔婧想了想,道:“我知道一个地方,西郊的白马寺,我祖母一直留住在那里。”
周瑜已知当年乔笛事件后,乔婧祖母便离开乔府,去了白马寺潜心学佛,也不惊奇,道:“那倒是个好地方,且跟乔家没有任何关联。”
孙策问道:“公瑾不是已经洗清罪名了吗,为什么还要逃命?”
周瑜道:“一言难尽。目下我得罪了皇帝,最好是先躲一阵子。”
孙策便不再多问,道:“那好,我们一起去白马寺。”
太史慈道:“可大乔和郭嘉还在家里等着呢。”孙策道:“你们三人先走,我去接大乔。”
太史慈道:“还是我去吧。孙君和周君情如兄弟,如果皇帝要对付周君,怕是也不会放过孙君。我跟二位相识不久,身份到底方便些。”
孙策虽然极想亲自去接乔媖,但也觉得太史慈说得有理,遂表示同意。
一路西驰。周瑜生怕仍有人暗中跟踪监视自己,又刻意往人来人往的金市转了一圈,这才出雍门,往白马寺奔去。
白马寺是佛教传入中国后建立的第一座寺院,有“中国第一古刹”之称。中国佛教宗派繁多,寺庙林立,但都公认白马寺在中国佛教史上的特殊地位,尊其为佛教的“祖庭”和“释源”。
整个寺庙坐北朝南,为一长形院落,采用印度式格局及建筑,有五重大殿、四座大院以及东西厢房,规模颇大。红色门楣上,镶嵌着“白马寺”三字青石题刻,为始建时汉明帝亲书。
但彼时佛教在中国尚未传播开去,僧人也被视作方士一类,因而寺庙冷冷清清,信徒极少。二乔祖母梁氏便是极少的信徒之一,以至坚持要留住寺中学法。当时寺庙也未有不准女子入寺一说,乔氏姊妹见祖母能从佛法中获得极大的宁静和满足,便也任由她去。
来到白马寺,乔婧找到祖母梁氏,亲人相见,自有一番惊喜。乔婧称目下有些麻烦,想与朋友在白马寺避避风头。梁氏倒也平静,只道:“佛观红尘,冷眼悲悯。你们想留就留下吧,留多久都可以。”
孙策等梁氏出去,问道:“尊祖母神色如此冷淡,是不欢迎我们吗?”
乔婧忙道:“不是这样。我祖母经历过很多事,又在这里学佛法多年,所以跟常人不大一样。”
孙策愈发不解,道:“尊祖母不是乔公夫人吗?她应该也有朝廷封号,如何会来这种地方?”
乔婧叹道:“每个人的想法不同。祖母觉得这里好,能让她心里又平静又满足。”
孙策还是难以理解,但他没有耐性,便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些了。对了,公瑾,你到底是如何得罪了当今皇帝?”
周瑜看了看乔婧,叹了口气,道:“皇帝就是这一系列事件的主谋。”大致讲了经过。只是略去汉少帝刘辩到史侯府偷见乔婧,又喜欢上她一事。
孙策呆了半晌,道:“姑且认为皇帝是个好赌气任性的叛逆少年,做出了这些稀奇古怪的事,他既然要周瑜替他找传国玉玺,为何要以杀人罪名陷害呢?”
这是最明显的前后矛盾,任谁都能第一眼发现。周瑜正待回答,乔婧抢着道:“应该是皇帝已经找到了传国玉玺,周郎对他再无用处,但这件事又不能泄露出去,遂以杀人罪名陷害他。”
这解释甚为巧妙,孙策一听便信了,又道:“那史春不是说就算周瑜找不到传国玉玺,也会在适当时候释放小乔吗?兴许就是指这个。”
周瑜道:“虽然目下已知太医令张奉便是杀人凶手,但何氏和张氏双方各有顾忌,都表示不会再继续追究,这件案子算是了结了。只是我洞悉皇帝诸多秘密,怕是他不会就此甘休。”
孙策道:“还真是这样。虽然皇帝还没有完全掌权,可他究竟是皇帝,随便出几个捧臭脚的,像曹操、史春那样的,公瑾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不过惹不起,还是躲得起,我们尽快动身,返回江东,如何?公瑾人不在京师,皇帝再想陷害你,也没有机会了。”
周瑜便转头去看乔婧,意思分明是要她也随他一道返回江东。孙策道:“不用看了,小乔也跟我们一起走。”乔婧红了脸,低下头道:“我听姊姊的。”
孙策道:“你姊姊人还未到,等她人到了,你们姊妹两个商议一下,最好都跟我们一起走。”
乔婧道:“以前祖母总说想返回江东老家去,我还得问问她老人家的意见。”
孙策道:“如果尊祖母也愿意一道走,那当然再好不过了。”又连连催促乔婧立即去找梁氏。
乔婧遂出来厢房。此时夜幕已然降临,依稀可见梁氏站在庭中的大树下,似在发呆。乔婧走得近些,方看到树下尚坐着一名老僧,只因其又瘦又小,且一身黑衣,与树干混成一体,稍微离得远些,便难以分辨。
只听到那老僧喃喃道:“洛阳上空连日出现血光之气,京师将会有大兵变,两宫流血。”
梁氏极为平静,漫不经心地应道:“如此,岂不是又要天下大乱了?”
老僧道:“谁说不是呢。虽说白马寺是方外之地,可这里距离京师太近,只怕这次也难逃一劫。阿梁,你早些去吧。”
梁氏语气明显急促些,摇头道:“我不走,我舍不得师傅。”
老僧道:“舍不得也得舍,有舍才有得。你孙女忽然来到白马寺避难,本身就是机缘。你要珍惜这种缘分,这就随她去吧。”
梁氏缄默不语言,老僧也闭上双眼,完全静默了下来。
二人对话起时,乔婧便往远处退开,不欲打断他二人。但寺庙静谧,她已完全看不到老僧身形,还是能听到对方的声音,不欲偷听谈话,仍尽收耳中。又见老僧和祖母默然于树下,自有一番天地,一时不知该不该去打扰,便先回来厢房。
周瑜和孙策正在议论乔媖之事。孙策不无羡慕地道:“而今你坐拥佳人,志得意满,我可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周瑜道:“你既仰慕大乔,何不直言表白?”
孙策摇了摇头,道:“我看得出来,大乔喜欢的是郭嘉。她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跟郭嘉这种书生更为合拍,而我只是个赳赳武夫。”颇为黯然。
周瑜也不好相劝,只好道:“日后伯符一定能遇到更好的女子。”
孙策道:“公瑾觉得世间还有比二乔姊妹更好的女子吗?”
这不是问题,而是感叹。周瑜也没有回答,只道:“这次来京师,结识了不少特别的女子,除了大乔、小乔,还有蔡琰、伏寿,甚至舞阳君,都跟以前在江东遇到的女子大不一样。不过那个袁蜜的性情,倒是跟一个人很像。”
孙策笑道:“你是说我小妹吗?她二人真有几分相像,都是男孩子性格,好舞刀弄枪。”
刚好乔婧进来,闻言问道:“孙公子还有个妹妹?”
孙策笑道:“我有四个弟弟、三个妹妹呢。不过幼弟和大妹、二妹不是同产,是家父侍妾所生。大妹、二妹还好,小妹孙仁自小跟着我们男孩子厮混,结果女红什么的一概不会,倒是练就了一身武艺。”
乔婧道:“仁妹妹倒是个女中豪杰了。”
孙策笑道:“仁儿脾气不大好,日后小乔嫁到我们江东,跟她相处,得分外小心些。”
乔婧虽与周瑜私订终身,但此刻听到孙策随口一句“嫁到江东”,似是早将她当作了周瑜的妻子,还是颇为困窘。幸好有僧人来敲门,却是太史慈引着乔媖、郭嘉到了,随行的还有充作车夫的乔府下人罗汤。乔媖虽已听说妹妹安然无恙,但亲眼见到,仍是惊喜交加,姊妹二人紧紧搂抱在一起。
劫后重逢,均是喜不自胜。诸人最关心的还是周瑜如何得罪了皇帝,周瑜便将事情经过详述了一遍,只隐下汉少帝刘辩喜欢小乔一节。
郭嘉道:“周老弟竟被皇帝派人胁迫,又被皇帝派人陷害。自古以来,有如此奇遇者,唯周瑜一人了。”周瑜唯有苦笑。
太史慈问道:“那大宦官张让如何会有锁链的钥匙?”
周瑜道:“我和小乔也商议过这一点,料想张让是从皇帝手中取得了钥匙。”
郭嘉奇道:“小乔不是被关在史侯府吗?史春才是那处宅子的主人,钥匙如何又会到皇帝手中?”周瑜踌躇道:“这个……”
乔婧知道郭嘉、太史慈及姊姊大乔均是聪明人,不似孙策那般好瞒,又不忍见情郎为难,只得说了实话,告道:“我亲眼看到皇帝拿走了钥匙,不过我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就是皇帝。”
众人听了原委,得知皇帝因钟情于乔婧才对周瑜痛下狠手,均大为愕然。
太史慈皱眉道:“那皇帝喜欢的人不是伏寿吗,怎么转眼就变了心思?难怪孝灵皇帝在位时,总指责皇长子——也就是当今皇帝——轻浮无行。”
郭嘉也道:“原来周老弟不是得罪了皇帝,而是皇帝的情敌。”
周瑜生怕乔婧有自责之心,忙道:“我追查到史侯府,揭破了秘密,不也是得罪了皇帝吗?”
郭嘉仍然困惑不解,道:“既然钥匙在皇帝手中,而今事败,他竭力撇清关系尚来不及,又怎肯轻易交出锁链钥匙给张让?”
太史慈道:“但皇帝既然喜欢小乔,总不能让她一直被锁在那里。皇帝将钥匙交给张让,再令他去史侯府解救小乔,也算是个折中的法子。不然张让明明知道是他儿子杀人,还跑去史侯府找周瑜做什么,当真是想说一句抱歉吗?”
周瑜道:“如果是这样,皇帝应该将事情原委告诉张让,至少要让张让知道这钥匙是做什么用的。但以我观察来看,张让来史侯府,似乎是为了打探什么而来,他得知小乔被三连环锁锁在密室时,神色相当意外。”
乔媖道:“我想到了一件事,罗韬提过这三连环锁很特别。”
乔婧忙问道:“对了,怎么不见罗韬?”乔媖道:“他不知你身上锁链已开,从史侯府回来后,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又赶去北郊找丁氏了,尚未回来。”
周瑜道:“罗韬说过除了丁丈外,世上只有陈是能造三连环锁。而丁丈早已自杀身亡,他还去找丁氏做什么?”
乔媖道:“罗韬说虽然只有丁丈会造三连环锁,但其亲眷可能会保留有丁丈生前制造的三连环锁及钥匙,凑巧那种锁的钥匙是共通的。”
周瑜大为惊讶,道:“这么说来,张让身上的钥匙,并不是皇帝手中的那一把。”
乔婧道:“这就说得通了。张让是宫中大宦官,手上有三连环锁不奇怪,他也知道这种锁钥匙都是共通的。但奇怪的是,他如何会随身带着钥匙,还如同珍宝一样将它挂在颈间?”
孙策笑道:“这是张让的小秘密,暂且不必管他。开心的是,小乔安然脱身,而张让不知道小乔是皇帝要的人,还将小乔锁链打开,放走了人。事后张让必有麻烦缠身。这个不可一世的大宦官,怕是日后不会有那么威风了。”
众人细想,果是这个道理,均感好笑。
乔媖问道:“张让就那么爽快同意帮忙了吗?”
周瑜道:“他说日后会有借助我之处,让我到时不要推辞。不过我已经准备动身返回江东,张让要找我,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乔媖奇道:“周公子要回江东了吗?”忍不住转头看了妹妹一眼。
周瑜忙道:“我也想带小乔一起走,当然大乔你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去江东。尊祖母和尊母都是江东人,不是一直想回江东老家吗?”
