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江岸58

石子路和原野在画笔下向来象征着田园风情?的浪漫。

江有枝的视线跃过这一片广袤的原野,远处的天际与黄褐色的草地连成了一条线,这样一览无余、大开大合的透视效果?让她忍不住拿起摄像机,将美好景致永久保存。

拉着木柴的三轮车轱辘滚在铺满小石子的路上,随着颠簸一起一伏,骑三轮的老农唠着带了些口音的塑普:“姑娘运气好,刚来就碰上我们清河县的花山节。”

车停在村口的篱笆前,江有枝从车上跳下来,把零钱递给老农,笑?道:“哈哈哈,我就是为了参加‘踩花山’来的。”

老农拿起车把手上耷拉着的毛巾擦拭了一下脖子上的汗珠,眯起眼睛,说道:“这几年好像经常有你们这些游客过来参加。前不久就来了个姑娘,也带着摄像机,长得也俊哩。”

江有枝与他侃了几句,便拎着行李来到事先预定好的旅店。

这家旅店是新建成的,里面的设施还算齐全,江有枝的房间在二楼,透过窗户看过去,可以看到一片烂漫的野山花。

踩山花是苗族祭祖的盛大节日,各个村庄时间都不一样。江有枝来之前做了很多的工作,也带了些传统的服饰。例如爬花杆、芦笙歌舞之类的节目,当地人很欢迎来自远方的游客和他们一同参加。

祭祀的第一个节目一般在上午九点开始,江有枝起了个大早,梳洗好了之后走下楼梯,陆仰歌在那里等她。

“小陆,你怎么这么早呀?”她有点惊讶。

“刚刚去拜访了当地的几户人家,做了点笔记收录。”陆仰歌走上前去,笑?着回?答她。

陆仰歌今天也穿上了民族服饰,他人本来就生?得瘦长,再穿上具有苗族特色的无领直襟宽松式中长衫,是节日的盛装,肩上还装饰有正方形的绣花片,风一吹就扬起来,很有艺术感。

二人来到正中央的广场,远远地就已经听到有芦笙独特的乐声。十来个青年围在一起跳着民族一脉相承的舞蹈,动作刚劲有力,身姿潇洒自如,非常漂亮。

人群中,江有枝看到了刚才的那个老农,于是过去打了声招呼。老农在这个村寨里生?活了一辈子,提起他们的民俗,如数家珍,眼睛里似乎有亮光:“芦笙一吹起来,九里外都能听得到哩!”

陆仰歌随身带着录音笔,又问了老农一些问题。江有枝被几个苗族的姑娘拉过去一起跳舞,她本身就有功底在,跳起来的时候裙摆扬起来,笑?容恣意而明艳。

牛马嘶鸣,欢歌笑?语和色彩各异的民族服饰荡漾成一片极乐人间。

一辆中巴车停在篱笆前,陈延彻打开车门下来,回?过头对水妹说:“哎哟,这里怎么这么热闹?”

水妹也跟着从车上下来,一扬眉毛,说道:“我们白族的歌舞还要?更好看些呢!”

陈延彻便笑着说是,他们是在车上遇到的,水妹的姐姐玲子要?嫁来清河县,两家已经定了婚礼时间,总归爹娘放心不下女儿,让妹妹跟着姐姐一起来瞧瞧,免得自家姑娘在婆家给人欺负了去。

陈延彻和水妹经过这个广场,手里拎着许多东西,于是也没有多留,打算先去旅店落个脚。

然而沈岸一眼在人群中就看到了她。

明艳的,轻灵的,就如同远处山林上盛放而烂漫的山花。

江有枝并没有看到他,跳了一会儿觉得累了,便把手当成扇子放到边上轻轻扇动两下,走向陆仰歌。

几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江有枝和老农一起笑了起来。

“三哥,怎么了?”严骆荣也提着大包小包,问道,他没有仔细去看那边的人群,只是微微瞟了一眼。

沈岸低眸,只说“没什么”,提起箱子往前走。

这只是不易察觉的一幕,江有枝并没有注意到。这时已经快到中午了,老农热情地邀请二人去家里吃饭。

农家很多都是自己种的菜,这个村庄很多人家还保留着从前自给自足的生?活模式。

对于苗族来说,花就是菜,蘑菇也是菜,这些上天赐予的美味被送上餐桌,还有农家自己饲养的小土鸡,揭开盖子的一瞬间,香气猛地钻入鼻腔,刺激着人的味蕾,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酒足饭饱过后,江有枝坐在门口的藤木椅子上,翻看今天上午拍的照片。

陆仰歌端着两杯果汁走出来,递给江有枝一杯,说道:“我妹妹也很喜欢云南,她说这里很适合养老。”

江有枝接过果?汁喝了一口,歪了歪头,问道:“你有妹妹?从来都没有听你提起过欸。”

陆仰歌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屈膝坐下,声音淡淡的,将从前经历的那些往事?像讲故事?似的娓娓道来:

“我妹妹从出生起就身体不好,她是早产儿。我爸妈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他们几乎用光了所有的积蓄给妹妹治病。”

“虽然我们都知道,就算是吃再多的药,做再多的手术,也只是尽我们所能把她的寿命延长。她七岁的时候,跟我们说想来云南看看,在旅途的过程中,她也将生?命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江有枝有些触动:“……才七岁?”

