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是去找过因莱的,但是她不?知道。
我们就像在同一个街区背对背互相错过的两个旅者,永远都不能处在同一个位面。
来到云南之后,我的日子过得更加干干巴巴。
日复一日地训练、出任务,在车里轮流补觉,看过郊外?山野上明朗的天空,同样也接触过人间的阴暗面,把一个被卖来的小男孩送回自己家。
我收到过很多人的感激和祝福,拖着疲惫的身体入睡,却从来没有过一夜的好眠。
长到现在,我从来都没有跟别人分享过自己真实的想法,好像永远是个听众,为着别人的生活和感情忙忙碌碌,反观自己,不?由得心里泛起一丝苦涩。
活该啊陈延彻。
因为她太美好,所以我甚至不敢去说一声“喜欢”;却也正是因为喜欢,我知道她知道,也不?敢再进一步。
在清河县的时候,我和严骆荣被分到同一个房间。
他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摆在衣柜里,然后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黑色陶罐:“腌咸菜,我女朋友给我做的,我俩省着点,能吃到下次回北京。”
他的女友叫许露,是一个短头发?看起来软绵绵的女孩子,我见过几回,二人感情非常好。
“这么?多啊?”我看到他又拿出几个罐子。
“嗯,这个是咸鸭蛋,还有另一个我也不?知道是啥,到时候打开?就知道了。”严骆荣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说,“不?是我夸,我女朋友厨艺没得说。”
许露的厨艺确实很好,我也一次沾了点光,吃饭的时候能比别人多添个滋味。
说实在的,我很羡慕荣子。他比我多了一份上位者的洒脱,因为他本来就拥有那么多,可以给自己的女友最好的东西。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只能一直在她身边,陪了她很多年。
我知道她没有最喜欢吃的东西,但是甜品偏爱抹茶千层;没有最喜欢的衣服品牌,多数是为了应付社交场合去买的各种鞋子包包;知道她其实不?那么喜欢金融,闲下来的时候喜欢看书;知道她比看起来更坚强一点,也比看起来更加吸引人。
她像个天使,应该被上帝偏爱。
有一回我做梦,梦到她穿婚纱的样子,挽着一个男人的手从我面前走过,笑着对我说:“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礼。”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那是谁啊?”她的丈夫问。
——“他啊,他叫燕子。我们一起长大的,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
“朋友”这个称呼包容了多少人世间不圆满的爱情,至少在我这里,我很感谢这个身份。
妈妈也会给我打电话,跟我说最近的身体情况,叮嘱我什么?时候要?增减衣服。她的腰还是不好,后来膝盖也开?始疼,好在我可以养家了,她就没有再出去干重活,偶尔会做点东西卖给别的人家。
她每天七点坐在电视机前面看中央台,看到最后,会留意两个地方的天气预报,然后拍下来发给我。
后来我才知道,天下的父母在子女离开?身边之后,都会关注两个地方的天气。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不断向前却又苍白单调地过,但是有一天,黄礼冶从门口走进来,对我挑了一下眉毛:“燕子,你看外?面谁来了?
“谁啊?”我以为是我救的那个小男孩,他时不时会过来看看我。
黄礼冶就走过来推搡了一下我的肩膀:“装啊,跟我在这里装——这么?漂亮的一姑娘,艳福不?浅啊。”
我愣了一下,连忙走出门去,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当我看到她的时候,还是惊了一下。
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看到喜欢的那个人的时候,心真的会漏跳一拍,然后不由自主地开始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什么?枯燥啊乏味的东西,通通不?见了,生活会在她出现的那一刻变得很甜。
“燕子!”她穿着一条深蓝色的连衣裙,拎着行李箱走过来,“好久不?见,你黑了好多啊。”
“好久不?见。”我顺手接过她的行李箱,明明心里有很多话想要跟她说,到这一刻却突然说不?出来了。
真笨啊我的嘴。
“欸嘿嘿,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公司的那些老古董成天气我,烦死了,一天都不安生,我让秘书把工作都交给副总了。”她嘟哝了一声,“我给自己放个假。”
“……嗯。”
“你们这儿怎么连一个像样的旅店都没有啊?”
“发?展比较慢,旅游业这几年才兴起的。”
“那你住哪儿,带我去看看呗?”
我心里突然紧张起来,虽然部队里纪律严明,我也养成了很好的生活习惯,房间比较整齐,不?会出现普通男寝那样袜子乱扔的情况,但是让我喜欢了这么?久的姑娘去我房间……
“干嘛这副表情啊?”她一瘪嘴,“莫非你房间还有个姑娘不?成?”