乔媖沉吟道:“话虽如此,但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我还得写信给父母大人,征询他们的意见。”
周瑜道:“尊父是在兖州任任城相吗?”
乔媖道:“是,家母也在那里。我姊妹二人是因为祖母人在白马寺,才没有离开洛阳。”
话音刚落,便有人叩门而进,正是乔氏祖母梁氏。她面无表情,也不招呼众人,只淡淡道:“我想动身回去江东故乡,你姊妹二人可愿意陪我一道回去?”
乔媖先是一怔,随即道:“那当然好,可是……”梁氏不待她说完,便道:“甚好。”转身而去。
孙策拍了拍周瑜肩头,低声笑道:“看来是天助你也。”
乔媖忙向乔婧使个眼色,又道:“我姊妹二人先行告退,也请几位公子早些安歇。其他事,我们明早再议。”急与妹妹去找祖母去了。
周瑜连续折腾多日,早已疲惫不堪,和衣往榻上躺倒。
郭嘉却仍然精神十足,坐到周瑜身边,推了推他,告道:“我觉得仍有疑点。当日史春胁持了周老弟,通过曹操的关系把你带入军营监狱拷问,以史春后来行事作风来看,他一定有什么目的,才会这么做,不会平白无故折腾一番。”
周瑜道:“袁绍是西园禁军首脑,这件事明显是针对他。先前我以为是曹操不满袁绍,故意如此,但后来听了曹操当面对袁绍的一番解释,又觉得不是。”
孙策道:“能指挥史春和曹操的只有皇帝,一定是皇帝对袁绍不满呗。”
郭嘉一拍大腿,道:“孙老弟说得太对了!一定是袁绍得罪过皇帝,皇帝对袁绍大为不满,但目下朝政都掌握在何太后与何大将军手中,袁绍又是何大将军心腹,皇帝拿他没办法,只好用这个法子来整他。其实也只是顺便,既可以给周瑜一个下马威,又能整治袁绍,跟杀死舞阳君再嫁祸周瑜一样,都是一石二鸟之计。”
太史慈皱眉道:“人人都说皇帝年少无知,他真有这个心计,还不会想方设法从何氏手中夺回大权吗?要我看,皇帝想不出这些计划,一定是那个史春的主意。”
周瑜道:“应该不是史春,他曾跟我说过陷害我非他本意。但皇帝身边谄媚的小人不少,也许是什么宦官的主意。这些所谓的计谋都是些小伎俩,没什么眼界,但却相当阴毒,也只有宫中的宦官才能想出来。”
郭嘉道:“你不是合眼睡着了吗?”周瑜苦笑道:“早被你那一下拍腿给惊醒了。”
太史慈道:“孝灵皇帝在世时,袁绍便力主立皇长子为太子。他本是大宦官骞硕手下,而骞硕想立陈留王为帝,全靠袁绍倒戈支持,何大将军才能顺利控制局面。按理说,袁绍有定鼎之功,又是出自名门高第,皇帝刚刚即位不久,笼络尚且不及,为何还要找他麻烦?”
周瑜忽然想到一事,忖道:“会不会是因为皇后人选?”郭嘉忙问道:“什么皇后人选?”
周瑜道:“听说何太后已选中袁绍堂妹为皇后,之前皇帝不是一心想立伏寿为皇后吗?也许因为这个,皇帝格外反感袁氏。”
郭嘉道:“这倒是符合皇帝小打小闹拿你周瑜开刀的个性。”
周瑜蓦然想到一事,道:“虽然是太医令张奉杀了妻子舞阳君,但皇帝肯定是唆使者。我现下明白皇帝为什么一定要舞阳君死了,正是舞阳君向何太后推荐了袁氏之女做皇后。”
郭嘉却仍狐疑问道:“皇帝既肯为伏寿搞出这么多事,情义之深厚,旷古罕见,为何他转身就爱上了小乔?”
太史慈道:“还有,皇帝指使太医令张奉杀死舞阳君,是因为她向何太后推荐了袁氏之女,导致伏寿当不上皇后。皇帝令史春嫁祸给周瑜,则是因为爱上了小乔,要先行除去情敌。这两件事,不是自相矛盾吗?”
周瑜神色登时凝重起来。郭嘉长叹一声,连连摇头,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来。
孙策道:“你们在说什么呢?官宦人家都有三妻四妾,皇帝左拥右抱,不是很平常吗?”
周瑜摇头道:“这件事情不是这样……”
忽有僧人叩门告道:“有客来访。”
房中诸人先是一怔,随即各现警觉之色,周瑜也从榻上坐起身来。孙策见太史慈已闪身到门口,便走过去开门。访客却是伏寿,一身宫装打扮,一见到孙策,便扑入其怀中,嘤嘤哭了起来。
众人无不愕然。孙策更是手足无措,想将伏寿推开,但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又被她发丝轻拂颌下,不觉有些意乱情迷起来。
伏寿自觉失态,忙松了手,泣道:“小女子以为再也见不到孙公子,所以才会……才会……”
孙策忙让她进来坐下,问道:“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吗?你如何会知道我在这里?”
伏寿告道:“我是逃出宫来的。何太后日日打骂,我实在受不了侮辱。皇帝念在昔日情分,助我逃出皇宫。我本想去投奔乔府,但见乔府空无一人,料想二乔不会轻易离开洛阳,必先来白马寺寻找祖母,所以我一路赶来。想不到先见到孙公子,我一时激动,才会忍不住。”
郭嘉道:“小娘子与皇帝有青梅竹马的情分,何太后如此虐待,皇帝就任凭她作为吗?”
伏寿道:“皇帝性情软弱,又长在民间,跟何太后并不亲密。在何太后面前,他就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绵羊,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太史慈冷冷道:“这只小绵羊可是将周瑜害得不浅。”
伏寿愕然问道:“周公子出了什么事?”周瑜摇头道:“没什么。”
孙策见伏寿满脸泪痕,楚楚可怜,大为怜惜,特意取过自己披风为她披上,问道:“寿娘可有什么打算?”
伏寿泣道:“我是逃出宫的,不能回家,怕是何太后也不会放过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忽朝孙策跪下,哀告道:“请孙公子带伏寿回江东吧,我愿为奴为婢,终身服侍公子。”
孙策大惊,忙扶起伏寿道:“寿娘切不可如此。寿娘出身名门,我孙策只是一介武夫,才疏学浅,哪敢以娘子为奴婢?”
伏寿哭道:“那么孙公子是拒绝收留我了?”孙策忙道:“当然不是。如果寿娘不嫌弃……”
周瑜忽然叫道:“孙策!”孙策愕然回首,问道:“做什么?”周瑜道:“你不能答应她。”
孙策未及回答,郭嘉已摇头道:“孙策,我们三个都看出这位伏寿小娘子是在演戏,怎么就你看不出来?”
孙策不悦地道:“伏寿好不容易逃出皇宫,一路寻来白马寺,艰辛自不必说,如何还有演戏一说?”
郭嘉道:“我知道孙老弟对我不满,我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周瑜,你来告诉他。”
周瑜只得道:“伏寿才是这一系列事件的主谋。”
伏寿愕然道:“周公子在说什么?”
周瑜道:“寿娘不必再演戏。如果你不出现,我们还只是怀疑你。目下你深夜寻来这里,愈发证实了我们的猜想。你逃出宫来,不是因为何太后虐待你,而是因为何太后知道了你才是这一系列事件的主谋,而不是皇帝。”
郭嘉道:“我猜是你想出了胁迫周瑜寻找传国玉玺的法子。”
伏寿愕然道:“我跟皇帝情分不浅,我为什么要找传国玉玺?”郭嘉道:“因为你若寻到传国玉玺,便能在何太后面前邀功,再度成为皇后的有力人选。”
周瑜道:“你知道何太后已选中袁家女儿做皇后,所以想出了一箭双雕的法子,有意令史春、曹操拷问我。你知道我早晚会查到那是袁绍军营监狱,如此便会怀疑是袁氏窥测传国玉玺,一番折腾下来,就算不能搞垮袁氏,也会弄得袁绍灰头土脸,袁家女儿入宫也就难了。”
伏寿道:“史春算是旧识,可我哪有这个本事去指挥禁军校尉曹操。”
郭嘉道:“你当然没有这个本事,皇帝却有。那时皇帝还深爱着你,肯为你做任何事,于是秘密召了史春、曹操,命他们按照你的计划行事。”
伏寿道:“你们可别忘了,当今皇帝只是个摆设,朝政大权全在何太后及何大将军手中。”
郭嘉道:“虽然皇帝尚未亲政,可他毕竟是当今天子,下一道诏令,史春、曹操敢不从命吗?”
孙策尚难以置信,问道:“当真是你吗?”伏寿脸色极是难看,只连声道:“荒谬!荒谬!”
周瑜道:“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于我们都没什么区别。在我们眼中,你就是个心肠歹毒,为当上皇后而不择手段的妇人。但我想二乔仍然信任你,所以我要你亲口承认你做了这些事。”
话音刚落,乔媖、乔婧便推门而进。她姊妹二人与祖母议妥回江东一事,听说有客来访,担心有意外,便赶来厢房,正好在门外听到周瑜等人指斥伏寿才是真正的主谋,骇异异常。乔婧问道:“伏姊姊,当真是你吗?”
伏寿见事已至此,便道:“不错,是我叫皇帝那么做的。”又指着周瑜道:“但这件事的起因,却是因为他。”
周瑜不免莫名其妙。乔婧忙问道:“周郎到底做错了什么,伏姊姊竟如此恨他?”
伏寿道:“周瑜告诉当今天子,说我不是真心爱他。”
周瑜大惊道:“这话从何说起?我虽入宫一次,却并没有机缘得见天子。”
伏寿咳嗽一声,学着男子的声音道:“‘她若是真心爱你,一定能体谅你的难处,不会计较妻妾的名分。’周瑜,你敢否认你说过这句话?”
周瑜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那晚我在大柳树下遇到的少年,当真就是皇帝。”
伏寿冷笑道:“你的周郎还让皇帝放弃皇位,跟我私奔。这可是大逆不道。”
乔婧大惊失色,问道:“周郎,你当真说过这些话?”
周瑜道:“我是说过。可当时我不知道对方就是天子,只以为他是个为情所困的普通人。”
伏寿道:“后来皇帝派人将这番话告诉了我。皇帝虽然不知道对方身份,但提及在伏府角门附近所遇,我猜一定就是周瑜。我那时正为不能当上皇后,又被太后收去入宫门籍而烦恼,周瑜还对皇帝说了这样一番话,这不是成心添乱吗?”
次日一早,汉少帝刘辩被典军校尉曹操率军迎回皇宫,但皇帝离开前,派小黄门将周瑜一番话告诉了伏寿,目的是让伏寿拿个主意。伏寿由此而恼恨周瑜,但于她而言,最要紧的是解决自身困境。她既已从周瑜那里知悉传国玉玺失踪一事,便起了寻玺之意。如果她能寻到传国玉玺,将会大大增加当上皇后的机会。
小黄门将伏寿计划转告皇帝后,刘辩亦是拍手称快。刚好史春受叔父史道人之命入宫献药,刘辩自小养在史家,与史春相熟,立即命史春筹划寻玺之事,又秘密召见典军校尉曹操,命其协助史春行事。
之所以选中曹操,是因为刘辩在民间时,听说了许多有关曹操的逸闻趣事,譬如他行刺大宦官张让、抢劫新娘何云等,这些都令刘辩印象深刻,认为曹操做事不依常理,胆大敢为。而且曹操当年任洛阳北部尉时,曾以五色大棒杖杀大宦官蹇硕叔父蹇图。一年前,闲居多年的曹操重回京师,被任命为西园八校尉之一,其顶头上司正是上军校尉蹇硕。而曹操依然能与蹇硕周旋相处,并未受到打压排挤,这在刘辩看来,也是不可思议之事,表明曹操一定有过人权谋。因而刘辩早在登基为帝之前,便已经牢牢记住了曹操这个名字。这次既要选精干人手来执行秘密使命,皇帝第一个想到的人选就是曹操。
之后诸多事情皆出于伏寿之计。她既恼恨周瑜,有心要令他尝尝痛苦滋味。刚好乔婧来到伏府,称孙策等人计划借舞阳君之口揭开真相,让伏寿不必再管陈是一案。乔婧本是好心,不欲好友受到牵连,伏寿却更有恨意,认为乔婧认定自己入不了宫才会如此。她既恨周瑜,又恼乔婧,便起了恶意,派心腹婢女豆儿以皇帝名义传令史春,令其在乔婧离开伏府后将其绑架,秘密囚禁在史侯府密室中。乔婧莫名失踪,周瑜必定焦急万状,可算是对他的报复。
不过伏寿只是一时恶念,至于之后如何收场,又如何处置乔婧,全然没有多想。
而史春虽对绑架乔婧一事莫名其妙,但皇帝选中他来寻传国玉玺,本身就是咄咄怪事。刘辩更是当面告知为避免惹人注意,会经常派小黄门到伏府赏赐财物给长公主,再通过伏府婢女豆儿传令史春。这其实是伏寿的安排,如此她便能暗中操纵史春、曹操作为。史春自是知道皇帝与伏寿青梅竹马,刘辩自小便极其依赖伏寿,料想伏寿亦在其中出谋划策,但他不愿意多问,身为臣民,怎能去质疑君主之命令?
