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枝回过神来:“不好意思。”
她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穿黑色的制服和长靴,微笑的时候长眸弯弯,里面好像有星点碎光:“有心事??”
二人没见过几面,江有枝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说没有。
黎琛明拄着拐杖,和她并肩往前?走,他?的声音掷地有声:“有句箴言说,当你在犹豫的时候,其实已经做了选择。”
“哪句箴言?”
黎琛明莞尔:“死神的箴言。”
二人走进会议室,李绛君递过来两份资料:“这些是训练期间的注意事项,还有一些考察选手的点。”
“真正的考核,其实在他们走进考场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黎琛明接过资料,问了一句。
李绛君点头:“有点老套,是不是?但是我们这种性质的比赛,看的终归还是那么个人文?情?怀。不像他们射击,中了几环就是几环,说不清的东西,最容易虚晃,也?最容易走门道。”
她的话挺在理,江有枝坐在一个小角落里翻看资料,偶尔喝几口茶,并没有加入几人的讨论。
评委组一共有十个人,各种身份都有,主要在于多元化的审美和各种艺术见解的碰撞,而江有枝算是资历最小的,主要还是看几位资深的美术界泰斗怎么说,她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发言机会。
组长是一个年近半百的老教授齐颂,没有带过她的课,但是也曾任教于央美。
齐颂翻了翻选手的资料,开口:“这次入围选手里面如果有沾亲带故的,都注意一点。不要?有任何的出格行为,否则剔除选手比赛资格,评委按合同违约处理。”
他?这话是跟在场的人说的,并没有针对谁。
李绛君悄悄凑近江有枝:“……我听说,简澄九是你妹妹?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江有枝微微点了点头。
“那她怎么不和你一个姓氏呀?”
江有枝也?没有多说,只是答道:“她跟她妈妈姓。”
李绛君听了,也?没有多问,只是叹道:“小九这姑娘还是挺有灵气的,很乖,也?很懂礼貌。但是她的画嘛——”
美术系和动漫系平时的交流不算太多,江有枝也?没怎么看过简澄九的画,于是歪了歪头。
“现在很少有学生画哥特风的漫画作品了,每一幅都精雕细琢,好看是好看,就是总觉得有点并不符合新时代青年的价值观。”李绛君皱眉,“风格和她本人相差太大了,看着挺甜美一个小姑娘……”
“肃静!”齐颂敲了敲桌面,“小李,你过来一下。”
他?喊的是李绛君,教育界论资排辈还是蛮清楚的,李绛君听到了,朝江有枝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马上起身过去:“来了。”
齐颂走后,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
江有枝坐在座位上看许露给自己发来的美元的照片,还有几个p过配了字的表情包,看着对面甩过来一排的感?叹号,江有枝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手机里有几个未接电话,都是严骆荣打过来的,江有枝没接。
“觉得困难的问题,有的时候就放下来,不要?去思考它。”耳边传来一个雄浑低沉的男声。
“如果是很要?紧的问题呢?”
“那就选一件更要紧的事?情?做。”
江有枝关掉手机屏幕,看向身边的男人:“黎上尉很爱做心理辅导。”
“我曾经给我的几个战友做过辅导,”黎琛明笑了,“所以他们把我的话说成是《死神的箴言》,真的挺有用的,你要?不试试?”
江有枝觉得他?这话问题还挺多:“那如果我现在思考的就是最要?紧的事?情?呢?”
“那就制造别的事?情?。”
“怎么制造?”
黎琛明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上挑,和他?一身制服非常不相符,显出一种介于天使和魔鬼之间难以言喻的感?觉,一边诱惑你沉沦,一边伸出手想给予你救赎。
就在此刻,江有枝的电话响了。
看到屏幕中“doctor”这个单词,江有枝立刻站起身走到门外去接电话:“出什么事?了?”