“哪儿能呢。”我说话磕磕绊绊的。
我先把她的行李安顿好,然后带她进了我住的那间屋子。荣子值岗去了,不?在房间里面,她就坐在我的床头柜边上,上下一打量,东嗅嗅西嗅嗅。
“……怎么了?”我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闻闻,有没有香水味。”
我哭笑不?得:“我们这队伍里有句话,说连苍蝇都是公的。”
“燕子啊——”她朗笑几声,突然叫住我。
“嗯?”
“我今年都二十三了,要?不?,我二十五岁还没男朋友的话,我们就凑合过吧?”
她说话的时候我真没敢看她,说完了就更不敢看了,窗外?是成片的绿色,还有山上烂漫的鲜花,天是蓝的,云很白,我……
“噗嗤,”她用手捂住唇,“我开?玩笑的,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经逗?”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我说不上来,只是调整了一下呼吸,说道:“因莱,我请你去吃鲜花饼。”
这里没有十八块钱的抹茶千层,但是有二十块的鲜花饼。
“哈哈哈好呀。”她就笑了笑,走到我的身边,跟我说最近发?生的很多事。
我们好像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她说我就听,她不喜欢谁那就是谁不?好,她喜欢谁那谁一定就是好的。
“欸,我耽误你这么?长时间,你不?回队伍啊?”她嘴巴里嚼着鲜花饼,腮帮一鼓一鼓的,问我。
“没事儿,这几天我们比较闲,可以带你玩儿。”
“真的啊?”她就弯眸笑了几下,“我待不?久,可能明天就走了。”
我让黄礼冶帮我向领队请了假,然后带她去看了我最常去看的那片花海,可惜蚊子太多了,她又穿着裙子,最后我背着她去村寨里的医务室,拿特制的药水帮她涂胳膊和小腿。
我笨手笨脚,又粗心大意,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当天晚上她接到秘书的电话,连夜赶回北京,我去车站送她。
“燕子,你们队伍要?是去别的地方了一定要?告诉我哦,等我空了我还来。”
“嗯。”我点头。
她就愤愤然:“你怎么说什么?都‘嗯’呀?”
我吞了口唾沫,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我——”
她就伸出食指勾起我的下巴,让我看向她,眸子里灿灿的,说:“你应该回答我,是的,我等你。”
是的,我等你啊。
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对她说。
回到房间之后,我躺在自己的床上,一直到夜深都睡不着。
从这个时间节点起,好像我的计划被打乱了,因为我们之间并不?只有一个人在向前。
我不?敢想,但是那个念头却从我心里冒出来,是久旱的甘霖,是经过一个凛冬过后的细雨。
——她不会,也喜欢我吧?
是的,我一直到现在才敢有这个想法,心在胸口处,紧张得好像要往外?跳出来。
过往的一幕幕,我以为自己忘记了的,不?断在眼前浮现:
“因莱,你饿不饿啊?要?不?要?吃点东西?”
“因莱你走慢一点,注意看路!”
“因莱你选哪一个,选好了我再选。”
“因莱……”
她在前面走,我就在后面跟,我是她的保镖,是替她跑腿的,是吃不?完的回收站,是认识了那么久的“朋友”。
因莱后来也过来找过我好几回,我带她去过很多地方。这段日子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跟对方说过喜欢,没有人去捅破这层纸,在不确定之中兜兜转转。
直到那天,在清河县的山洞里,她踮起脚亲吻我的一瞬间。
我的心里有一道?堤坝,在这一刻崩塌,情感如潮,将?我彻底淹没。
“我知道你这人,要?是我不?说,你永远都不会说。”她抱住我,在我耳边,声音轻轻地,“你多幸运能够遇到我啊,换个姑娘可不会等你这么?久。”
外?面是滚滚的山洪,我们在这个没有光的洞穴里相拥。
我多幸运,可以遇到因莱。
虽然有那么多的错过和不?确定,但是她一直留在原地等我;也是再后来我才知道,她被强制订婚的时候尝试过很多种办法,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婚姻不受束缚,直到向父母证明,她那样努力,那样优秀,不?靠联姻也可以让家族的企业兴旺起来。
同样,我也做了很多努力,从边境调往北京。
我带着因莱回家,我的妈妈比我还显得更加局促一点。
她已经老了,有的时候会看不?清东西,连穿针线都要穿很久,拉着我不?安地问:“我给因莱织了一件毛衣,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也不?是什么?牌子的,你先帮我看看,不?好看就不送了……”
只是普通的一件毛衣,因莱的衣柜里摆满了各种名牌衣服,她却把这件毛衣放到最显眼的位置,跟我回家的时候也经常穿着。
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去更加珍惜这个姑娘。
我们错过了那么多年,每一步都是她在向我走来。
那天,晴空之下,周围摆满了气球,朋友们围成一圈儿,我单膝下跪。
明明准备了很多话,我却只说出了一个“亲爱的”。
我说,嫁给我吧,因莱。
她说,嫁给你呀,燕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