后来周瑜意外得到大将军何进垂青,并托以追寻传国玉玺重任。汉少帝刘辩从伏太后那里听说后,忙派人通知了伏寿。伏寿遂起了以乔婧胁迫周瑜之意,命史春挟持周瑜,刻意带到军营监狱拷问,将袁绍牵连进来,好阻挠袁家女儿入宫为后。
除了袁氏,伏寿还有衔恨之人,那就是舞阳君何云。何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伏寿,后来也是她向何太后推荐了袁氏之女。但伏寿自己没有能力对付何云,仍然得借助皇帝之手。
汉少帝刘辩也对姨母早有不满,小黄门趁机告知张让父子其实都不喜欢舞阳君,张让不过是因儿媳是何太后亲妹才对其作为不闻不问。但对太医令张奉而言,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痛苦早已超越了他对妻子身份的忌惮。刘辩听说张奉恨舞阳君入骨,如获至宝,派人与伏寿商议后,便微服来到史侯府,召张奉进来,有意无意地试探了一番,又将史春引见给张奉,便先行离去。
史春以言相激,张奉受辱多年,早有杀妻之心,又得皇帝为强援,亦不多问,当即应允。史春便将周瑜佩剑交给张奉,让他等待恰当时机动手。这亦是出于伏寿之计,如此便可将舞阳君命案转嫁到周瑜头上。
乔婧听到这里,忍不住出声问道:“伏姊姊明知那是周郎佩剑,却有意陷害,你真如此恨周郎,一心要置他于死地吗?”
郭嘉也道:“你不是还要周瑜替你追寻传国玉玺吗?嫁祸他成为杀人凶手,对你有什么好处?”
伏寿嘶声道:“我本来就没有指望周瑜能寻到传国玉玺。他虽然聪明,却只是一介平民,能比皇帝能耐还大吗?”顿了顿,又道:“至于为什么恨他,你们还想不明白吗?他建议皇帝跟我私奔,而皇帝竟一度真的起了这念头。一想到这个,我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周瑜正色道:“我当时不知对方是皇帝,只是从普通人视角加以安慰,并非有意针对娘子。”
郭嘉接口道:“而今我们都知道,娘子爱的不是皇帝,而是皇帝的权势,你怎么能忍受皇帝抛弃皇位,跟你私奔呢?”
伏寿居然直认不讳,道:“那又如何?他如果不是皇帝,我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太史慈道:“从始至终娘子都是在利用皇帝,他知道吗?”
伏寿很是不屑地道:“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是心甘情愿的。”又转头瞪着乔婧,一字一句地道:“可是我想不到事情会坏在小乔你身上。”
乔婧道:“你……你知道了?”伏寿点了点头,道:“皇帝当面告诉了我。”
一切计划本来天衣无缝,就算事败,也有皇帝挡在前头。而且伏寿一直隐藏在幕后,所有命令均以汉少帝刘辩的名义发出,即使是史春、曹操等知悉内幕者,也均以为计出皇帝。但事情也同样出在皇帝身上。刘辩厌恶宫中生活,微服到史侯府时,因好奇去看望了密室中的乔婧,被其美貌深深打动,甚至当面向史春要走了锁链钥匙。
而当时伏寿已经入宫,又在何太后宫中为宫女,行动多不自由。她原来计划先入皇宫,封作贵人也好,美人也好,可以与皇帝一起筹划诸多事情,遂上表请以采女身份入宫服侍太后。这不过是习惯性的谦辞,不料何太后正因为皇帝频繁出宫探访伏寿,甚至留宿宫外而不快,竟真的用采女之礼迎伏寿入宫,并安排她在自己宫中做了一名普通宫女。
汉少帝刘辩开始尚且与母后争论,想册封伏寿为贵人,妥善安置,但没过多久便不再据理力争。伏寿有所察觉,找到皇帝质问。刘辩抵赖不住,便干脆承认自己爱上了乔婧。伏寿大怒,若不是身在皇宫,不得自由出入,只怕要立即奔去史侯府,将乔婧一刀杀死。
刘辩到底还是念着旧情,便告诉伏寿,称日后还是会给她贵人名分,只请她先忍耐些日子。伏寿见事已至此,皇帝心中有了他人,也不再对自己言听计从,只得忍气吞声。
今日大将军何进忽紧急入宫,当面向皇帝质问史侯府一事。刘辩难以抵赖,遂承认史春、曹操均是受了自己指使。何进以为皇帝只是年少无知,妄图背着宦官势力追寻传国玉玺,虽然手段极端了些,但究竟还算有勇气,也没有过多责怪,只能先设法善后。刘辩仍念念不忘史侯府密室中的乔婧,便请舅舅先派兵封锁史侯府,只留下乔婧一人,等他日后亲自去处置,竟有金屋藏娇的意图。
何进闻言很是不满,道:“陛下惹出这么大的事,到现在,还只是惦记着一名女子吗?”
刘辩忽然大怒,道:“你们不让我娶伏寿做皇后,我同意了。目下我爱上了小乔,只是请舅舅先帮忙照看下,舅舅也要推三阻四吗?速去办事吧。还有,这件事不必再让他人知道,尤其是太后。”
他忽然一改性情,拿出皇帝的威严和架子来,倒让何进多了几分佩服,遂满口允诺。因事情重大,史侯府主人史道人更是何太后极为信任的人,何进又赶去禀报何太后。
收过伏寿好处的小黄门抢在前头,偷偷赶去何太后宫中,将一切禀报给了伏寿。伏寿听说皇帝心思全在乔婧身上,竟然一反常态地对何大将军下了命令,大起危机之感——何进性子粗疏,对外甥也算恭顺宽厚,但何太后精明异常,又深知皇帝性情,一定会猜到这一系列事定有他人出谋划策。而皇帝既移情别恋,对伏寿不会再似以往那么坚贞,一旦何太后召问,只需厉声训斥几句,他便会抵挡不住,将伏寿招供出来。旁事还好,杀死舞阳君这件事,何太后决计不能容忍。
一想到何太后手段厉害,伏寿大为恐惧,遂谎称要去南市为太后采办胭脂,以往日皇帝相送的信物作为凭据出宫,躲到南郊。又因一身宫女服饰太过扎眼,等天黑后,才去投奔乔府,欲以被太后欺凌者的形象露面,博取众人同情。不料乔府漆黑一片,空无一人。她立即想到乔婧心系周瑜,多半不愿进宫,又怕被皇帝宣召,所以先行躲藏了起来。于是到附近旅馆偷了一匹马,一路驰来白马寺。
孙策听到伏寿亲述,这才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个弱女子便是一系列案件的真正主谋,而她的动机很简单——就是要当皇后。他先是目瞪口呆,随即又大惑不解,问道:“寿娘既已逃出洛阳城,为何还要找寻乔氏,并一路跟来白马寺?”
周瑜也颇为不解,问道:“娘子做了那些坏事,其中还有针对小乔的,且不说你会不会心中有愧,难道你就不怕我们发现真相吗?”
伏寿抬头看了孙策一眼,又迅疾埋下头去,缄默不语。
郭嘉讶然道:“莫非娘子喜欢孙策?呀,你刚才不是还承认你喜欢的是权势吗?”
伏寿始终不答,只紧咬嘴唇,露出血痕来。
乔媖便回自己房中取了一包细软,交给伏寿道:“这些应该够寿娘过个三年五载,但我们不能再收留寿娘了,你走吧。”
伏寿不接细软,道:“我是为孙公子而来,能赶走我的人,只能是他。”昂起头来,目光炯炯,凝视着孙策。
孙策本是勇武之人,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伏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孙公子的意思了。”揭下披风,递还给孙策,转身跨门而出。
孙策犹豫片刻,“嗨”了一声,抬脚追了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郭嘉问道:“孙策该不会想留下伏寿吧?”周瑜道:“不会。”
郭嘉道:“你怎么知道?这女子既有心计,又有手段,长得也不算差,再哭上几哭,孙策一定会心软。”
周瑜道:“孙策并不爱伏寿,即使心软,也不会留下她。”有意无意地看了乔媖一眼。乔媖先是一怔,随即满面红晕。
乔婧忙道:“目下既然知道不是皇帝要周郎死,而且最大的对手伏寿自己也踏上了逃亡之路,不能再兴风作浪,周郎危机已解,我们是不是不必再躲藏了?正好祖母还想再回一趟乔府,收拾一下祖父的遗物。”
太史慈道:“但皇帝对小乔念念不忘,可能随时会征召你入宫。”
乔婧道:“就算皇帝想召我入宫,那也是在册立皇后之后了。”
周瑜道:“又或许何大将军会将我宁死也不肯与小乔分开一事告知皇帝,皇帝知道强求不得,会就此作罢。”
乔媖也道:“目下皇宫发生了这么多事,皇帝一定受到很大的压力,应该暂时不会有所动作。”
既然她姊妹二人均赞同明日一早返回乔府,旁人也无异议。
郭嘉始终不见孙策回来,狐疑问道:“该不会被伏寿使什么手段拐走了吧?”
周瑜想到伏寿为人阴刻,也有所担心,正待出去查看,孙策便闷闷不乐地跨进门来,手中披风亦消失不见。
周瑜道:“伏寿走了吗?”孙策“嗯”了一声。
郭嘉道:“这个大祸害走了还不好吗,为什么还这副神情?”
孙策叹道:“她又返回洛阳城中了。”
乔婧惊道:“伏寿做了那些事,就算皇帝保她,何太后和宦官也不会放过她,她回去不是白白送死吗?”
孙策道:“她说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就算要死,也要见父母最后一面。”又叹道:“我总觉得好像是我的过错,是我不肯收留她,她才决定回去送死。”
郭嘉摇头道:“孙老弟又上当了。不错,伏寿这趟回城凶险无比,可她回城却不是想见父母,而是因为无处可去。最关键的是,她还没有完全放弃希望,如果皇帝对她仍然有情,兴许能保住性命,日后东山再起。”
孙策一呆,半晌才道:“这妇人心思,竟是这般深沉复杂吗?”
众人闻言,心头各有一番复杂滋味,见天色不早,便分去安歇就寝。
乔婧特意招手,将孙策叫到庭院中,问道:“孙公子可有想过伏寿为什么要走这一趟?”
