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岸今天其实?准备了一顿很丰盛的饭菜。
桌上摆着?色泽鲜亮,香气逼人的各种菜式,他很少亲自下厨,但是她?在柏林的这两年,他慢慢地就开始自己做饭,偶尔还会给丫头做猫食。
一开始不会做饭的时候,他甚至会用?天平和量筒计算调料的用?量,后来?渐渐熟悉起来?,也知道怎么控制火候,怎么调色调味。
就是希望有一天,可以让她?尝尝他做的东西。
如果她?的口?味变了,他也可以改,换她?爱吃的菜做。
但是从?中午十二点开始等,一直等到下午,饭菜热了一次又一次,她?还是没有来?。
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沈岸还在厨房系围裙;听到那?头她?的声音,沈岸一下子紧张起来?,走出客厅,看到丫头正在猫别墅里玩得很开心?,看到沈岸走出来?,还以为是要去接美元,“哒哒哒”地跟上来?。
沈岸低头拍了拍她?的背,表示安慰,然后站起身立刻走出门,开车。
这个时间段车上陆陆续续有了些车辆,他双手控制方向?盘在车流之间穿梭,赶到医院,停入车位的时候,汽车轮胎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他走下车,看着?这所占地面积非常大的市第一人民医院,微微拧眉。
她?想去的地方是VIP重症室,所以就应该在后方那?幢不高的楼前方的停车场。
这所医院虽然翻新过好几次,但是仍然保留了上个世纪的建筑风格,地形较为繁琐,它在九十年代还是一所私人医院,当时的主人相信风水,把厄运拦截在门外,也专门请风水大师过来?算过天干地支,于是几个停车场都独立划分开来?,保安会按照入院的时间来?要求车辆的停放。
这些弯弯绕绕都化成一个清楚鲜明的地形图,根据时间间隔从?一个3D的模型变成一张结构简单明了的平面画。
逐渐放大,然后放大,停留在其中几个点。
这是他的专业,似乎是因?为内心?紧张的情绪,他的神经高度紧绷,只想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找到她?。
——“小枝。”
是骨节分明的手指叩了叩车窗,“还有力气开门吗?”
汽车内,江有枝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她?,但是听不清在说什?么。
沈岸又叫了几声,她?才略微有些动静,迷迷糊糊睁开一只眼睛,外头透出的光线让她?有些不适,只好皱起眉,看见窗外有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本来?想坐起来?,但是一牵扯,头部就传来?剧烈的疼痛。
“嘶——”她?根本来?不及思考什?么,就听见耳边有金属“咯吱”清脆一声。
他身上薄荷和雪松的味道围绕过来?,胸膛很温暖,长臂一捞,环绕住她?。
“别去医院,他们会知道。”她?伸出手环绕住他的脖颈,声音糯糯的,好像在一只虚弱的猫。
沈岸点了点头,把车门关好,横抱她?走到自己的车里,小心?翼翼放到后座上。
关车门的时候,江有枝抓住他的衣角;很小的力气,但是他停住了,安慰似的握住冰凉的小手,轻哄:“没事?儿啊,小枝,我在这里。”
“沈岸。”她?的声音从?齿间咬出。
“嗯。”他俯身,想去听她?在说什?么。
那?清冷微甜的音色,就在她?的耳边,一字一顿清楚地说道:“你他-妈——撬我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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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在地坛有一场盛大的演出,是一场夏日的灯会,各式各样的花灯在街道中流淌过去,兔子式样的,南瓜镂空的,还有莲花花瓣绽开的,伴随着?欢闹的音乐和小孩子们的笑声,环绕成难得的灯海。
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到这盛大的景致。
这里是龙城公寓顶层。
里面的装潢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他们从?前一起读过书的沙发还留在窗边,似乎一切并没有改变,她?依然缩在自己的怀里,很乖,好像他们没有这两年的分别。
沈岸在给她?换头上的药水,那?里肿了一大片,看起来?非常骇人。
“怎么弄的?”他正在用?棉签给她?的伤口?涂碘酒,声音微哑,有些心?疼。
“摔的。”她?只能?答出几个字,“嘶——你轻点儿。”
这话太容易引起人误会,江有枝说完就愣了一下,乖乖闭嘴,然后用?余光悄悄去打量他的表情。
然而?沈岸并没有觉察到不对,剑眉紧拧,手上的动作比刚才更加轻柔,声音有些紧张:“……我没有用?酒精,用?的碘酒,碘酒应该不是很疼。”
他说话的时候,瞳色漆黑,好像一双黑曜石,眉宇之间尽是温柔。
江有枝移开视线,没有再去看他。
她?记得,曾经有一个诗人说过,第一眼就心?动的人,怎么可能?只心?动一次;但是,一想到他们在一起的那?一年,她?以为早已忘记的那?块伤疤,现在正在隐隐发疼。
那?块伤疤太疼,她?也……不想再喜欢他了。
“这里的公寓被你拍了下来??”她?的声音恢复平静,问道。
沈岸微微点头。
“为什?么?”
“因?为这里外景好,可以看到地坛,地理环境也很优越,交通便捷,物业的服务也非常到位。”沈岸说话的时候,手上涂药动作却依然很小心?。
他眉一抬,反问:“是不是我这么回?答你才爱听?”
