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望过去,苗寨的山水浓淡相宜,好似一幅水墨画,在升起?的烟雾中消散了。
很美的风景,这里是她向往的地?方,承载着她的归宿和梦想。她说过,如果?可以?的话,最希望以?后能来这里养老。
许露把视线收了回来,靠着窗边,车厢那头由远到近传来乘务员的声音:“午餐有需要的吗?饮料矿泉水有需要的吗?”
桌上放着一个用旧了的杯子,可以?看出是情侣款,女式的杯子上印着一位身着白色婚纱的新娘,新娘手捧白色鲜花,笑容可掬。简笔画的笔触简洁可爱,是许露自己画的。
不?知不?觉,她已经用了这个杯子很久了。
许露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热水,把杯盖紧拧。
车厢广播传来机械的女声:“清河西站——到了,请乘客们有序下车……”
许露拿着行李走下去,只有她一个人下车,所以?车门门口不?是那么拥挤。
这里没有出租车,许露只好拎着箱子按照地?图上的方向走。事实上她已经来过这里一次,在很多年前,她在这里有一场浪漫而富有戏剧性的邂逅。
作?为一个乐天?派的姑娘,她还没有为什么事情哭过。
然而就在昨夜,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了一个晚上,她很想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想找个人倾诉,但终究谁都没有说。
许露提着行李箱,走了大概四?十分钟,来到一家旅店门口。
门口有一颗年纪很老的香樟树,树旁边站着个身姿妙曼的女子,看到她热情地?招呼道:“姑娘,花山节都过了,才来呀?”
她以?为许露是来做一些文艺采集工作?的,或者是网红主播之类,但许露只是摇了摇头,女子便略一思忖:“你?男人是边防军人?”
许露只是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哈哈哈,我叫玲子,你?可以?叫我玲子姐。”玲子走上前去,“这家旅店是我夫家开的,算村寨里最好的一家旅店了。你?要不?就住这儿?姐姐给你?打个折。”
许露摆手:“不?了,我晚上就走。”
玲子的笑容一僵,有点想不?通:“走这么着急啊……”
许露不?说话,玲子也不?好继续问?。村寨里的人本来就好客,玲子想请许露到屋子里去拿点鲜花饼吃,还没有进?门,一个干瘦黝黑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是玲子的丈夫。
“成天?喝酒,要了你?命啊不?喝。”玲子闻到扑面而来的酒味,斜了他一眼。
仡引把手背放在裤腰上搓了两下,赔着笑脸:“没喝没喝。”
玲子“嘁”一声,随后转头对许露笑道:“等着啊,姐进?去给你?拿点饼子吃。”
玲子一走,仡引就立刻耷拉下脸皮,打量许露几眼:“外乡来的?”
他的口音还要更浓重一些,许露没听?懂,仡引就吧唧两下嘴巴,皱眉道:“一个个儿都往这儿凑,当什么地?方了。”
一个开旅店的不?因为生意的兴隆而欣喜,反而有些不?耐烦的模样。
许露此时来不?及想那么多,她捏了捏手中的行李箱把手,还是没有拒绝一个来自少数民族姑娘的好意。
玲子把鲜花饼拿出来,热腾腾的,香气四?溢,放到许露的手中:“妹儿过段时间?,还来玩呀!”
许露点了点头,要去给她钱,玲子连忙摆手说不?要。
许露沉吟,还是象征性地?给了一点儿现金,拿钱的时候一块手表从包里掉出来,银光闪烁,许露连忙弯腰去捡。
仡引只是瞟了一眼:“殴米茄?”
“你?兄弟那块儿好像也是这个牌子。”玲子摇了摇仡引的手臂,“你?前几天?接过来戴的那个。”
仡引想了想:“应该是,他是搜刮来的。”
他们与?对方说话的时候说的都是乡音,许露听?不?大懂,给了钱打了声招呼就走。
她把行李放在一棵树下,打开原本关机的手机。
屏幕上一下子跳出来二十几条未接电话,都来自同一个人。
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备注“要一直给他做饭”,鼻尖酸涩,许露原本以?为流干了的眼泪突然又充满了眼眶。
还是这个名字,许露拨通了电话。
话筒那头却只是传来一声一声的呼吸,二人都没有说话。
“下来。”几颗眼泪瞬间?砸落在地?上,许露的声音在斜风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在我们最开始遇到的地?方。”
那头还是没有说话。
许露语调提高?:“严骆荣——”
电话的另一边,却出现一个微甜清灵的女声:“许露……是吗?嗯,他出去了。要不?,有事的话我帮你?转达?”
