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枝在整理东西,带去云南没?有用完的一?些颜料护肤品之类,拿出来按照原来的位置一?一?摆放好。
东西不?算多,但是她在整理东西的时候,美元一?直在脚边“哼哼唧唧”地?撒娇。
江有枝俯身去把?它抱起来,在怀里逗着?玩儿,想到许露曾经说的:猫咪的寿命很短,也许你?出门一?天,它觉得过去了一?周。
人感到孤独所以需要宠物的陪伴,但是宠物同样也会孤独。
美元从她怀里跳出来,“哒哒哒”跑到它的猫别墅那边,上面?摆着?一?张丫头的照片;它有的时候就爬在最高?的那个位置看照片,能看很久。
猫咪真的有感情?吗,它知道责任,或是喜欢吗?
江有枝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
她今天要去参加一?场拍卖会,她曾经在柏林创作?的一?幅作?品《夜宴》也是本次的拍品,主?办方邀请她作?为宾客出席。
华安府别墅的卧室进门有个很大的衣帽间,有一?个衣柜专门用来放礼服。她的指尖触碰过一?排一?排或是丝绸或是纯棉的面?料,在一?条白色鱼尾裙上顿了一?下。
这条裙子还留着?啊,是她毕业的那次聚会穿的。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很久了。
江有枝的视线掠过这条裙子,挑了一?条宝石蓝的吊带晚礼服,后背的设计是半遮,一?条薄纱似的丝带顺着?左肩垂下来,精致的蝴蝶骨若隐若现。
拍卖会将在环球国际大酒店举行,一?楼会展大厅,灯光照亮了整间大堂,来往身着?正?装的各色男女,偶尔三五洽谈,人情?练达地?斡旋于中。
江有枝出席的时候没?有带男伴,也不?打算和人攀谈,只是静静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记得曾经大学生艺术研讨会的时候,她是作?为助理陪伴杨老先生出席。但是这次她也收到了邀请函,盖着?红丝绸的桌布上摆着?她的名字——嘉宾:江有枝。
“缺一?条项链。”是从左侧传来的声音。
“……啊?”江有枝转过头去,“黎上尉?”
“你?每次见到我的时候,总是一?副很吃惊的表情?。”黎琛明笑了笑,眸色潋滟,“裙子很好看,但是项链是比耳环更好的选择。”
江有枝抬起手,碰到自?己的锁骨处:“说得也是。”
拍卖会很快开始,前几样拍卖的都是一?些饰品,然后是商业楼盘一?类,艺术品将放到最后一?轮。
台上穿着?黑色晚礼服的美女拿着?棒槌,声音很有感染力,控场能力也不?错,语言得当。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黎琛明侧了侧眸。
江有枝失笑:“《死神的箴言》?”
黎琛明爽朗笑了几声,说:“死神喜欢弥补遗憾。”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江有枝跟他调侃了几句就没?多想。
中场休息的时候,人们可以站起来走动,站起来说话,上洗手间,谈生意或是结识人脉。黎琛明被好些人簇拥着?,他能在这样的场合处理得很好,与他们谈笑风生。
江有枝想站起身出去走一?走,一?个侍应生拦住她的路:“小姐,这是10号贵宾为你?拍下来的。”
他说着?,打开那个黑色丝绒质地?的礼盒,里面?铺着?一?层红绸,上面?一?条银色项链,吊坠是用玛瑙打磨成一?头小鹿的样子,是很适合女性的饰品,方才作?为第一?轮小压轴出场,价值百万。
“……十号?”江有枝愣了一?下,她是第三十五号,黎琛明是二十五。
侍应生点头:“也许是您认识的人,也许不?是。我们将把?项链记入您的名下,然后直接送到您的住所。”
江有枝突然转头看向黎琛明,那头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抬起眼露出一?个微笑。
又是一?个微笑。
正?疑惑中,面?前一?个人被搀扶着?朝她走过来:“小枝。”
侍应生见了,说了句“看来二位认识”,然后低头离开。
不?是江有枝心里那个答案,来的人是她的父亲。江朔看起来更加苍老了一?下,头发从鬓角到额头都花白了,眼尾皱纹很深,就算不?用力做表情?也能看见,像一?道铭刻得很深的年轮。
再一?次面?对他,江有枝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她往后退了一?步,低头不?语。
“刚才看到这条项链,突然觉得应该很衬你?。”江朔把?手从旁边的护工手臂上拿下来,独自?往前走了一?步。
“谢谢,不?劳破费。”江有枝秀眉一?皱,“这条项链您还是给别人吧。”
江朔站在那里,看了她许久;一?旁的护工想过来扶他,依然被他推开。
“……你?妹妹跟我说,是你?救了她。”江朔抿了一?下唇,“如?果你?们能就此化解矛盾,很好。”
江有枝听了,觉得这话说得挺有意思,抬眸:“救她不?是给她脸,是给您面?子。”
江朔与她的视线交接上,看到她根根分明的眼睫之下,眸中青白,瞳色如?同洇了墨水一?般深黑,倒也说不?上是什?么,只是在这一?刻突然感觉,自?己的女儿真的变了很多。
“小枝。”他又往前迈了一?步。
江有枝往后一?退:“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走了。”
“——江有枝,”江朔说话的时候,有很浓重的痰音,“等一?下,爸爸很久没?好好看看你?。”
江有枝微微一?顿,指尖因为被攥紧而发白。
江朔深吸一?口气:“你?这孩子,从下就倔。这个脾气,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我妈她一?直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江有枝看向他,一?字一?顿,“后来为什?么会变,您是不?知道吗?”
