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柏林到北京,七千三百五十二公里,从海洋性气候到温带季风气候,从那个严谨的国都回到故乡,江有枝在云海之上,看到属于中国的那片蔚蓝广阔的海洋。
“Ladiesalemen,WewillsoonbelandingattheBeijingIionalAirport...尊敬的旅客您好,飞机即将降落,即将到达北京,请您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
一道白痕划过北京上方的天空。
陆仰歌闭上眼睛在小憩,阳光透过玻璃投射在他的脸上,带着纯黑色的眼罩,鼻梁和人中交接的弧度显得精致好看。
听到乘务员优雅舒缓的腔调,他逐渐转醒,伸手取下眼罩,侧过头去:“……没睡么?”
江有枝坐在他身边,一直在看窗外,排列规整的区域被划分成方块,从几千米的高空看下去,就好像在看缩小的3D地形图,又像是写实画家笔下的作品,非常有意思。
“外面很漂亮。”江有枝转头看向?他,“应该比你的梦境有意思。”
“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里说,梦境是最有意思的色彩。”
“弗洛伊德瞎说。”
她语气太轻佻可爱,陆仰歌不禁笑了笑:“是是,他瞎说。”
飞机在北京机场降落,人流从小小的机舱涌出来,灌入长长的走廊,而后走上电梯,分散在四个足球场大的机场大厅。
二人下了飞机,各自拎着自己的行李,走向出口。
“枝枝!这里!”许露踮起脚朝他们招手,“好久不见,欢迎回来!”
江有枝大步走过去,给了她一个拥抱:“想你。”
“我也是!”二人分开,许露还拉着她的手,“枝枝,你在柏林都瘦了一圈儿。”
“哈哈哈,其实中餐真的非常好吃,而且价格很实惠,我在德国的时候每天都在想念中餐。”江有枝也瞧了瞧许露,见她个子稍微长高了一点儿,还是俏皮的短发,眼睛大大的,化着淡妆,看着倒是成熟了不少。
“好久不见,许露。”陆仰歌伸出一只手,和许露礼节性握了握。
“好久不见。”许露也朝他笑了笑。
江有枝的行李不是很多,箱子里装的大部分都是拥着顺手的画笔和柏林生?产国内买不到的颜料,至于一些日用品什么的,可以在国内购置,于是并没有带过来。
许露帮江有枝提她的背包,两个女生走在前头,好像有一肚子的话?要?说,陆仰歌就拎着箱子在后面跟着走。
“老实交代,”许露放低声音,眼睛发亮,“你是不是跟我们陆男神有些什么……”
“没有啊,你不要?多想!”江有枝把她的手扒拉下来,“我们只是一起回来而已。”
“唉,没意思。”许露嘟哝了一声,“你在柏林就没有来场异国恋啥的?”
“也没。”
“那有没有——”
“没有没有,一个都没,”江有枝哭笑不得,“柏林美院的课业非常繁忙,导师很严格,延毕率高达二分之一,要?不是我晚上彻夜赶工画,恐怕现在还回不来呢。”
“这么惨啊?”
“特别惨,我觉得自己人都要变成一支画笔了,每天浸泡在颜料里,睡着了都在想着解析图和结构。”江有枝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那你呢,和你那位小男朋友进展如何?”
“他啊——”许露脸颊泛起红云,“哎呀,就还是那样子。你也知道,我男朋友家里条件不是很好,但是他真的非常努力。他现在被调往了边境……我们小半年才能见一次面。”
“家里条件怎么样都没有关系,主要是人要?好。”江有枝安慰她。
“嗯嗯,我想的是,我们一起努力,总是可以经营好一个小家的。”许露说话?的时候,目光里充满了憧憬,“不过他好像要回北京交接任务了,到时候带你见一见呀。”
“哈哈哈,那我可得好好盘问盘问他。”
江有枝从前住的龙城公寓顶层已经被拍卖出去了,她在京郊的华安府重新购买了一套别墅,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但是很安静,风景也非常不错,还带有超大的庭院,家用健身房和电影院。
几人走进华安府,陆仰歌把行李放好,许露去小区内自带的超市买了点青瓜,牛肉,西芹和一些调味料,给二人做了一顿简单但非常美味的午餐。
陆仰歌暂时还没有住的地方,借住在江有枝家,于是很主动地起身去把碗洗了。
“江家那边,知道你回来了吗?”许露坐在沙发上,担忧地看着江有枝。
江有枝微抿了一口纯黑咖啡,侧过头来,她的背后是一面颇具设计感的玻璃墙,阳光透过磨砂玻璃,光线柔和,在她的发丝上镀了一层鎏金似的光,逆光的瓷白面上,杏眼红唇,一颦一簇之间都是摄人心魂的性感。
“这么好的日子,提江家做什么,”她轻轻笑了笑,弯眸之间顾盼生辉,“不吉利。”
许露也跟着放心了:“你怎么喜欢喝黑咖啡啦,不苦吗?”
“原先是熬夜的时候提神喝的,慢慢地习惯了,觉得这味道比尼古丁上瘾。”江有枝把咖啡放到原木色茶几上,靠向?沙发,让阳光照射在自己的面孔上,“我和陆仰歌晚上要?去看望杨教授,你跟我一起去吗?”
“我晚上要?给小朋友们上课。”许露为难,“已经说好了。”
“那下次一起去吧。”
“嗯嗯。现在还早,要?不你先去房间里睡个午觉?”