孙策道:“这妇人心机深刻,我可不愿意揣摩。”乔婧道:“她应该对孙公子有情。”
孙策一怔,随即道:“她当着我的面承认只爱权势,连皇帝都只是她手中的棋子,我只是个平民百姓,她如何会对我有情?这不可能。”
乔婧道:“既是如此,伏寿为何还要费尽心思逃出宫来,这不等于兜了一个圈子,又转了回去?而且这一趟逃走,愈发会加重她的罪名。”
对于伏寿而言,权势地位是最重要之物,她虽然失败,却还有机会。以她的个性,宁可冒险,也不会离开皇宫。而她之所以逃了出来,是因为洗心得真情的那一刻,还有比权力名位更重要的东西吸引着她——
这便是与爱慕的男子在一起。她辗转寻来白马寺,终于见到了孙策,实现了心愿。然她的出现也证实周瑜等人的猜疑,她由此而败露,再无容身之地,不得不黯然返回。
孙策很是不解,问道:“伏寿那样对待小乔,小乔为何还要帮她说话?”
乔婧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真情易写,怨句难工。也许乔婧不愿意见到伏寿心底深处唯一的一线真情就此泯灭,不为他人所知,尤其是不为所钟情者知晓。
只是乔婧不知道的是,伏寿真正喜欢的人,并不是孙策,而是周瑜。自从那晚在永和里柳树下初遇周瑜,周瑜一眼认出她腰间竹笛取自会稽良竹,她便深深为对方仪表风度所倾倒。但当时周瑜与乔婧已彼此爱慕,二人虽未明言,但举手投足,无不昭然若现。伏寿一旁望见,颇生嫉妒之心。但相比于男子,她更爱权势,所以才一心要嫁给皇帝做皇后,对周瑜的爱意,不过是一时的少女怀春罢了。
然这依然在伏寿心底深处种下了一缕情愫,偶尔拿来作为美妙幻想的构思,直到后来她从小黄门口中得知了周瑜告诉皇帝的一番话,情愫立即转为极深的怨气——她暗中喜欢的男子,非但不喜欢她,反而告诉她要嫁的皇帝,说她不是真爱皇帝,还有怂恿皇帝与她私奔之举。这怨气如此之深,超越了她与乔婧的友情,以至她后来报复周瑜时不再有任何顾念。盖因为爱与恨,往往只在一线之间,而爱越深,恨也越深。
真相隐约浮出水面时,伏寿已知皇帝爱上了乔婧,不再那么可信,绝望之下,又想起了大柳树下偶遇周瑜的情形。她知道周瑜对乔婧情根深种,但能再见到他,总是好的。于是她辗转来到了白马寺,却当机立断地投入了孙策的怀抱中,自是因为周瑜已不可得,但身为周瑜好友的孙策,却大有可能落于她的掌握之中。而且她生长于豪门世家,自有阅人之能,早看出孙策不同凡响,日后必成大器,堪为终身依靠。
她心机无限,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的情感。她不知道周瑜等人已怀疑到她身上,赶来白马寺这一趟,只验证了众人的猜疑,成为她人生中的最大惨败。
直到许多年之后,已经成为汉献帝皇后的伏寿在写给东吴大将周瑜的信中,再度毫无隐讳地提及这段往事,并无追悔之意,只有惋惜之心。只是这封信,周瑜从来都没有拆开过。
而伏寿临时起意绑架囚禁乔婧,给乔婧所带来的伤害,远远不是担惊受怕数日那么简单,她还因此失去了少女最宝贵的东西——女子的贞操。
当晚,乔氏姊妹有一番不为外人所知道的对话。
乔婧平静地告诉姊姊道:“我已失身于人,先后遭人奸污两次,不再是清白之身。但我却不能告诉周郎。”
乔媖沉默良久,才道:“相爱的人应该坦诚相见。妹妹为什么要瞒住周瑜,是担心他不会娶你吗?”
乔婧道:“不是。无论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周郎都会娶我做妻子,但他却会对奸污我的人怀恨在心,我不愿意他这样做。”
乔媖道:“这是为什么?”乔婧道:“奸污我的人,就是当今皇帝。”
当日乔婧被史春用香迷晕后,再醒来时便发觉了异常——虽然依旧是和衣躺在床上,但下体有所异样,似是失去了处女贞操。虽然她从未与男子交媾,于性事毫无经验,但处女失贞这种事,总会有所感觉。她一时颇为慌乱,又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于是史春第二次端着香炉进来时,她咬破了舌尖,假装晕厥过去。
不一会儿,史春再度捂着口鼻进来,封上香炉,将乔婧抱到榻上仰面躺好,拿钥匙开了锁链。却又取过一条帛带,将她双手交叉绑住,伸过头顶,捆缚在榻首横栏上。乔婧满以为史春要对自己暗行不轨之事,虽然全身酸软无力,仍然打算出声责骂,不料史春做好这一切,立即转身退了出去。
一名锦衣少年迫不及待地进来,坐到榻边,伸手摩挲乔婧脸庞。乔婧此时尚未昏迷,仍有意识。她好奇对方身份,又知自己双手被缚,毫无反抗之力,便竭力忍耐,仍佯装未醒。
那少年摸得够了,便掀开乔婧衣衫,露出双乳,又褪下她内裤,欲将她奸污。她又是恐慌又是迷惑,随即感到一件物事径直插入了私处,随后便翻江倒海,随心所欲地扭动起来。而少年的一双手分握住她的左右乳房,不停地揉搓摆弄。她又是害怕又是空虚,不知是因为所吸迷烟药力发作,还是惊惧交加,抑或两者皆有,就此晕了过去。
也不知是乔婧之前刻意屏息、吸入迷烟有限,还是锦衣少年在她身上消耗了太多时光,等到她再醒来时,只觉得右乳又麻又酥。勉力抬头一看,锦衣少年正将头埋在她双乳中,双唇凑在她右乳房上,不停地吮吸。她惊怒交加,“啊”了一声,一拧身子,却是挣不开双手绑缚,又晕了过去。
第三次醒来时,锦衣少年正在穿衣,准备离去。乔婧微微抬头,见自己仍然裸露出双乳及大腿以上的部分,不由得羞愤交加,脑子一阵发热,浑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希望眼前一切只是一场噩梦,等到从梦中醒来,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那锦衣少年忽大叫了一声“来人”,乔婧吓了一跳。这一声叫喊亦让她略为清醒,她看到史春闻声进来,走近榻前跪下,为锦衣少年穿好靴子。
少年又指着乔婧道:“将床榻收拾干净了,别让她知觉。”
史春遂上前为乔婧拉上裤子,正好衣衫,重新拿颈钳锁了她脖子,这才解开其双手绑缚。又将她抱到一旁,换上新床单,再重新抱回床上安置好。
乔婧先后被两名男子看过身体,羞愤交加,却不敢睁开眼睛,似乎她看到对方,便如同看到了自己的胴体,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侮辱。但她听力未失,仍真真实实地听到了一切——锦衣少年离开时,居然开口索取锁链钥匙,并声明任何人都不准动她一根毫毛。史春亦毫不犹豫地将钥匙双手奉上,除了应命之外,问都不敢多问一句。
乔婧自被掳禁之后,史春看管甚严,照顾也颇周全,不时亲自来送食水、衣物等。她亦多次以言语试探,知其性情高傲冷酷,然此刻见到史春对那少年态度恭谨之极,登时疑心大起——
之前史春以为她吸入迷香后已然昏迷,但仍用帛带捆缚住她,显是怕她万一醒来,奋力反抗,伤害了锦衣少年。而那少年虽轻佻淫邪,十分迷恋乔婧的肉体,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贵气,应该身份非同一般。然当时乔婧尚不知人在史侯府,丝毫未联系到当今皇帝身上,只是由此确定已两次失身于那锦衣少年,且其地位显赫,必是权贵子弟。
乔媖听到这里,不由得叹道:“可怜的妹妹,我真不敢想象,这样的事居然发生在你身上。你那时一定是如坠冰窟,痛不欲生吧?”
乔婧道:“是有过一阵那样的感受。但我想事情既已发生,我不能因为恶人的恶行毁了我自己,我还是要好好活下去。”
这当然只是乔婧对她自己的勉力宽慰,自小母亲便教导她说,如果不能对尘世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希望和善意,就无法拥有长久的幸福与快乐。换句话说,不相信尘世的美好,便无法拥有美好的人生。尽管如此,失身于人的屈辱仍不时袭遍她全身。好在锦衣少年没有再来,周瑜也很快找到了她,她终于感受到了从所未有的安全感。只是当她猜到锦衣少年便是当今皇帝汉少帝刘辩后,早前的惊惧化作了震惊,震惊之后又是惶恐。她最终决定完全忘掉这件事,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当然也不会让周瑜得知。
乔媖缓缓道:“这件事,妹妹不说出来,别的知情者应该也不会说。你做得对,彻底忘掉它吧,也永远不要对周瑜提起。”
夜色深沉,大地就此沉寂。对许多人而言,又是一个难眠之夜。天幕荫翳,没有月亮。但对于一些善良的人们而言,心头仍驻有月光。
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案流徵以却转兮,声幼眇而复扬。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卬。
伏寿当真就此返回洛阳城中,回到永和里伏宅时,竟被嗣母阳安长公主拒于大门之外。她也不哭不闹,只默默来到皇宫,立即被门前禁军逮捕,捆送到何太后宫中。何太后才刚刚起床,也没有立即处死伏寿,只命她跪在庭中,等到汉少帝刘辩来问晨安时,这才当着皇帝的面,一一数说伏氏罪恶,并问刘辩该如何处置这等教唆皇帝犯罪杀人的恶妇。
刘辩嗫嚅了半晌,才说了一句话:“只求母后留她一命。”
何太后遂下令剃光伏寿头发,换上囚衣,戴上刑具,送去暴室囚禁。
暴室隶属于掖庭令,本是织作染练之所,故取暴晒为名。宫中妇女有病,及皇后、贵人等有罪,均幽禁于此室,因亦称暴室狱。自东汉立国以来,死在这里的宫人不计其数,其中不乏身份显赫者,如汉灵帝皇后宋氏等。一入暴室,基本等于被判了死刑,再无翻身之日。但伏寿却福大命大,非但没有被折磨死于暴室狱中,还奇迹般再逢生机,东山再起。这是后话,后面再表。
次日一早,周瑜等人协助乔氏祖母梁氏打点行装,预备启程时,才发现太史慈不见了。四下找遍,又等了许久,仍不见人影。
周瑜道:“我们先走。太史慈若是回来,自会知道我们回了乔府。”
一路南行,刚到广阳门附近,便见到太史慈匆匆驰来。原来他仍然不放心,担心事情尚有余波,所以天不亮就出发,先行入城打探了一遍,而且到南郊乔府查看过,并无异常,这才赶来与众人相会。
乔媖见太史慈一头汗水,显是奔波劳碌所致,感激异常,道:“多谢太史公子。”太史慈道:“这不算什么。”
周瑜招手叫道:“太史君,借一步说话。”又低声告道:“我与孙策商议过了,既然我们暂时还会留在京师,仍打算继续追查传国玉玺,但这次要以太史君为主。”
太史慈大为意外,问道:“出了这么多事,周君更是几次身临险境,还要继续追查下去吗?”
周瑜笑道:“孙策答应了你,就等于是我答应了你,目下尚有条件,当然要履行承诺。”
太史慈也是爽快之人,当即道了谢,又问道:“要如何查起?”
周瑜道:“传国玉玺必在宫中某位大宦官的手中,这是确认无疑的事。之前我们一直在找嫌疑人,想通过嫌疑人来找玉玺。但一个个排查的话,容易打草惊蛇。那些宦官个个位高权重,我们根本无力与其对抗。连何大将军也放弃了追查,更不要说我们了。现下我们不如换个法子,不找人,来找物。”
目下宫中的传国玉玺虽然是假,但也足以以假乱真,以至新皇帝即位两个月后才被人识破。要造一方好的玉玺,需要一块上好的良玉,且体积不小。但各地所产大玉石均被列为郡国贡品,要按时进贡朝廷,尤其是与传国玉玺玉质相近的玉石,更是如此。那奸人没有别的渠道获取大玉石,只能采用截取贡品的手段,这应该是能追索得到的。
太史慈骤然醒悟,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如果能查看少府账簿就好了。”
少府长官许相出身名门,因“月旦评”而驰名的名士许劭即与许相同族。但许相素来以谄事宦官著名,在士人中名声很臭。如果通过许相查看账簿,宦官一定会抢先得知消息。
周瑜一时也没有好的办法,道:“我们先回乔府,等个一两天,如果朝中无事,再来想想办法。”
回到乔府时,刚好乔府仆人罗韬从邙山回来。他本来沮丧得很,忽然见到乔婧,大喜过望,忙奔过来问道:“是周君找到了锁链钥匙吗?”
