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是一件很玄妙的?东西,它?可以使一幅画活起来。复杂的?银饰折射出太阳斑驳的光点,各色的绣花布飞扬起来,明眸灵动,这是苗寨的新娘。
江有枝停笔,拿着眼药水往眼睛里滴了两滴。
一阵微凉刺痛的?感觉传来,她才觉得肩膀有些酸涩了。
整理好颜料和画架,她拿着伞出门。今天是要去拜访一位村寨里据说可以通灵的老人家,众人记不住她的名字,只叫她“巫婆婆”,是一位耄耋年华的老奶奶,眼澜有一层浑浊的?翳,脸上的?皮变得干巴巴,笑起来的时候却很温暖。
她没有牙齿了,只能吃一些流食。
江有枝去的时候顺便带了一碗粥,才到门口就碰到简澄九拿着摄像机从里面出来。
看?到江有枝,简澄九的?脚步稍微顿了顿,视线一停,随后又看向屏幕,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啊,没什么,就是碰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哈哈哈,是认识,但是不是很熟,所以没去打招呼。”
“对呀,今天是来给我?爸爸求功德福。”简澄九把手里明黄色的香囊拿到镜头前晃动一下?,“我?当然希望我?们和家人都能好好的。”
江有枝也没有说话,只是朝门里面走去。
巫婆婆坐在青纱帐子后面,案上点着许多白色烛台,八字成双,中间放置着一面镜子,巫婆婆就在镜子正前方,抬头看?过来:“姑娘,今天不问天生了。”
她说的?问天生就是通灵的意思,江有枝有些惊讶:“今天这么早吗?”
“就在你来之前的?那个姑娘想问问她老汉的?情况,结果八字不符,不是至亲。”巫婆婆说话的?时候嘴巴一张一合,眼神空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骇人。但是她胸口微微起伏,看?来是动了些气力。
江有枝把粥放在桌上,笑道:“我?就过来想求几只平安符。”
“给谁求的??”
“给朋友,要六只。”
巫婆婆摆了摆手:“你这命格撑不起来,只能求五只。”
江有枝有些犹豫:“那有其他可以替代的?东西吗?”
巫婆婆阖上眼:“也不是不行,给我?一缕你的?头发,我?能给你六只。但符多了,庇佑就浅薄了。”
江有枝点头,巫婆婆就拿起一把剪刀剪去她的一缕发丝,用鱼线和丝绸包好,说话声音慢吞吞的?:“这是割下你的?福气去接济你想庇佑的?人。”
巫婆婆递过来六只平安符,江有枝小心放在包里:“谢谢婆婆。”
巫婆婆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在自己的?椅子上坐好,一动不动,好像没有了生机。
江有枝“吱呀”一声推开老旧的木门走出去,外面依然下着小雨,她打起伞,打算拍摄一些当地的雨景再回旅店。
这里的?树林生得很细密,层层叠叠的?树叶争先恐后地冒出头想去争抢阳光,地下的?灌木林只能获得树叶间投下?来的星点光照,这会儿细雨绵绵,脚下?的?树叶被浸泡在雨水里,逐渐腐烂,变成这一片密林的?养分。
江有枝把镜头对准一片干枯的叶子,这时听到旁边有沙沙的?声音。
是人的?脚步声,和平常人有些不一样。江有枝转过头去,看?到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向她走过来,眼睛狭长,语调欢快:“你好,江小姐。”
“你好,黎上尉。”江有枝也笑着打招呼。
黎琛明的视线望过来,看?了看?她正在拍摄的?那一片树叶:“为什么挑它??”
“嗯……你看?这里,有一个被虫子咬的缺口,大概三厘米的样子。左边枯黄了,右边却仍然是青绿色的,水分很饱满。”
黎琛明点头。
雨水滴答滴答,落在他的?黑色雨伞上面。
“我?记得曾经有一个人,能用三发子弹打中同一片掉落的树叶。”
“这么厉害?”