“你一边儿去吧。”江有枝伸出手在他腰间轻捶了几下。
“那?就别问。”他一哂,拿出冰袋给她?敷。
太凉了,江有枝一个哆嗦,往后躲了一下。
“冷不冷?”沈岸轻笑了一声。
江有枝斜了他一眼,把冰袋拿到自己手里:“我想喝红糖水。”
她?的语气带着?点小女孩儿的任性,沈岸稍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江有枝弯了弯眸,伸出另一只手去摇晃他的袖子:“三哥……”
“——行。”沈岸站起身,“在这儿好好呆着?,冰袋不能?拿开啊。”
“当然。”江有枝缩在沙发上,身上裹着?一层比较薄的毯子,应该是蚕丝质地,摸起来?非常舒服。
沈岸过来?的时候,看到她?乖乖地用?冰敷着?伤口?。
她?要喝红糖水,于是他替她?拿着?冰袋,她?手心?里捧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低头喝水。
“中医看了,没好好吃药吗?”他看着?她?毛绒绒的发顶,忍不住开口?问道。
江有枝原本正在喝红糖水,听到这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去看了中医?”
沈岸一愣,手中的冰袋差点拿不住,这瞬间的神情有些尴尬,随后说道:“……戚因?莱告诉我的。”
“你们关系挺好啊。”江有枝也没多问,而?是继续低头喝着?。
沈岸松了一口?气,顺手替她?把掉下来?的几缕留海拢到耳后去:“除了你之外,我不常和其他异性联系。”
这话太有针对性了,江有枝被呛了几口?,佯怒地看着?他:“你干嘛呀?”
“追你啊。”
他回?得很快,语气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带着?点戏谑的味道,又有点像情人未满关系之间暧昧的挑逗。
江有枝觉得自己脸有些发烫,抿了抿唇:“早跟你说过了,我这人不念旧。”
“我知道。”沈岸点头,说话的时候态度非常认真。
江有枝觉得这人说话太不正经,干脆不再开口?了,把自己蜷成小小一团,手心?和身上都热乎乎的。
这间公寓江有枝住了很久,反而?比他还要熟悉些。也是这个位置,给她?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然而?他们的关系并不适合一起过夜,江有枝看了看手表,喃喃:“还得找个人帮我把车拖回?去。”
“要不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医院,你把车开回?去。”
沈岸说话的时候,正在整理桌子上的东西,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宽阔的肩膀和窄瘦的腰际。
江有枝吸了吸鼻子,听不出他这话里的语气,正犹豫着?,就又听见他说:
“你身体太虚弱了,直接在这儿睡吧。这屋子我还没住过,定期有阿姨过来?打扫。你到卧室里去睡,我过会儿就走。”
“……那?好,明天早上你过来?送我去医院开车。”江有枝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沈岸低低“嗯”了一声,把她?喝完的杯子拿到厨房去洗。
“要不要看电视?”他很自然地问了一句。
“不用?,我要温习一下糠馨杯评委组的资料。”江有枝揉了揉眼睛,答他。
沈岸也就没有再坚持,洗完杯子后,他就来?到卧室里,把床单被子什?么的拿出来?,在床上叠好。
他的动作很熟练,江有枝不是没看到,而?是故意?没有去看。
她?的视线留在手机屏幕上,又跳出来?一个电话,是严骆荣打过来?的。
江有枝叹了口?气,还是选择接起来?:“你说。”
“……有枝姐。”对方的语气小心?翼翼,“睡了吗?”
“睡了我在这儿跟你说梦话呢?”
那?头迟疑,然后说:“有枝姐,你没生气吧?”
江有枝突然就笑了:“我生什?么气?”
“你听我说,我跟小九真的没有男女方面的感情,你不要误会。对于我来?说,她?和因?莱一样,都是一起长大的妹妹。”严骆荣抿了抿唇,“我已经打算和露露坦白我的家世了,只是时间问题,我保证我——”
“你现在,立刻跟她?说清楚。”江有枝语气生冷,“我不管你什?么计划什?么难处,欺骗人本来?就不对。你要是不说,我就直接把录音给她?。”
“说说说!”严骆荣连连哀求,“我现在就告诉她?,但是我们之间的事?儿,有枝姐你……”
“我只希望你不要辜负她?,别让她?难过。”江有枝坐起身,跟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严肃。
“不会的——肯定不会。”
沈岸走出卧室,一直等到她?电话打完,拎着?一双新打开的女式拖鞋走过来?。
刚才带她?进来?的时候,二人并没有换鞋。
江有枝低头换拖鞋的时候,注意?到他已经把拖鞋换好了。
她?一声低哂:“沈三哥,不是说马上就走?”
沈岸低着?头,突然又改口?了:“给你换药,给你煮红糖水,完了这大半夜的还要我走?”
“这大半夜的不然你还想留下?”江有枝一挑眉,起身去把鞋袜放好。
“又不是跟你睡一间,紧张什?么。”他这会儿倒是一个反问来?撩她?。
江有枝横他一眼,他也只是微一勾唇。
主卧有自带的卫生间,里面拜访着?一些新的洗漱用?品,没有拆封过。
江有枝洗漱过后,听到沈岸敲房门的声音:“小枝,喝了牛奶再睡。”
江有枝去开门,看见他穿着?一身新的睡衣站在门口?,手上拿着?一杯热好的牛奶。
她?突然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温锦书也会给自己热一杯牛奶,睡前递给她?。
她?也没拒绝,把牛奶拿到手心?里:“行了,退下吧,小沈子。”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沈岸低低笑了几声:“我记得你以前挺想做件事?的。”
“什?么事?儿?”江有枝喝了一口?牛奶,问他。
就在她?的面前,二人之间横着?一个木质门框。
沈岸很高的个子,在她?面前蹲下来?,就像神明落入人间。
他抬起她?的手,落在自己的发丝间。
——很稀碎的触感,江有枝愣住了。
那?天,两年前。
晨间醒来?的时候,她?伸手想去摸他的头发,被人扼住手腕。
他好像真的可以记得他们之间的每一件事?。
低下头,他很清澈一双眼,里头是六月的晴朗夜空。
在向?他的女孩放下他最后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