乔婧点点头,道:“本来昨天就已经脱困了,只是来不及告诉罗叔,害得你多跑了一趟。”
罗韬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又告道:“丁家倒是收藏有一副三连环锁,也有钥匙,是丁丈生前所造,但是是铜质的,跟小乔娘子那锁链材质不同,所以一样打不开。周公子找到钥匙就好了。”又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道:“这是丁家送小娘子的,说是它能给小娘子带来好运。”
那铜镜造型雅致,镜面如寒霜凛冽,光可鉴人。背面铸有铭文:“尚方御镜大毋伤,炼冶银锡清且明,巧工刻之成文章,左龙右虎辟不祥,朱鸟玄武顺阴阳,子孙备具居中央,长保二亲乐富昌,如侯王兮。”
乔婧十分喜欢,连声道谢,道:“这块铭文镜很是不凡,丁家人实在有心。”
罗韬忙告道:“这是丁丈生前所磨之镜,镜面这边有个异体的‘丈’字,是他的独有暗记。”
周瑜一眼瞟见,觉得那暗记很有些眼熟,忙道:“给我看看。”又问道:“这肯定是丁丈的独有暗记吗?”
罗韬道:“因为丁家已十分有名,所以都用名字作为暗记。”
周瑜道:“我在张府腾云楼中见过这暗记。”大致说了堂中竖立着一个圆形木盒,内中有风吹出之事。又道:“在那木盒下面,也有个这样的暗记。孙策和太史慈二位也见过的,对不对?”
孙策道:“我是看到了那木盒,当时还奇怪那玩意儿里面怎么有风吹出来,但没留意什么暗记。”
倒是太史慈道:“我也记得木盒下面有个这样的花纹。”
罗韬道:“那木盒似乎很像是传说的七轮扇,可是七轮扇制法已经失传了呀。会不会当年丁缓所制的七轮扇流出了宫,辗转落到了舞阳君手中?”
周瑜道:“不,那东西是木质的,看起来很新,绝不是陈年旧物。”
他想到了一些事情,便请二乔先护送梁氏进去,自己引罗韬来到书房,问道:“你这次去邙山,可有问过丁丈是如何过世的?”
罗韬道:“当然问过。我本来是要到丁丈坟前拜上一拜,但丁家人说那只是衣冠冢,丁丈跳的是黄河,尸体根本无法打捞。”
周瑜道:“那么可有人看到丁丈跳河?”
孙策早已不耐烦,问道:“公瑾你婆婆妈妈地问这些做什么?”周瑜道:“等我问清楚丁丈的事情,奥妙自现。”
罗韬道:“还真没有。丁家人只是发现丁丈人不见了,四下寻找,最后在黄河边发现了他的鞋子。”
周瑜若有所思,沉吟了好半晌,又问道:“那么丁丈自杀前几天,丁家那一带可有发生过奇怪的事情?”
罗韬讶然道:“周君是如何知道的?还真有奇怪的事发生。丁丈自杀前几日,那一带的狗都莫名中毒死了,包括丁丈最喜欢的大黄狗。丁家人说丁丈很难过,可能因此受了刺激,病痛加重,难以忍受,才跳河自杀。”
周瑜遂谢过罗韬,让他自去歇息。郭嘉问道:“周老弟问东问西,都是关于那丁丈的,又称在张府看到了丁丈暗记,可是有什么关联?”
周瑜道:“我怀疑丁丈并没有死,有人绑走了他,再故意伪造了他自杀的假象。”
太史慈忙问道:“莫非周君认为腾云楼那个能自己吹出风来的木盒,就是丁丈所造?”
周瑜道:“木盒上有丁丈暗记,我记得很清楚。不独于此,我还有别的证据。罗韬说过,世上只有陈是和丁丈两个人会造三连环锁。史侯府密室的三连环锁是陈是所造,罗韬亲眼看过,认出了他的标记。宦官张让颈中有能开陈是三连环锁的钥匙,表明他家中也有副三连环锁,而且锁着极为重要的东西,他才会将钥匙挂在颈中,亲自收藏。”
太史慈道:“这三连环锁一般是用来锁禁囚犯的,莫非周君认为被张让锁住的人就是丁丈?”
郭嘉摇头道:“这说不通啊。丁丈既会造三连环锁,那锁如何能锁住他?他大可以自己设法造一把钥匙打开锁链啊。你们别忘了,当初陈是被囚禁在宦官毕岚家的密室中,就是这么逃出来的。”
周瑜道:“罗韬说过,史侯府密室的三连环锁锁链材质特别,是一种叫石铁的矿石,极为罕见,寻常刀剑斩它不断。而且只有相同材质的钥匙,才能打开同材质的锁。张让颈间钥匙既然能打开小乔身上锁链,表明锁住丁丈的三连环锁也是石铁所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丁丈手工再厉害,但他既被囚禁,又怎能有法子寻到石铁,为他自己造一把开锁的钥匙?”
郭嘉道:“这么说倒是有几分道理。可张让势力不小,如果他是想要丁丈为他制作木盒风扇之类,何必用这种法子?难道他也想学毕岚,想等他死后,让丁丈为他殉葬?”
周瑜道:“就算有这个可能,张让费尽心机地绑架丁丈应该还有更大目的。我怀疑……”
孙策忽然插口道:“哎呀,公瑾,你还记不记得我二人被关在张府地牢时,有个人在隔壁凿什么东西,咚咚咚的,吵得要死。守卫说那是工匠的工房。会不会那工匠就是丁丈,人被锁在地牢里,专门给张府制作精巧玩意儿?”
郭嘉询问了究竟,“呀”了一声,道:“除了精巧玩意儿外,还有传国玉玺,一定有传国玉玺。”张让绑架丁丈,又用三连环锁将他锁在地牢,是为了让他制作一方假传国玉玺。至于其他新奇玩意儿,不过是顺带罢了。
众人自卷入传国玉玺一案,一直苦苦追寻其下落,忽然查到了重要线索,尽管不能完全确定玉玺就在张府,但可能性极大,一时欢喜异常,当即紧紧相拥。接下来便是想个法子,进入张府地牢,寻到工匠丁丈验证此事。如果丁丈亲口承认给张让造了一方假传国玉玺,事情就容易了,直接由太史慈密报大将军何进,即可解决一切问题。
郭嘉仍有疑惑,道:“伪造传国玉玺可是诛灭九族大罪,张让不是傻子,既已达到目的,为何还留着丁丈,不杀了他灭口?这不是留着一个大大的隐患吗?”
周瑜道:“张让大概是爱惜丁丈手艺,觉得还有用处,不舍得杀他。从张让颈间随时挂着锁链钥匙来看,他也许很自信丁丈不会透露秘密。”
太史慈道:“也许张让是拿丁氏家眷性命要挟丁丈。如此,就算我们进入地牢寻到丁丈,他也不会开口。”
周瑜沉吟道:“太史君思虑得很周全,稳妥起见,不妨先将此事禀报何大将军,告知我们的怀疑,请何大将军先派兵到北郊保护丁氏,再设法到张府地牢寻到丁丈。”
郭嘉道:“只是这一切得秘密进行,不然张让有所警觉,不但会杀人灭口,杀了丁丈,说不定还会毁去传国玉玺。如此,便是千古遗憾了。”
众人既已议定,便决定由周瑜和太史慈入城去见大将军何进。事关重大,二人即刻动身。入城时,满城正纷传董太后于赴封国途中被毒死一事,无不摇头叹息。
太史慈道:“何氏下手如此狠辣,却不知会如何处置陈留王。”
周瑜道:“孝灵帝只有二子,董氏已除,陈留王再无依靠,何氏应该不会再下狠手。顶多等到陈留王成人,将他迁到封国去。”顿了顿,又道:“不过陈留王目下仍居住在皇宫中,何太后性子跟何大将军大不相同,也不好说。”想到陈留王刘协还不到十岁,却也难免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深为叹息。
太史慈道:“为了权势地位,多少人变得面目狰狞,连骨肉至亲都不顾了。”
来到大将军府,却见一队一队的军士持令驰出,络绎不绝,似是发生了大事。主薄陈琳正倚在门柱边叹息,周瑜忙上前招呼,询问之下,才知道何进受部将袁绍、袁术等人激励,有心诛杀宦官。他手握兵权,这本是举手之劳。但何进是因妹妹何太后而显贵,诸事均与何太后商议后方才定策。何太后久在宫中,对宦官颇为宠信,不同意何进诛杀宦官,道:“宦官统领禁省,自古到今,汉家老规矩,不可废也。况且先帝新弃天下,我怎能堂而皇之与士人共事呢?”
宦官听到风声,便告诉何太后道:“大将军擅杀左右亲信,专权以弱皇上。”何太后由此跟何进不睦。
何进不敢忤逆何太后之意,对诛杀宦官一事有所犹豫,又想只诛杀几名为首的常侍,作为对太后的让步。袁绍认为宦官亲近皇上,出入号令,如果不能一举全部消灭,以后一定会再度为害社稷。但何进一定要取得何太后同意后才肯动手。袁绍又出主意,建议何进多召集四方猛将及大批豪杰,使他们都引兵向京城,以此来威胁何太后就范。何进同意了。
陈琳劝谏道:“《易》称‘即鹿无虞’,谚有‘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况国之大事,其可以诈立乎?今将军总皇威,握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以此行事,无异于鼓洪炉以燎毛发。但当速发雷霆,行权立断,违经合道,天人顺之,而反释其利器,更徵于他。大兵合聚,强者为雄,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不必成,祗为乱阶。”
但何进不肯听从。适才周瑜所见一队一队的持令军士,便是受命驰往四方召兵入朝的使者。陈琳苦劝不成,只能深为叹息。
太史慈道:“何太后终究是妇人之见,何大将军位在三公之上,又手握禁军兵权,直接调兵入宫即可,何须多问太后?”
陈琳摇头道:“何大将军的性子就是这样。大将军虽是长兄,何氏当家做主的却是太后。当年如此,而今亦是如此。不过当年是何氏小家,而今是大汉天下。”太息了一阵,步履蹒跚地离去了。
周瑜、太史慈在门前等了许久,才得何进召见。何进听说周瑜等人怀疑传国玉玺在大宦官张让手中,当即屏退左右,告道:“昨晚太后召我入宫,张让人也在场,居然当面告知我曾奉先帝之命伪造了传国玉玺。”
周瑜大吃一惊,问道:“张让承认他手中有真的传国玉玺吗?”