“嗯,”陆仰歌轻轻笑?了笑?,“但是她说,她其实是个很幸运的姑娘。我们也很幸运,能够拥有这样一段值得珍藏的回?忆。”

他的笑?容很豁达,江有枝便没有再安慰,只说:“她说不定再另一个平行时空生?活得很幸福。”

陆仰歌点头:“一定会的。”

事?实上,对于一个普通的人家,用尽毕生?的积蓄去填一个不能完全根治的无底洞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儿,毕竟活着的人也要?生?活。

但是每次陆仰歌想起那段时间,过年的时候家里连买些年货都舍不得,最多只是在今天的面里多加两个鸡蛋。

妹妹很懂事?,偷偷地把她碗里的鸡蛋夹给哥哥,板着一张小脸:“我不喜欢吃鸡蛋。”

她其实也知道,爸爸妈妈为了给她治病花了很多钱。她小小的心里一直很愧疚,也努力用她的方式爱着家里每一个人。

后来陆仰歌跟着爸妈一起还债,他很小的时候就自学了手绘和板绘,也渐渐地接一些商业的订单补贴家用。一直到了大学,家里的条件才慢慢好了起来。

有一件事情?他一直都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他喜欢江有枝是从很早开始,从第一眼见到这个女孩儿起。

是高中的一次美术比赛,那时候她还没有和沈岸在一起二人被分到了同一个小组。

陆仰歌的美术老师用手指了一下江有枝,小声说:“看到那个女孩儿了吗?皮肤很白的那个。她有可能是你这次最强劲的对手,相当有灵气,你到时候看过她的作品就知道了。”

美术老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轻敌。

然而没想到比赛的时候,江有枝就坐在他旁边。在比赛开始之前,陆仰歌无意中打翻了颜料盒,好在盖子没有打开,他弯腰去捡。

视线中出现一只白皙的手,帮他一起把颜料捡起来。

陆仰歌抬头的时候,看到一双清澈的眼睛,清碧如同星辰。

江有枝对他笑?了笑?,然后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比赛之后,他穿过人群想再去找这个女孩儿,却看见她上了一辆加长版的保姆车。

旁边有人在议论这个女孩儿,说是什么集团的大小姐,真是又漂亮又有才华。

于是陆仰歌只能把喜欢在心里埋起来,他一路追逐着她的脚步考进中央美术学院,开工作室,只是为了有一天可以并肩和她站在一起。

然而他也很清楚,她以为是初次和他见面,其实他已经偷偷喜欢了那么久。

就像现在,她就坐在自己身边,以为是一个巧合,爱好相同所以互相结伴完成工作,却没有想过他为此做出了多少努力,才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

宿命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东西,你在爱情中卑微乞怜,却不想会在另一个人的眼中光芒万丈。

下午的节目依然精彩绝伦,广场中央大伙簇拥着聚拢起来,看着两只雄鸡互相搏斗,时不时拍手鼓掌,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这是踩花山特有的习俗,从前是斗牛表演,但是由于场面太过于血腥,后来逐渐演变成了斗鸡表演。

江有枝看完比赛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回到旅店洗个了热水澡,出来的时候手机振动了两下。

她打开手机,是沈岸发来的信息:“下来,水妹做了鲜花饼。”

江有枝有点惊讶,套上衣服走下去,在楼梯上碰到陆仰歌。

他也刚刚洗完澡出门,招呼道:“晚饭吃了吗?”

江有枝笑?道:“还没呢,正要去吃。”

二人并肩走下楼,到门口的时候,沈岸侧过身,眸色遽然沉下来。

相似的场景,相似的角色。

江有枝没有化妆,头发半湿,陆仰歌穿着居家服,头发也还没有吹干。

“水妹也过来啦,”江有枝小跑过去,“三哥,鲜花饼呢?”

沈岸把手背到身后,语气淡然:“吃完了。”

江有枝憋嘴:“我明明都看见了!”

“那是给荣子留的。”

江有枝抬头愤愤然看向他,沈岸同样对上她的视线,二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焦灼,是江有枝率先移开。

“不给就不给,小陆,我们去吃饭吧。”她耸了耸肩,走到另一边去。

沈岸眼底突然划过一丝慌乱:“没说不给你。”

江有枝“嘿嘿”笑?了笑?,退回?来,摊开手心:“手板儿摊得平,东西给得多~”

这是跟着当地人学的话,她用了当地的口音和强调,说起话来软绵绵的,很好听。

沈岸把手中的袋子递过去,说道:“这个鲜花饼很管饱,晚上东西别吃太多,就不要?出去吃了吧。”

他这话意思不要?太明显,陆仰歌走过来,语气温柔:“那位老伯伯说晚上还请我们吃饭。”

沈岸:“别去了,晚上也有些危险。”

陆仰歌:“老伯伯饭都已经做好了。”

沈岸:“下次再去也行。”

陆仰歌还想开口,江有枝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猫着腰快速溜走:“那什么,我先去找水妹说声谢谢。”

旅店门口就剩下了两个人,陆仰歌不想多留,于是收起表情,侧过身子直接走。

“你挺努力的。”沈岸是在跟他说话。

陆仰歌停住脚步看向他,眯起眼睛,眸中的敌意和防备毫不掩饰:“你想怎么样?”

沈岸轻笑?一声:“你放心,我也不是会做那些见不得人手段的人。”

他说的是陆仰歌的工作室,如果?他愿意,这个工作室可能根本不会有立足之地。

陆仰歌很清楚这一点,他走出门的时候留下一句话:“你放心,如果?你要?做什么,我也不会放手。”

因为他开这个工作室的目的就是为了离她更近一点。

沈岸喉结一滚:“那很期待。”

“谢谢。”

两个男人擦肩而过,目的都很明确;他们也都是聪明人,说话不道破,点到为止。

沈岸扯了扯衬衫的衣领,掩住自己眸下的情?愫。

他竟然也有不那么势在必得的时候。

因为喜欢,所以才有恐惧,才害怕如果?有一天真的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