江朔身体?一?震,唇瓣微微翕动,良久,开口:“总之,你?能好好对小九,我很开心。”
“巧了,”江有枝侧头,语气生冷,“我现在是真后悔救了她。”
“你?不?要怪爸爸行吗?毕竟你?和小九都是我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
“别,让她手心手背一?起当了吧。”
二人的对话就这样终止,江有枝转身离开,拍卖会继续进行。
《夜宴》属于后现代半写实?作?品,在柏林艺术界的评价非常高?;画作?虽然称为“夜宴”,但是却以白色调为基础,周围的鸣虫草木都是黑色,仔细一?看,每片叶下每个枝梢都掩藏着?一?双眼睛,它们是夜间的狩猎者。
这幅画被拍出了一?个高?价,国内美术界也开始记住这个名字,不?再是新人,也不?是杨翼挽的关门弟子,而是作?为一?个成熟的艺术家。
江有枝走出会展的时候,太阳悬在天边,光线毒辣,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她用手去遮了一?下,听到背后有高?跟下踩在地?上发出的声音,由远及近。
“江有枝!”简澄九提着?礼服跑出来,拦住她的路,“爸爸专门给你?挑的项链,你?作?什?么作??”
江有枝没?工夫跟她瞎扯,冷乜:“让开。”
简澄九轻咬下唇:“姐姐,以前有什?么都是我不?对,其实?我们也可以好好地?相处,算我给你?认错了,好不?好?”
江有枝没?有理她,而是往台阶下面?走,主?办方给她准备的那辆车停在那边等她。
“江有枝你?有没?有心的?”简澄九想握住她的手腕,却被人不?动声色地?躲开,“你?是不?是觉得,温锦书在后面?给你?撑腰了,脊梁骨变硬了?”
江有枝抱肩看向她,神色一?冷。
简澄九没?有躲避她的眼神,眼边因为情?绪的起伏而变得赤红:“爸爸不?让我们告诉你?,是他心疼你?。”
“什?么?”
“看来你?还真的不?知道,”简澄九目光流露出讥嘲,“温锦书这么些年没?回来看过你?一?次,结果你?三言两语就眼巴巴跟着?人跑了,还真挺可笑的。你?觉得她真的是心疼你?这个女儿吗?我告诉你?,温锦书在生了你?之后身体?就不?好了,她生不?出孩子,所以才会回来找你?!——兰登在柏林有大把?的财产还需要人继承呢,你?现在过去,只不?过是温锦书的下选而已。”
她说完,面?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去看江有枝的表情?。
简澄九想看到疯狂,想看到震怒,甚至想看到江有枝在她面?前无助地?哭。
但是江有枝没?有。
江有枝的眼神太过平静,再对比简澄九的语气,就好像是一?个买了门票的客人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简澄九的鼻翼微微翕动,瞳孔放大,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突然想到她在柏林两年,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这两年江有枝经历过什?么,简澄九并不?知道。
“如?果江朔知道,你?拿财产来划分亲情?,应该会很难过。”江有枝说话的声音很清泠,语气平淡,好像画中的暖玉生烟,雾霭氤氲,让人捉摸不?透。
她说完,往台阶下方走去。
“难道你?不?痛苦吗?”简澄九跟上她的脚步,眼中流露出病态的神色,猛地?抓住江有枝的衣摆,“你?从前那么希望看到温锦书回来看你?,后来她回来了,只是为了利用你?。”
江有枝看着?她,只是扬了一?下唇角:“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挺可怜,被我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简澄九表情?僵在脸上:“姐姐,我那个时候年纪太小,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我不?是故意要诬陷你?。”
“可是啊,”江有枝笑意加深,“——我是故意的。”
江有枝说完,反抓住简澄九的手腕,借着?她挣扎的力道,往后一?倾。
简澄九还没?来得及反应,听到背后传来江朔心疼的一?声“小枝”。
离他们比较近的人流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立刻围过来,有的过去救人,有的就站在台阶上,对着?简澄九指指点点。
世界好像在这一?刻浓缩成镜中的倒影,简澄九站在中央,周围都是打量的眼睛。
“不?,不?是我……”简澄九后退了一?步,脸色遽白,才勉强支撑起自?己身体?的重量,“我没?有推她。”
画面?一?转,回到十年前。
小小的江有枝跪在地?上,伸出那双小手去抓自?己父亲的衣襟:“爸爸,我真的没?有推妹妹啊……”
当时江朔抬起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呸,你?才多大?就跟你?妈妈一?个样!”
千人千面?,万镜一?隅。
在这一?刻,画面?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