何进点了点头,道:“不过张让又说传国玉玺已再度失窃,所以他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按照张让的说法,十个月前,汉灵帝忽然密召骞硕、张让、毕岚,交给三位心腹大宦官一个令人吃惊的任务——伪造一方传国玉玺。玉石可以以皇帝名义命少府许相选取,缺的只是一名能工巧匠。毕岚推荐了陈是,但汉灵帝更中意老工匠丁丈。于是张让派人伪造了丁丈跳河自杀的假象,将其绑架后囚禁张府地牢中,秘密进行造玺任务。四月前,伪玺造成,汉灵帝很是满意,将真玺交给了张让收藏,命他等到日后幼子刘协顺利即位再拿出来。当时汉灵帝已有所警觉,感到何氏势力太大,即便骞硕统领西园八校尉,也未必能成功辅佐刘协即位,传国玉玺不过是一招预防措施罢了。
正如汉灵帝所担心的那样,他刚刚撒手西去,骞硕便被大将军何进所杀,皇长子刘辩即位。如此,知悉传国玉玺一事者便只有张让、毕岚。二人既奉了汉灵帝遗命,除非是刘协即位,不然一定不能拿出传国玉玺,只好先隐忍不言。
但以大势看来,何氏主政已成定局。张让想顺天应命,将真的传国玉玺交出去,毕岚却不同意,且一再搬出汉灵帝之命,又告知张让一旦交出传国玉玺,定会被何氏报复,遭灭族之祸。但毕岚也知这其中的巨大风险,很快他便因为压力太大患病而死。
张让本打算就此交出传国玉玺,彻底倒向何氏一方,但这时候董太后有意立刘协为帝,又来拉拢张让。原来董太后非但手中握有汉灵帝命刘协即位的遗诏,而且也知道真传国玉玺在张让手中一事。董太后命令张让务必妥善保存传国玉玺,一定要等刘协即位后才能拿出来,如此才能不负先帝所托。张让心中犹豫不决,便打算等汉灵帝下葬后再说。
不想平地再起风波,守宫令荀彧发现了汉少帝刘辩手中传国玉玺是赝品,引发了宫中大搜索。张让恐慌之下,为引开视线,遂设计陷害工匠陈是。他知道毕岚病重时已将陈是秘密囚禁,官府也不可能捉到陈是对质,是最完美的替罪羊。至于陈是侥幸逃脱、自有一番奇遇,则是出人意料、又令人大跌眼镜之事。
后来周瑜等人涉入,令案情逐步明朗起来。何进既知事情与陈是无干,便立即怀疑到董太后宫人身上。张让抢先通知了董太后,董太后不得不杀宫人灭口,并借此大闹皇宫,反而触发了危机。次日,何氏抢先下手,一举铲除了董氏。张让见大势已去,便不再犹豫,欲取出传国玉玺上交何太后时,才发现玉玺竟已丢失。那收藏传国玉玺之处十分隐秘,又有玄妙机关,只有张让一人知道开启之法。他恐慌万状,又不敢大举搜索,只好亲自调查。
那日张让出府,迎面遇到周瑜,立刻便留意上他。调查后,方得知儿媳何云曾将周瑜、孙策关入张府地牢,凑巧关在工匠丁丈牢房的隔壁。张让怀疑周、孙二人设法从丁丈处得到了什么信息,由此知道了传国玉玺收在张府一事。又怀疑周瑜得何云相助,盗走了传国玉玺。但当时他正赶着入宫,便打算回头再对付周瑜。不想当日即发生了何云被杀、周瑜被逮入军营之事,等到张让有机会见到周瑜,已经是他人在史侯府之后的事了。
周瑜听到这里,这才恍然大悟,道:“难怪张让巴巴跑来史侯府,原来是要来试探我,想看看我是否知道传国玉玺的下落。”
何进道:“不错,张让也是这么说的。他还说,他一番刺探后,认定你不知情,但又转而怀疑史春。”
周瑜道:“难怪张让不问为何史春放弃寻找玉玺计划,要转嫁杀人罪名给我,原来他怀疑史春已查到传国玉玺藏在张府,不必再利用我。而巧妙利用杀死舞阳君一事,只是史春有意为之,好趁乱寻找玉玺。”
何进点头道:“张让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史春根本不知传国玉玺就藏在张府中,更无从窃取。”
周瑜忙问道:“史春人呢?”何进道:“他被曹操斩了一刀,受伤不轻,尚留在大将军府养伤。”
周瑜又问道:“大将军要如何处置他?”
何进沉吟道:“史春犯了许多重罪,但他是皇帝的人,实不好处置。”顿了顿,又道:“目下尚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先不管他了。”
太史慈仍有疑惑,问道:“大将军相信张让那套说辞吗?”
何进道:“我只是半信半疑,但太后却完全相信张让,还一再为他开脱,说他也是受了先帝之命,不得已而为之。目下只要张让设法寻回传国玉玺,便可将功赎罪。”一边说着,一边连连摇头,显然对何太后庇护张让一事十分痛心疾首。
周瑜问道:“大将军决意召猛将精兵入京,也是源于此事吗?”何进很是意外,问道:“你们已经知道了?”
周瑜便说了曾在官署外遇到陈琳,又劝道:“陈主簿说得对,大将军掌握兵权,统领京城禁军,或高或下,全在大将军心中,只需下定决心即可,何须抛弃利器,寻找外援?”
何进很是不悦,拂袖道:“这是军国大事,不是你等小民所能预闻。”他既然决心召集天下精兵云集洛阳,以武力兵谏太后,便不再关注传国玉玺下落。
周瑜见何进已是意不可转,便朝太史慈使了个眼色,一道退了出去。
太史慈皱眉道:“周君怎么看这件事?”周瑜叹道:“正如陈主簿所言,功不必成,祗为乱阶。”
太史慈道:“我不是说何大将军,他到底只是个屠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照他这般打算,洛阳非得大乱不可。我是说张让称传国玉玺失踪一事。”
周瑜道:“张让既敢承认手中曾有传国玉玺,表明当真有其事了。”
太史慈道:“但张让何等狡诈,岂能让旁人从眼皮底下盗走传国玉玺?要我说,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心怀不轨。他自称受先帝之命伪造玉玺,但能佐证其事的骞硕、毕岚、董太后等人都已经死了。如果真是孝灵皇帝下令伪造玉玺,为陈留王预留一记杀招,又岂能将真玺交给宦官,交给母亲董太后不是更可靠吗?”
周瑜道:“但一旦伪玺事败,最先受到怀疑的必是董太后,交给张让保管反倒更稳妥。先皇帝不是总称张让是阿父吗?也许先皇帝信任张让多过信任母亲董太后。而且玉玺失窃应该是真有其事,不然张让不会专门跑来史侯府,多方试探于我。倒是也亏得如此,才侥幸打开了锁链,不然小乔现下还困在史侯府密室中。”
太史慈道:“但张府戒备森严,玉玺一事,又是极度机密,连我们也是今日才怀疑到张让头上。什么人能事先知道,又悄无声息地盗走玉玺?”
议论一番,二人因不知张府秘密收藏玉玺之处情形究竟如何,也无法推断。
回来乔府,有位客人正等在堂屋,正是大宦官张让。
孙策先奔出来告道:“张让指名找你,却不肯说明缘由。我一时忍不住,直接问了丁丈一事,张让居然承认了,还说已经释放了丁丈,令其归家。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周瑜道:“我知道他来找我做什么,一定是想让我替他找回传国玉玺。”大致说了何进转告的一番话。
孙策道:“这可奇怪了。什么人能从张府盗走传国玉玺?”
周瑜遂进堂与张让见礼。张让满面堆笑道:“昨日我助周君开锁,周君答应日后我若有借助之处,周君不会推辞,我今日便登门求助来了。”
周瑜点点头,道:“张常侍请讲。”
张让道:“周君一早奔去大将军府,现下才回,又素与何大将军亲近,想来已经知道传国玉玺失踪一事了。我便开门见山道明来意,我想托请周君帮忙寻找传国玉玺。当然,不是为我,是为了朝廷。”
周瑜踌躇道:“这件事……”
乔府仆人罗汤忽引着一名男子进来,却是周瑜家奴马开,风尘仆仆,一脸疲累之色。
周瑜大为惊异,忙迎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马开慌忙拜见主人,告道:“主母病危,想见公子一面,命小臣星夜赶来京师知会公子。”
周瑜闻言,二话不说,道:“快些去准备,我马上就要动身出发。”
孙策忙道:“我跟你一道回去江东。”自去收拾行囊,准备马匹。
周瑜对张让说了声抱歉,告道:“我朋友太史慈和郭嘉都是聪明绝顶、值得信任之人,他二人当可助张常侍一臂之力。”
不料太史慈冷冷道:“我很忙,没这个工夫,郭嘉也是。”昂然走了出去,显然是不愿意为宦官办事了。
张让早已对此种场面见怪不怪,只好摆手道:“周君至孝,得立即回乡探母,那么他日有机会再见吧。”拱手辞了出去。
周瑜遂打点行装,准备出发。乔婧自是依依不舍。周瑜温言安慰道:“不过是暂时分别而已。”
乔婧道:“等知会过父亲大人,我姊妹也会启程,护送祖母回去江东。”周瑜道:“那么我们江东再见,相见有期。”
论心空眷眷,分袂却匆匆。二人就此作别。却不知世事沧桑,二人再见时,已是数年之后了。
大将军何进用袁绍之计,召天下兵马兵谏何太后——西召前将军董卓驻关中上林苑,又使府掾太山王匡发动其郡强弩手,召东郡太守桥瑁驻城皋,使武猛都尉丁原烧孟津,火光映天,照得洛阳一片通红。众将都声称除非诛杀宦官,不然不肯退兵。但太后何宛却是个倔强性子,坚决不肯同意。何进因而与何太后关系极僵,甚至到了不再见面的地步。
何太后亲弟车骑将军何苗收了宦官重贿,一直站在宦官一方,前去告诉兄长何进道:“我们一家原本贫贱,一路能从南阳来到洛阳,都是依靠宫中获得贵富。国家大事也不容易,古话常说覆水难收,大将军应当好好考虑,应与宫中保持友好。”
何进才略不足,又优柔寡断,听了弟弟的话,心中有所犹豫。袁绍担心何进改变主意,一再劝谏。何进于是用袁绍为司隶校尉,持符节,专命击断,任命袁术为虎贲中郎将,王允为河南尹,何颙为北军中候,许攸为黄门侍郎,卢植为尚书,均是京师、朝廷要害之职。
袁绍一上任,便派洛阳方略武吏监视宦官,使董卓等驰驱驿上,准备进兵平乐观。一时四方兵起,京师震动。何太后终于害怕起来,下令罢退全体小黄门,使还里舍,只留何进平素亲近的人,守卫省中。
以张让为首的诸常侍小黄门惶惶然若丧家之犬,都赶去大将军府请罪,称任凭何进处置。袁绍再三劝何进趁此机会将张让等人一并处决,但何进始终不肯依从,只命宦官就此离开京师,各自还乡。
袁绍为踩断宦官后路,立即派骑士以何进名义驰告各州郡,命各地官府逮捕宦官亲属下狱。京师宦官们得知消息后无不恐惧,决定联合起来反击。张让通过车骑将军何苗求肯太后何宛,请求最后一次入宫,好向太后、皇帝告别。当年何宛因嫉妒下毒杀害王美人,即陈留王刘协生母,汉灵帝狂怒下,欲废黜何宛,是张让率众宦官拼死力保,又利用汉灵帝贪财的特点,凑了一笔巨额财富贿赂皇帝,这才保住了何宛皇后之位。何后一直念念不忘,深为感激,兼之恼怒何进兵谏之举,于是允准张让等人再度入宫。
张让等人召集心腹,携带兵器进入皇宫,又以何太后名义召何进入宫。何进见到之前何太后终于让步罢退宦官,以为事情已经解决,毫不提防,到嘉德殿时,被尚方监渠穆杀死。渠穆所持利剑,正是当年蔡伦监制尚方斩马剑,锋利无比,一剑挥下,便斩下了何进首级。
张让随即以皇帝名义发布诏书,用故太尉樊陵为司隶校尉,少府许相为河南尹。尚书卢植得诏板后,怀疑有假,道:“请大将军出来共同商议。”