许露微怔了一下:“你?……”
“我是发给你?录音和视频那个女生,你?应该认识我,我叫简澄九。”那边简澄九的声音轻快而生动,“本来也无意打扰你?的,但是毕竟他都已经给我准备好戒指了,我想这件事情你?应该要知道。”
许露没有说话。
“天?鹅心钻戒很漂亮,我给你?拍过去了的。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善良,乐观,上进?,是他对不?起?你?。但是啊,你?要知道,当他走出你?的房间?却可以?把我拥进?怀里。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知道他这人的性格,就是有点儿拎不?大清,什么事情玩玩就过了,但是你?现在竟然当真了,那就让我来当那个恶人吧。”
许露这边没有声音,然而在这棵香樟树的旁边,她蜷曲成小小的一团,用手捂住嘴巴,已经泣不?成声。
简澄九不?知道,依然语调轻松道:“不?过这次也是他在一场婚礼上喝醉了酒……”
“嘟、嘟、嘟……”
电话被掐断,许露苍白的手指紧握住手机,把头埋进?膝盖里,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她知道小枝就在这里,她如果?去找小枝,一定会好过一点。
但是小枝也会担心啊。
许露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噎,不?敢大哭出声音。
她其实非常珍惜她遇到的每一个人,爸爸妈妈也好,朋友也好,男友也好,她真的很用心地?维护每一段情,别人对她一分好,她就会铭记在心里,也会十分地?还回去。
每次做吃的东西的时候都是很治愈的过程,也是感恩的过程。
可以?给在乎的人做一顿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是一件多幸福的事情啊。
所以?她给严骆荣做饭,做了三年。
但是现在却告诉她,这三年内,每次吃完饭他都会去见另一个女孩儿,一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女孩儿,一个他承诺过“永远都会保护你?”的女孩儿。
许露骨子里其实很坚强,她自以?为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所以?他也从来都没有跟她说过这句话。
可是为什么就这么心痛呢。
对于简澄九,严骆荣解释也确实过无数次,说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妹妹很可怜,很柔弱需要人照顾。
许露当时想的是,她也要努力?一点,和严骆荣一起?保护这个妹妹。
然而当她收到一条视频,严骆荣抱着简澄九在房间?里吻她,二人衣衫凌乱,这条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就在那一年,玉兰巷子的公寓里,她和江有枝一起?在新年倒数的时候许愿,让上帝赐给她一个很好很好的男朋友。
她以?为愿望实现了,就在洗礼之后神父给她所指的方向。
但是现在,她只能打开随身携带的包,从里面拿出那一只几乎花光了她的积蓄买的手表,握在手心里。
冰凉的金属质感,握在手里可以?感觉到边角的尖锐。
她是来还这块手表的,也是来做一个告别——但是她没有想到,最后一个电话竟然也是简澄九接的。
既然钻戒都买给另一个女孩儿了,那为什么还要骗她呢?……她也不?是那么拿不?起?放不?下的姑娘,虽然会难过,但是既然本来就不?打算娶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
泪水打湿了衣袖,被风一吹,冷得像冰。
许露深吸一口气,戴上口罩和墨镜,还是推开了那扇大门。
开门的是一个值岗的军人,看到许露愣了一下:“姑娘,您是不?是走错了,这里是边防部队。”
“没走错。”许露低着头,把一块手表递过去,“帮我把这个给你?们队里的严骆荣。”
她说完,便直接离开。
“哦哟,那姑娘的背影看起?来有点眼熟啊,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黄礼冶嘟哝了一声,没有去跟,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金属手表。
才关上门,一个俏丽的影子走下楼,身穿毛领的大衣,妆容精致可爱,笑道:“黄同志,谁呀?”
“不?知道,是个姑娘,要把这块手表给荣子。”
“哦,那估计是荣哥的朋友,我也认识。”简澄九掩唇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来,“直接给我吧,我顺路带给他。”
“那也行。”黄礼冶点头,把手表给简澄九,“你?说送点东西给荣子,他去巫婆婆那边做访问?了,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不?然别等了吧?”
“也是。”简澄九点头,接过手表攥在手心里,“那我直接去巫婆婆那里找他好了。”
简澄九出了门,往巫婆婆住宅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到了半路上,却突然绕道。
这条小径通往山上,简澄九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悬崖边。
向下看去,峭壁之下是滚滚奔涌的清河,当地?人的母亲河。此时正是河水泛滥的时节,狭长的谷道之间?,猛浪如一道道巨龙扬起?落下,惊起?两米高?的白色浪花。
简澄九轻轻笑了一声,笑容和她直播时的并?无差别,眼下有两道卧蚕,黑色的瞳孔俏丽灵动,看起?来颇具少女感。
那块昂贵的金属手表从高?空中坠落,在旁边的峭壁上砸了几下。
——然后被卷入河中,彻底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