江有枝点了点头,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这里的被褥已经被添置好了,衣柜里摆着新购买的衣服,都是按照她喜欢的风格挑选的,梳妆台上摆着各种化妆品和护肤品,都还没有拆封过。
她拉上窗帘,决定小睡一会儿倒时差。
楼下,许露走进厨房,看到陆仰歌正在娴熟地擦拭灶台,二人打了声招呼,许露朝他挤眉弄眼:“给你机会了,好好把握。”
陆仰歌抬头看她,想到了什么,自嘲似的说:“我要?是真有机会,在柏林的时候就成功了。”
“别放弃嘛,我可是把她所有喜好都告诉你啦。加油啊,看好你。”许露给他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就是,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呀,你问吧。”
陆仰歌把毛巾挂在架子上,微抿唇,说道:“关于她以前的男朋友,我没有问,也没敢提。”
许露犹豫了一下:“……那你是知道他的身份吧。其他的细节,我说了也不大好。如果有一天枝枝真的跟你敞开心扉,我相信她会亲口告诉你的。”
陆仰歌的眼神暗了暗,但是抬起头的时候,还是露出一个温暖的笑来:“好吧,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二人达成共识后,陆仰歌回到客房小睡一会儿,许露做了一下卫生,就离开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逐渐暗沉下来。现在正值初夏,天气很好,初夏的晚风有些凉意,但不会让人不舒服,吹在身上扬起少年的衣摆,好像从前年少的时候,与伙伴们一起放飞的纸飞机。
暮色渐沉,京都向晚,远处的天空呈现出很浪漫的紫红色,是自然的鬼斧神工添上的绚烂一笔。
“枝枝,起来吗?”陆仰歌轻轻用指节敲了敲房门。
“来了来了。”江有枝打开房门的时候,还在穿一件风衣款式的浅棕色外套,里头是露肩小吊带,精致的锁骨和白皙的皮肤一览无?余,陆仰歌微怔了一下,喉结一滚,转过身去,耳根泛红。
江有枝并没有觉察到什么,这只是她平时偏爱的穿搭,一边穿外套一边走出门,还打了个哈欠:“我开车还是你开车?”
“我开吧,我来之前熟悉了一下国内的靠右行。”陆仰歌和她一起出门,快步走到副驾驶替她开车门。
“哈哈哈,你这样我很不好意思。”江有枝坐进车内,“我们都多少年的老朋友了,还整这一出?”
“非常乐意为你效劳。”陆仰歌很绅士地笑了笑,坐进驾驶座,启动汽车。
二人来到第一人民医院的时候,杨翼挽教授正好被护工推着在院子里看日落。
有几个清洁工在打扫旁边的落叶,各种泛黄的叶子被堆积在一起,成了一座一座的小山,杨老抬起手,好像在比划什么,一下一下。
他曾经说过,只要还能抬起手,就能画画。
——手指是画笔,空气是画布,这眼前的一切都是我的作品。
“杨教授!”江有枝走上前去,接替护工的位置,给杨翼挽推轮椅,“我们来看您了。”
杨翼挽老先生?盯着她看了许久,像是不认识了似的:“有枝……丫头?”
“嗳,是我。”江有枝在轮椅旁边蹲下来,抬头去看自己的老师,“我回来了。”
陆仰歌站在旁边,见状也跟着在另一侧蹲了下来,抬头去看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杨老先生?,我是陆仰歌。”
杨翼挽把头缓缓转向他,好像时间变得格外缓慢了似的,过了许久,才说了几个“好”字;他的声音格外苍老了,眼睛浑浊,看不清东西,也不大能听清楚人说话?,只能迟钝吃力?地表达自己的情绪。
看到这一幕,江有枝觉得自己的神经被震颤了一下,推着杨老在院子里走。
二人并没怎么说话,杨老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江有枝说刚回来,就想着过来看自己的恩师;杨老问你在那儿好吗,江有枝说好着呢,她毕业的时候斩获了“优秀毕业生?”的称号,是美院获得这个称号的第一个华裔;杨老欣慰地笑了笑,他开心的时候,真的很像一个老小孩。
他们来到一棵樱花树下,就在这里享受落日最后的余晖。
这时候,杨老先生?突然又想起来:“你什么时候嫁给沈家排行第三那个小子啊?”
似乎是对于这个问题有些惊讶,江有枝呼吸一停滞,随即笑道:“老师,您忘了,我们早就分手了。”
杨老先生?先是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好像真的懂了似的,又点了点头。
他现在记性不是很好,经常会把各种记忆搞混,有的时候以为自己的女儿还活着,会问清桦去哪儿了,吃饭了没有。
陆仰歌在旁边听,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他敏锐地捕捉到江有枝一闪而过的情绪,然而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陪伴在旁边,给杨老先生?递茶喝。
他也记得,杨老先生?喜欢喝黄山毛峰,这种茶偏苦,但是香气非常浓郁,一盏茶泡好,满屋子都能闻到茶香。
回到病房后,陆仰歌去把窗户打开通风,江有枝就接替护工的工作,坐在凳子上,给杨老先生?剪手指甲。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几人都没有抬头。
特殊病房的门铃响起,随后,滑动门被推开,主治医师先走进来,给杨翼挽做平时的检查。
他的身后站着几人,都身穿军绿色制服,肩上有红黄色徽章,训练有素地走进病房。
“杨教授。”一个熟悉却陌生?的清冷男声。
这时候,杨老先生?像是有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有枝丫头,你刚才说,你什么时候嫁给陆仰歌这小子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