宦官便将何进首级掷给卢植道:“何进谋反,已经杀掉了。”
当时袁绍、袁术等人有所警觉,已领兵布在宫外。袁绍得知何进被杀,即带兵冲入皇宫。袁术引军攻打宫城,焚烧南宫九龙门及东西宫。张让等人抵挡不住,遂利用地利之便,挟持汉少帝刘辩及陈留王刘协从复道仓皇外逃。
袁绍与叔父袁隗商议后,谎称奉有皇帝诏令,杀死宦官亲党许相、樊陵,然后列兵朱雀阙下,将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宦官赵忠等人捕杀。又下令关闭宫门,严禁出入,指挥士兵搜索宫中的宦官,不论老幼皆杀戮殆尽,死者多达两千多人。有些男子未长胡须,也被当成宦官杀死。除何太后本人外,何氏亲属如车骑将军何苗、何太后母亲等均被军士杀死。这一重大事变,史称“十常侍之乱”,东汉长期以来外戚宦官专权的局面,终于由此而终结。
袁绍在皇宫中大肆屠戮宦官时,奉召入京的前将军董卓率三千骑兵抵达洛阳西郊,于北邙阪下与张让一行相遇。
董卓字仲颖,陇西临洮人,出生于殷富的地方豪族,自小养尊处优,少年时曾漫游羌人居住地,形成了一种放纵任性、粗野凶狠的性格。他不仅体魄健壮,力气过人,还精通骑射之术,能同时携带两只弓箭左右驰射。后来羌人不堪东汉朝廷压迫,奋起反抗,东汉朝廷无力应付,只得起用地方豪族,董卓由此步入仕途,并因战功显赫一路升迁,汉灵帝在位晚年,已进为前将军,封台乡侯,食邑千户,整个陇西都是其势力范围。
董卓所部以凉州人为主体,兼杂胡人和汉人,战斗力极强。汉灵帝晚年亦对董卓有所警觉,多方采取了抑制措施,如征董卓为不掌实权的少府,又如拜董卓为并州牧,所属部队隶属皇甫嵩等,均为董卓拒绝,不肯就任。汉灵帝鞭长莫及,也无可奈何。
汉灵帝死后,董卓留意到朝中外戚与宦官争权,正密切关注时,便接到大将军何进密信,召他立即进京讨伐宦官张让,并以此来胁迫何太后。董卓接信后大喜过望,立即召集精兵赶赴京师,并遵何进之意上书汉少帝,要求“逐君侧之恶”“收让军,以清奸秽”。只是他尚未进抵洛阳,京师便发生了巨变,且在洛阳外巧遇汉少帝刘辩一行。
董卓听说皇帝车驾在此时,忙上前参见,又询问事变经过。汉少帝刘辩先是被张让劫持,又遇到董卓大军,吓得浑身哆嗦,双腿战栗,口不能言。张让等宦官也不敢吭声,生怕稍有闪失,便惹来杀身之祸。倒是九岁的陈留王刘协镇定异常,主动上前,一一讲述了事变经过。董卓由此对刘协大起好感,又自认为与抚育刘协长大的董太后同族,遂起了改立皇帝的心思。
刚好此时尚书卢植率军追到,杀死张让等宦官,与董卓合兵,将汉少帝和陈留王迎回宫内。
在大将军何进决定调董卓领兵入京时,已有人极力劝谏,但何进不听。何进部将鲍信受命外出募兵,回到京师时,董卓已经拥兵入城。当时京师百官以袁绍为首,鲍信忙告诉袁绍道:“董卓拥有强兵,居心叵测,如果不能及早采取措施,就要陷入被动,如果乘他长途行军,士马劳顿,发起突然袭击,还能擒拿他。”
袁绍也忌惮董卓骄横势强,有心将其铲除。然“性粗猛有谋”的董卓早有准备,引军入城后,半夜又让军队悄悄出城,第二日再度入城,旌旗招展,战鼓震天,浩浩荡荡,造成兵强马壮的假象。袁绍看到后有所畏惧,不敢轻举妄动。鲍信非常失望,就此离开了洛阳。
董卓见朝廷上下无人敢与自己抗衡,便决意行废立之事,傲慢地告知袁绍道:“天下之主,应该选择贤明的人。刘协似乎还可以,我想立他为帝。如果还不行,刘氏后裔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袁绍一听非常生气,道:“东西两汉王朝恩德布满四海,万民拥戴,国泰民安。今皇上年纪虽小,但并没有恶行传布天下。董公如果要罢黜皇上,改立新帝,恐怕没有人赞同你的意见。”
董卓当即凶相毕露,拔出他那柄有名的霸王刀,怒叱道:“我是有意看重你,没想到你如此不识抬举。今天不杀掉你,今后总是祸害。”
袁绍也横握佩剑,针锋相对地道:“天底下强大的人,难道只有董公你吗?”
董卓扬起手中佩刀,道:“我这可是西楚霸王之刀。”
袁绍却毫不退让,道:“我这是先帝孝灵帝亲赐尚方斩马剑,虽远远不及高帝斩白蛇剑,但挟我大汉之威,未必输于董公项羽之刀。”
昔日西楚霸王项羽“力拔山兮气盖世”,却最终“时不利兮骓不逝”,四面楚歌,败于垓下,汉高帝刘邦由此得天下。袁绍言语慷慨激昂,董卓遂不敢轻举妄动。袁绍这才向董卓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袁绍以为董卓实力极强,不敢举兵与其相抗,但也不敢继续留在京师,将朝廷所颁符节挂在上东门上,连夜逃出洛阳。这等于是公然不给董卓面子,董卓大怒,下令通缉袁绍。
有人劝道:“废立大事,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袁绍不识大体,因此害怕逃跑了,并非有其他意思。如果通缉他太急,势必激起事变。袁氏四代广布恩德,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如果袁绍召集豪杰,拉起队伍,群雄都会乘势而起,那时,关东恐怕就不是明公所能控制得了,所以不如赦免他,给他一个郡守当当,那么,他庆幸免罪,也就不会招惹事端了。”
董卓听了觉得有理,便任命袁绍为勃海太守,赐爵位为邟乡侯。
袁绍逃走后,京城禁军群龙无首,全部被董卓吞并。不肯归附听令者,则被董卓心腹大将吕布杀死。
控制了军队,就等于控制了朝廷。董卓先逼着汉少帝刘辩免去司空刘弘,自己身居其位。接着又召集百官,议改立陈留王刘协为帝。群臣大惊失色,但慑于董卓淫威,大多不敢出声。只有尚书卢植当面反对,认为汉少帝尚且年幼,不算愚昧懦弱之主。董卓大怒,立即命令士兵将卢植推出斩首,幸亏新入朝为官的侍中蔡邕极力劝阻,卢植才免于一死。
第二天,董卓宣布废除汉少帝刘辩,贬为弘农王,立陈留王刘协为帝,是为汉献帝,时年九岁。太傅袁隗上前,从刘辩腰间解下玺绶,双手奉给汉献帝。再搀扶刘辩下殿,北面称臣。太后何宛人也在场,亲眼目睹,哽咽流泪。
董卓又命群臣议何太后之罪,称其毒杀董太后,不符合儿媳侍奉婆婆之礼,于是将何太后迁到永安宫囚禁。
不久,董卓又借故杀死废帝刘辩,用毒酒毒死何太后。何宛死后,董卓完全不按太后治丧礼仪,只让汉献帝到奉常亭为何氏举哀治丧,公卿百官身着白衣参加葬礼。
董卓立刘协为帝后,被关入暴室的伏寿也因为何太后母子倒台而再度崛起。某日董卓心血来潮视察暴室狱时,听说伏寿是受何太后母子迫害,便当场将她释放。又见她相貌端庄,是名门之后,遂封为汉献帝贵人。
年长刘协几岁的伏寿终于嫁给了皇帝,只是眼前的皇帝,早已不是当初的皇帝。日后在一系列的辗转逃亡中,伏寿表现出惊人的意志和毅力,令汉献帝印象深刻,遂立其为皇后,史称“孝献皇后”。这是后话。
刘协登基后,董卓自封为丞相,后又加封为太师,享有“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等特权,专擅朝政。其军队在洛阳实行所谓“收牢”运动,杀人放火,劫掠财物,奸淫妇女,无恶不作,把整个京师闹得鸡犬不宁,怨声载道。
董卓“性残忍不仁,遂以严刑协众,睚眦之隙必扳,人不自保”。为了威慑官民,经常派遣手下残暴虐待百姓,杀死郊外全部男子,割下首级,挂在车辕上,车上则装满掳掠来的妇女及财物。
又专门设宴宴请百官。酒过三巡时,董卓击掌示意,几百名俘虏被押入会场。军士当众一一剪掉俘虏的舌头,然后是挖眼割鼻,再斩断手脚,最后才一刀杀死。手段残忍之极,许多在场官员双手颤抖,连筷子都握不住。而董卓依然举杯饮酒,谈笑如故。
有不堪压迫而奋起反抗者,董卓将这些人擒住后,先用浇满油膏的布条缠住全身,头朝下倒吊起来,然后当众点火,活活将人烧死。
许多人不耻董卓倒行逆施,不愿意与他合作。如董卓入京后任命袁术为后将军,袁术出奔南阳。董卓又拉拢曹操,封他为骁骑校尉,曹操也连夜逃出洛阳,连爱妾卞氏都没有来得及带走。
曹操逃离京师后,流言纷纷,有人说他已死在乱兵之中。曹府上下无主,仆从要作鸟兽散各自离去,卞氏挺身而出,劝说大家不可轻信谣言。她虽是女流之辈,却以平静的话语及镇定的风度感染了众人,由此安定了人心。
后来曹操知悉此事,极为赞赏,称爱妾“怒不变容,喜不失节,故是最为难”,在与原配丁氏离异后,扶卞氏做了正室。又因曹操长子曹昂战死,卞氏所生之子曹丕由此有了嫡长子的身份,也因此得以继承曹操衣钵,并在曹操死后称帝自立,取代了傀儡天子汉献帝,卞氏也由此成为曹魏第一任太后。这是后话。
董卓掌权后,也采取措施笼络士人,派使者吊祭陈蕃、窦武等人,为昔日遭宦官迫害而死的党人平反。又大肆征召名士,流落江湖多年的蔡邕也因此而再度入朝。蔡邕先被署任为祭酒,旋即被举为高第,历任侍御史、治书御史、尚书,三日之内,遍历三台。后更是被封为高阳乡侯,甚得董卓敬重。蔡邕流离多年,此刻方能扬眉吐气,可谓平生快事。
但董卓残忍嗜杀,始终不得人心。初平元年(190年)正月,各地州郡牧守纷纷起兵讨伐董卓,包括冀州牧韩馥,兖州刺史刘岱,豫州刺史孔伷,南阳太守张咨,渤海太守袁绍,长沙太守孙坚,河内太守王匡,颍州太守李旻等。由于起兵州郡都在潼关以东,故称“关东联军”。许多地方豪强响应了这次起兵,带着自己的私兵万里相赴,自此正式拉开了东汉末年军阀混战的序幕。关东联军共推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从北、东、西三面包围洛阳。
董卓见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决定挟持汉献帝迁都长安,既离老巢更近,又可以避联军锋芒。为了防止官民逃回故都洛阳,董卓还派人四下放火,将整个洛阳城以及附近二百里内的宫殿、宗庙、府库等大批建筑物全部焚火烧毁。昔日繁华兴盛的洛阳城,瞬间化为废墟,白马寺、熹平石经等名胜均毁于这场大火。又派吕布洗劫皇家陵墓和公卿坟冢,攫取财富,尽收珍宝,凄凉惨景令人顿首痛惜。曹操有《薤露行》诗云:
贼臣持国柄,杀主死宇京。荡覆帝基业,宗庙以燔丧。
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
生动描述了董卓肆意践踏破坏洛阳的情形。
时有《千里草》谣云:“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千里草”为“董”,“十日卜”为“卓”,自下而上解字,暗示董卓将自下摩上,以臣凌君。时人为了表达对董卓的痛恨,到处传唱,希望他“不得生”,早些死去。
反董卓大潮愈演愈烈,联军逐步往西推进,声势浩大。董卓却不将众人放在眼中,只在意已是破虏将军兼领豫州刺史的孙坚一人,道:“关东部队屡遭失败,都怕了我,只有孙坚颇能用人,应该告诉部将,让他们有所防范。”还告知手下道:“只要杀掉袁绍、袁术、刘表、孙坚四人,天下自然会服从我!”