“江小姐,您父亲现在正要?进行第二次手术,如果可以的话,他?说他想见见你。”
“我马上过来。”江有枝挂断电话,跟里面的人说了一声,马上往电梯那边走。
出门的时候,她似乎看到黎琛明向自己露出了一个微笑。
人们总说残疾者心里或多或少有些阴影,更何况黎琛明是从前?线退下来的,不能上战场对军人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很多战士都是被病魔击溃了内心防线,从而一蹶不振。
但是黎琛明没有,他?每一次出现都是带着微笑,狭长的眼中,一双深栗色瞳孔非常清澈,就好像是天主麾下拥有白色羽翼的天使。
——可是他的代号是死神。
江有枝甩了甩脑袋,停住自己奇怪的想法,走到学校停车场,启动汽车往医院赶。
现在是下午一点,并不是北京的中午交通高?峰期,所以路上不算特别堵。然而江有枝心里装着事?儿,频繁按响喇叭,一到医院就立刻往楼上走。
“江小姐,请随我来。”那个来自柏林的医生站在走廊上等她,见她来了,立刻说道。
江朔仍然躺在病床上,手臂上扎满了各种各样的塑料管子,好像它们能吊起一个生命,那些装着各种液体的瓶瓶罐罐,折射出外头的阳光,光线氤氲,恍惚了人的眼睛。
好像一夜之间,他?就苍老了许多;
又或者说,只是一直在强忍着,没有向外?人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小枝啊。”江朔努力坐起来。
江有枝向前?走了几步,喊了一声“爸”。
这声久违的称呼让病床上那个已经鬓角花白的男人眼中微热,流出两行泪来。
“你说得对,是爸爸对不起你。”江朔说话的时候有些吃力,声音也很微弱。
江有枝不知道此时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父亲的眼睛,内心也?隐隐有些动容。
“我记得,你妈妈生下你的时候,满院子的桃花都没有开。”江朔说着,突然笑了起来,“你妈妈又说,墙外?有枝,茕茕独立,是沈老将军道了句好,才给你取了这个名字。”
“……沈爷爷跟我说过。”
江朔看着自己的女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都长这么大了。”
江有枝站在旁边,蠕了蠕唇:“爸,您要不还是先去做手术,有什么话儿,手术完了我来看您,您再说。”
江朔愣了一下,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开口:“你爷爷奶奶是直接把财产转移给你的——”
说到这里,江有枝从情绪中抽身,看向他?。
“但是你也?知道,小九和你曼姨毕竟也?是我们家的一份子,还有你弟弟……”江朔一边说,一边去打量她的眼神,“他?们要生活下去,需要?的也?不多,如果你愿意把你继承的股份中的二分之一让出来,我也?就放心了。”
江有枝听到他说的话,心里好像腊月寒霜似的冰凉。
她眼中湿濡,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发颤,看着病床上自己的父亲:“你公司的股份,我一分钱也不要?。爷爷奶奶留给我的,我也?一分也?不会给。”
“小枝——”江朔情?绪开始起伏。
“你想说的是,你现在的股份和公司还不够供给他?们的生活是吗?”江有枝眼中带着讥诮,“还需要?从爷爷奶奶留下的那些产业里面去抠?”
一开口就是二分之一,那可是长辈们累积下来上亿的财富和资产。
正被人说中内心的想法,江朔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语气冷硬:“你一个姑娘家,最后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况且你学的也?不是金融,这些财产放在你手里迟早会贬值。不如就交给曼姨和你弟弟,以后有了红利也会分给你。”
江有枝深吸一口气,眸色不再起波澜,而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这个男人是她的父亲。
“呵。”一声轻嗤,她准备直接转身离开。
立刻有一个身穿正装的律师走上来,递给她一支笔:“大小姐,您还是签字吧。签完了,先生也?好去做手术。”
这是在威胁她?
身边环绕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江有枝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腹部隐隐有些作痛,让她差点有些站不住。
“小枝,签字吧。”身后是江朔的声音。
江有枝接过笔,伸手就直接把笔砸到地上。
“我还不信了,我要?是不签字,你难道就不会去做这个手术?”江有枝拿起他?递来的合同,用手撕成两半,扔在地上,散了一地。
——“江有枝!”
她的高?跟鞋踩过地上被撕碎的合同,径直走出去,并没有回头。
简曼站在走廊上,手里提着一壶热水,看见她走过来,一面皱眉一面道:“小枝,你怎么能这么气你爸呢?”
江有枝冷冷地看着她。
简曼抿了抿唇,不敢和她对视,而是选择低下头,软着声:“你不要?怪曼姨,可以吗?……毕竟我也?只是一个母亲。”
江有枝并没有理睬她说的话,只是“蹬蹬”走下楼,坐到车里,才敢哽咽出声。
她的腹部太疼了,好像刀在割;刚才走下楼那段距离,她其实一直在忍着剧烈的疼痛,每走一步,神经都跟着在一抽一抽地发疼,好像有针在刺。
背后发了一层虚汗,但是身体还是很冷。
手机响了起来,江有枝没看清是谁,只是按了绿键。
“小枝,今天是周末,怎么没有来?”那头,沈岸的声音清冽而温柔。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了,只是开口:“三哥……”
“怎么了?”沈岸立刻警觉起来,“你现在在哪儿?”
然而他?并没有听到回答,只是又听到她声音沙哑,似乎是带着哭腔又唤了一声“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