“——而且树叶上只有一个枪口。”
江有枝张了张嘴:“那他一定是个老练的?枪手。”
黎琛明摇头:“他当时只有八岁。”
江有枝想象不出来一个小少?年拿着枪扣动扳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抬起头看到黎琛明深邃的?眼睛,往前一步,却被地上盘曲虬结的?树根绊了一下?。
“当心啊。”黎琛明扶住她的肩膀。
江有枝连忙站直身子,有些懊恼:“真是抱歉。”
她双腿健全,而人家黎琛明还拄着拐杖呢。
“没事儿。”黎琛明看了看?手表,“我?先走了,你当心点。”
他又说了这句话,江有枝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黎琛明没有多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今天没有佩戴假肢,动作有些迟缓,左手拿着雨伞,右手拄着拐杖,已经可以很熟练地走路。
李绛君曾经说黎上尉从来不会让人扶他或者帮他,一旦有人提出他就会礼貌拒绝。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他的?床,衣服,甚至洗手间都是特别定制的。
神明失去了一只腿,可他依然是death。
她顿了一下?,拿起相机继续挑地方拍摄。
大概只过去了二?十分钟,江有枝打算回旅店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臂上就传来一阵刺痛感。
是被什么虫子咬住的?痛楚,有点像针扎,江有枝连忙挥了一下?手臂,撩起衣袖,什么都没有。
一只有人半个巴掌大的黑色蜘蛛顺着她的裤腿爬下去,混杂在凌乱的树叶中,消失不见。
江有枝愣了一下?,瞳孔遽然缩紧。
她纤白的手臂上有一个细小的伤口,不仔细看?发现不了,正一抽一抽发热发疼。
江有枝没有犹豫,立刻给水妹打电话,响了几下?,对方接起来。
江有枝的?声音比她想象中要冷静:“我?好像被‘痴丝’咬了。”
“痴丝?”水妹焦急起来,“我?的?天呐,滇南也有吗?会出人命的,而且听说中毒的?人都死得非常痛苦,出现幻觉什么的?。”
江有枝没有说话。
水妹连忙“呸”几声:“不对不对,我?现在已经回大理了,不在清河县。你听我说,要把留在你身上的?蛛丝收集起来,越多越好。对了,你那些军人朋友还在清河,他们有办法,你快去找他们。”
江有枝点头,挂断电话,看?着手机上的?几个联系方式,手指顿了一下?。
沈岸来的时候,江有枝正在一处远离树林的?亭子里等他,因为怕毒素在身体中扩散,她已经撕下?身上的?布料在静脉血管的传输处打了个结。
细雨中,她的身形逐渐变得模糊而渺小,小脸苍白,可以看?得出来有些发抖,但是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站在雨帘里,抬起青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他,伸出一只手掌,摊开:“蛛丝。”
沈岸来得很急,眼神凌厉,有点凶,看?到江有枝的?眼睛,却突然说不出话了。
他抿了一下?唇,从摩托车后背里拿出医药箱,打开:“给我?看?看?伤口。”
江有枝就把自己的?小臂伸过去,沈岸鼻翼微微翕动,检查了好几秒,抬头看?了看?江有枝苍白的面色,又低头检查了好几秒。
“什么样的蜘蛛?”
“黑色的,腿很长,浑身长满绒毛,有半个手掌那么大。”
“蛛丝给我?看?看?。”
江有枝就把蛛丝递过去,沈岸用镊子加起来放到酒精里,全程没有说话。
“……三哥,好像有点疼。”其实她非常疼,伤口虽然很小,但是那种针扎似的?痛感一直存在。
沈岸的胸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声音淡淡的:“刚刚还有人来过?”
树林中有两串脚印,都是刚留下?不久的?。
都这个时候了他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江有枝抿了一下?嘴唇道:“碰到黎上尉了。”
“嗯。”沈岸好像毫不在意地点了一下?头,抬眼,认真地看着江有枝,“得把毒素吸出来。”
“……怎么吸啊?”江有枝吞了口唾沫。
沈岸一低头,江有枝就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眼前有些恍惚,头部晕乎乎的?,双腿发软。
“我?自己来吸。”江有枝眸子颤动了一下?,拿出医药箱里的?小刀,在自己小臂的?伤口处划了一个十字,这是被毒虫咬过之后基本的消毒手法,江有枝来之前做了一些功课,往上面洒了些酒精,一阵撕裂般的痛感传遍全身,似乎神经都被一同牵扯了。
很疼,她咬着牙尽量去忍。
沈岸舔了舔腮帮:“随你。”
江有枝从小也是在物质上被娇养着的?,她原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但是真的?到了这么危险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忍不住发抖,不经意之间,眼中盛满泪水。
“啧,”沈岸愣了一下?,随后沉声,“哭什么?”
“你有没有点同情心啊?”江有枝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我?二?十三岁,我?妈妈还在等我?呢,她就剩我一个人了……呜呜呜,沈岸,你个王-八蛋。”
这姑娘急起来就乱骂人,沈岸深吸一口气,把想去碰她的?小臂。
江有枝躲开了,选择自己在医药箱里找药。
好像脑中的一根弦崩断了,情绪瞬间倾斜出来,收不住,泪水不断涌出,她情绪起伏太大,又怕毒素蔓延加快,努力忍住,小脸涨得通红,咬住自己的?手臂逼自己不要哭。
沈岸有些慌乱:“小枝你听我说。”
“妈-的?,就不该给你打电话。”江有枝没有去看他。
“江有枝,”沈岸握住她的手腕,放大声音,“咬你的?那只不是痴丝!”
“啊?”江有枝突然怔住,杏眼圆睁,“你……再说一遍?”
“是一种习惯生活在丛林里的?母蛛,毒性非常微弱。我?曾经有队友被咬过,过了几天就完全好了。”沈岸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出来想去擦她的?眼泪。
没想到江有枝反客为主,抓住他的?手,冷哂:“沈三哥——把毒素吸出来啊?”
沈岸:“……”
“您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挺见涨。”江有枝放开他的?手,拿上雨伞,“再见吧。”
沈岸动作顿在半空,喉结上下?一滚动:“要不我?送送你吧?”
“还真不用,谢谢啊。”江有枝一个白眼过去,撑开雨伞就走。
估计刚才是由于心理作用,江有枝现在觉得脑海中一片清晰,甚至还有点想发笑。
神经病一个,还是老色批。
当她还是十八岁好骗的?小姑娘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