果然只有孙坚屡败董军,最先逼近洛阳,而联军其他人则忙着争权夺利,大肆扩张个人地盘,争夺土地和人口。时人因之道:“天下皆举兵向卓,而能以躯命与卓争生死者,孙坚而已矣。”董卓派骁勇善战的爱将吕布出战,被孙坚击败。
董卓与孙坚有旧仇,本来非要杀死对方不可,然听说孙坚勇武威猛,连吕布也不是对手,开始有些害怕起来,派部将李傕向孙坚求和,想与孙坚结为婚姻之好,将孙女董白嫁给孙坚长子孙策。并且让孙坚开列子弟中能任刺史、郡守的名单,答应一一保举任用。
孙坚不予理会,继续向洛阳进发。董卓亲自引军出战,被孙坚击败。吕布赶来援救,又被孙坚打败。自此,孙坚名声大起,威望更著,连其宗主袁术也起了猜忌之心,担心孙坚会尾大不掉,不再为孙军供应粮草。
孙坚连夜赶去求见袁术,大声道:“孙坚与董卓并无刻骨仇恨,我所以如此献身不顾,上为国家讨伐逆贼,下为将军报家门私仇。而将军您却听信小人拨弄之言,居然对我起疑!”袁术惭愧,于是下令给孙坚调拨军粮。
孙坚得到粮草供应后,再败吕布,挥军攻入洛阳。当时洛阳千疮百孔,满目疮痍,方圆二百里荒芜凋敝,无复人烟。孙坚见此惨状,无限惆怅,潸然泪下,下令清理汉室宗庙祠,用太牢之礼祭祀。
某日清晨,洛阳上空有五彩云气浮动,众军惊怪。孙坚循迹寻去,发现城南甄官官署水井中有宝气冲出,遂命人下到井内勘验,竟意外从井中打捞出了传国玉玺。玉玺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缺一角,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孙坚早已从长子孙策处知悉传国玉玺失踪一事,此刻既在甄官井中打捞到玉玺,当即猜到是大宦官张让之子太医令张奉从张府盗走了传国玉玺。只是张奉早已在“十常侍之乱”中被杀,无从验证,也难知其心意及真正动机。
大喜过望的孙坚没有将玉玺上交给宗主袁术,而是秘而不宣,暗中据为己有,窥测天下之心昭然可见,由此又引发了一系列的危机。这是后话,后面再表。
此时,董卓尚未讨平,关东诸军却因私利相互争斗。因汉献帝是董卓所立,袁绍想另立汉宗室幽州牧刘虞为帝,曹操反对。袁绍便派人通知袁术,希望得到袁术支持。袁术见汉室衰微,已心怀异志,更不愿意拥立成年的汉朝皇帝,也附和曹操,反对袁绍的提议。汉灵帝死后,大将军何进倾心笼络袁绍、袁术,并居中说项斡旋,兄弟二人关系本有所缓和,至此再度翻脸。
当时孙坚进攻董卓未归,袁绍以周昕为豫州刺史,想夺取孙坚地盘,袁术引兵击退周昕。袁术又与公孙瓒以及陶谦结盟,与袁绍相互争霸。但袁绍更得人心,群雄大多前去依附。袁术大怒道:“这些竖子不跟随我,反而跟随我的奴仆吗?”写信公告天下,称袁绍不是袁氏子孙。
袁绍很是生气,于是联合刘表,想南北钳制袁术。袁术遂召回孙坚,命其率军攻打刘表。
初平二年(191年)四月,孙坚征讨荆州,攻打刘表。刘表派黄祖在樊城、邓县之间迎战。孙坚击败黄祖,乘胜追击,渡过汉水,包围襄阳。刘表闭门不战,派黄祖乘夜出城调集援兵。援兵到时,孙坚复与黄祖大战。黄祖不敌败走,逃到襄阳城南的岘山之中。孙坚带领数骑登岘山察看襄阳地形时,被躲在竹林中的黄祖部将以暗箭射中,孙坚坠马身亡。
孙坚死后,因长子孙策不在身边,余部由其侄孙贲统率,后依附袁术。孙坚军队由此被袁术吞并。孙策为父亲守丧期满后,想向袁术讨回父亲旧部。袁术忌惮孙策勇猛,非但不肯归还孙军,还将孙策留在身边。后来孙策用计,称要帮袁术对付对头扬州刺史刘繇,由此从袁术手中借了一千兵马,进军江东。由于得到好友周瑜的帮助,孙策先后占领江东六郡,正式与袁术分道扬镳,开始了扫荡称霸江东的生涯。
就在中原风起云涌时,长安也发生了一系列倒戈董卓的事件。
越骑校尉伍孚原是大将军何进旧部,痛恨董卓逆行,发誓要亲手将他杀死。某日,伍孚身藏利刃,借公务之便到太师府拜见董卓。交谈完毕后,伍孚告辞离去。董卓起身相送,到门口时,习惯性地用手轻拍伍孚后背,以表亲切之意。伍孚正等待此刻,从怀中抽出利刃,刺向董卓。董卓身体肥胖,伍孚又太过急切,第一刀并没刺中要害。董卓大惊失色,一面奋起反击,一面大声呼救。侍卫赶来援救,董卓侥幸逃脱。伍孚则寡不敌众,被乱剑刺死。事后,董卓大骂伍孚包藏祸心,不讲仁义,自此加强了戒备和防卫。
当时朝中主持具体政务者是司徒王允。王允出自山西王氏,十九岁开始任公职,壮年时任豫州刺史。后来因得罪了大宦官张让,多次被其陷害入狱。何进、袁隗、杨赐等三公要员勉力营救,王允才被释放,自此隐居不仕。
汉灵帝驾崩后,大将军何进掌权,召王允入朝,担任从事中郎一职,即皇帝近侍官。董卓改立汉献帝后,王允表面上依附董卓,不惜矫情曲意,由此赢得了董卓的信任,很快被拜为司徒,同时兼任尚书令。但王允一直密谋刺杀董卓,并在身边聚集了一批朝中官员,先后与司隶校尉黄琬、尚书郑公业、执金吾士孙瑞等人多次商议诛杀董卓之事。
只是董卓防范甚严,又孔武有力,寻常之人难以接近下手。王允经过细致观察后,选中董卓义子吕布为内应。
吕布字奉先,善长骑射,膂力过人,被称为“飞将”,原是骑都尉丁原部将。其人骁勇,且有骏马,时人为之语曰:“人中有吕布,马中有赤兔。”
汉灵帝死后,丁原受大将军何进征召入京,被任命为执金吾。不久何进被宦官杀死,董卓入京,引诱吕布杀害丁原,由此吞并了丁原军队,并收吕布为义子,任命为骑都尉。吕布常伴在董卓身边,深得董氏信任和依赖。但其人勇而无谋,性情反复无常,易受名利引诱,王允遂设连环计、反间计,引吕布上钩。
当时吕布手下有部将名秦谊,原是大将军何进部属,董卓入朝后,秦谊归于吕布。后秦谊奉命给袁术送信,受袁术赏识而留下,并妻以汉宗室之女。秦谊前妻杜氏姿容绝代,带着儿子秦朗住在洛阳。董卓迁都长安时,驱逐洛阳官民一道前往,杜氏也被迫随行。一路上,为避祸而有意蓬头垢面的杜氏仍然被董军部将相中,欲强行掳走。刚好王允车驾路过,不忍见到杜氏母子哭泣分离,遂出面解救,收留了杜氏及其子秦朗。
王允先认杜氏为义女,将她引见给吕布,称要许配给吕布为妻。吕布为杜氏绝世容光所迷,大喜过望,满口答应。等吕布离开,王允又将杜氏献给董卓做婢女,却告诉吕布说是董卓强行夺走,吕布为此而衔恨董卓。王允趁机劝说吕布刺杀董卓,如此便可夺回杜氏。吕布同意了。
不久,正逢汉献帝刘协大病初愈,群臣集于未央殿道贺。吕布事先安排亲兵隐藏在宫殿侧门后。董卓一到侧门,便遭到吕布亲兵突袭。董卓大骇,急向吕布呼救。吕布正襟危坐,大声道:“我们是奉诏讨杀乱臣贼子,你死有余辜。”上前夺下董卓腰间的项羽霸王刀,挂在自己身上。
董卓于绝望中当场被杀,并株连三族。尸体还被置于东市示众。守尸吏将捻子插入董卓肚脐眼中,打火点燃,因董氏体胖脂厚,“光明达曙,如是积日”。官民奔走相告,载歌载舞,庆贺国贼被杀。只有蔡邕深感董卓知遇之恩,为这名乱臣贼子掬了一把同情之泪,由此被王允逮捕下狱而死。
董卓死后,王允录尚书事,吕布晋升为奋威将军,二人共同主持朝政。吕布娶得杜氏为妻,心满意足,朝政皆归王允。
王允守节秉义,而才不足以济,在处理董卓部属的问题上气量狭小,且态度反复无常——先是打算全部赦免董卓部下,后又企图收缴将领兵权,取缔全部兵马。董卓部将李傕、郭汜、樊稠等人心怀恐惧,遂举兵叛乱,很快攻破长安,吕布东逃,王允被杀,李傕等人控制了朝政。
不久,李傕因利益之争杀死樊稠,又与郭汜火拼。二人在长安城中各自拥兵相攻,汉献帝刘协一再派人说解,二人不从。为了占据上风,李傕干脆派兵将汉献帝刘协、皇后伏寿等人劫到自己军营。郭汜欲夺取皇帝,双方相攻数月,死者万数。
昔日张衡作《二京赋》,内中盛赞西京长安宫室辉煌,官署严整,苑囿华美,百戏繁华,笔下尽现富丽堂皇、穷奢极侈的京都景象。而经过李傕、郭汜的内讧争斗后,长安城人口锐减,死伤者处处可见,处处焦土青烟,几乎变成一片废墟。
在皇后伏寿的谋划下,汉献帝用手段拉拢了一些同情汉室的兵将,带着百官乘隙逃出长安。在摆脱李傕、郭汜追击时,因无兵可用,汉献帝暗中派使者到河东郡招纳白波军将领李乐、韩暹、胡才以及南匈奴右贤王去卑,得数千骑兵,由此总算打败了追兵,辗转东行。
逃难中,大批辎重及官员女眷被丢弃,被各方乱兵掳去。其中,名士蔡邕之女蔡琰落入匈奴左贤王之手。直到十二年后,才被曹操以重金赎回,谱写了一曲感天泣地的《胡笳十八拍》传奇——
越汉国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无生。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羯羶为味兮枉遏我情。鼙鼓喧兮从夜达明,胡风浩浩兮暗塞营。
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含生兮莫过我最苦。天灾国乱兮人无主,唯我薄命兮没戎虏。殊俗心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
雁南征兮欲寄边心,雁北归兮为得汉音。雁飞高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愔愔。
冰霜凛凛兮身苦寒,饥对肉酪兮不能餐。夜闻陇水兮声呜咽,朝见长城兮路杳漫。
悲怨之情,浩然之怨,惊蓬坐振,沙砾自飞。
建安元年(196年),时任兖州刺史的曹操抢先率军迎汉献帝刘协入驻洛阳。刘协赐曹操节钺,曹操遂取得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地位。
不久,曹操又胁迫刘协迁都到许昌,改称许都。刘协封曹操为司空,行车骑将军事,百官总己以听。后曹操废三公,恢复丞相制度,并自任汉朝丞相。
此时,尽管曹操占据兖州,孙策占据江东,刘表占据荆州,刘璋割据益州,韩遂、马腾占有凉州,公孙度盘踞辽东,中原仍以袁绍势力最强。袁氏一门,自袁绍曾祖袁安以下,“四世居三公位”,“门生故吏遍于天下”,势力本来就大,后袁绍又取得冀、并、幽、青四州之地,实力大增。袁绍以其长子袁谭、次子袁熙、外甥高干分守青、幽、并三州,自守冀州,互相拱卫,兵精粮足,有军队数十万人。
然而对曹操而言,将汉献帝抢在手中是一件高瞻远瞩的大事,开启了他“奉天子以令不臣”的时代。尽管他并非最具实力者,但天下雄主之气魄俨然已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