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巴车摇摇晃晃行驶在山路上?,天?蒙蒙亮,司机只能靠着微弱的?车灯辨别路线。汽车前视镜不断有密密麻麻的?飞蛾扑过来,司机看不清了,只能被迫停车。
“怎么了?”陈延彻迷迷糊糊醒来。
“蛾子太多哩,我薰个艾草,等等啊。”司机打开车门,去后备箱那里找艾草。
这辆中?巴车有了些年份,顶上?的?灯坏了没修,陈延彻拿着手电筒给他照着,无?意中?看见后座椅上?,严骆荣斜靠着窗户,应该是梦到了什么,睡得很香甜。
他身边,沈岸也在休憩,但他眼?睑下活动的?眼?珠表明他还?没有入眠。
“三哥,睡会儿吧。”陈延彻说,“这里山路太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清河县。”
沈岸睁开眼?,黑暗中?,他的?眸光内敛冷静,只是微一点头,再阖目,逼迫自己入睡。
这时候,司机却突然叫了一声:“——哎哟,漏油了!”
陈延彻也跟着过去看,却见到原本装满的?油箱见了底,底下一道?缝隙,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的?,不明显,但是一路滴过来,显然不足以让他们开进县城。
倒不是夜间山林危险,而是他们赶时间,在凌晨六点之前必须到达清河县。
“怎么了?”沈岸睁开眼?,问道?。
“三哥,漏油了。”陈延彻懊恼,“我联系部队,让他们派车来接我们。”
沈岸披上?军大衣,走下车,到油箱旁边,低头检查了一会儿,问道?:“这车多少年份了?”
“不知道?多少年份咧,我媳妇儿找人组装的?。”司机有点不好意思,“一直没去检修,突然这个时候出?了毛病,我也没想?到啊——”
“你们这儿组装车辆多么?”
“挺寻常的?,有的?时候去报废汽车厂拉过来一辆,改改就上?路了。”司机的?样子看起来并不认为这是很出?格的?事情?,“有些车,改改还?能开嘛。”
沈岸没有再问他,司机就凑过来套近乎,递来一支两?块钱一包的?熊猫香烟:“你是他们这儿最大的?官儿?”
“我们是队友。”沈岸低头瞥了一眼?,没有接。
“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拉军人。”司机见他不接,便自己点燃,再递过去,“尝尝呗,这烟味道?够烈,什么愁都能解。”
“什么愁都能解?”
“那可不,一支烟过后,包你赛似活神仙~”
沈岸接过烟,试着吸了一口,浓烈的?香烟味灌进肺里,引出?一阵刺激感,沈岸咳嗽几声,吐出?烟气。
“你这是第一次抽烟吗?”司机笑了笑,“不会吧,看你也二十?几的?样子,没抽过?”
“没抽过。”
“那看你挺有天?赋的?,我第一回抽烟的?时候都不会吐,浓烟一起吸进去,半天?没缓过来。”司机“啧”了一声,也给自己点燃香烟,吸了一口,表情?陶醉,“你们赶着路去清河县,那头是出?了什么事情?噶?”
沈岸把烟夹在食指和中?指第二关节处,没有抽第二口。
司机见他不说话?,笑容也僵了僵:“知道?你们当?官儿的?是来查事情?。不知道?是查哪方面……?”
“不会是汽车。”沈岸把烟掐灭,“你放心。”
司机这才松了口气,跟沈岸聊起别的?事:“干你们这行的?,是不是很久才能见媳妇一面?”
“嗯,”沈岸点头,“随伍的?家属一年内最多待三个月,也有受不住条件艰苦,离开的?。”
“那你媳妇儿呢?——嘿嘿,看你也二十?多岁了,还?没结婚啊?”
沈岸:“……”
“还?是说,你太忙了没时间陪她,她跟人跑了?”
沈岸舔了舔后槽牙,觉得这无?心的?言论正戳中?他心窝子。
“我猜对了?”司机贼兮兮凑过来看他表情?,“不过现在女娃娃不知道?的?,一个比一个难哄。我看你一路上?话?挺少,想?来也是不知道?哄人的?——她们娘们儿耳根子软,多说几句好话?就哄回来了。我今天?本来是想?着回家的?,结果拉了你们这车,媳妇儿现在还?在家里等我呢,让我回家之前告诉她一声,她给我煮碗面。”
沈岸听着他用当?地的?口音说着生活琐事,只是很小的?微不足道?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了一丝羡慕。
司机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说起来,也是我没本事,连一辆二手车也买不起,只能找人重装捡来的?货色拉客。我媳妇儿跟着我,一直在受苦——不过我心里打门儿清呢,这娘们儿嘴上?吵吵,实际上?也心疼我。”
沈岸听了他这番话?,沉吟,随后问:“心疼?”
“是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司机挠了挠头,“就是感觉我和我媳妇儿这样,挺好的?。我简直想?象不出?来,如果没了我媳妇儿,我该怎么活下去,熬一个一个苦日子。”
他说话?的?时候,后面一盏车灯逐渐靠近,几声喇叭划破阒静。
陈延彻招了招手:“车来了!——三哥?三哥?”
沈岸一下子回过神:“嗯。”
“荣哥!小黄!别睡了。”陈延彻去车里叫醒两?个队友,“我们快换辆车,把这车拖上?,好快点赶路。”
经过夜里的?波折,几人在凌晨六点零几分的?时候赶到了清河县。
他们这回是负责处理当?地持刀伤人团体,对比贩毒、人口贩卖一类的?老油条,这些当?地割据武装不算很复杂的?活,只是被传到了网上?,舆论发酵得厉害,引起群众恐慌。为了安抚民众的?情?绪,中?央决定让军方介入。
县里给他们准备的?休息室在一家旅馆里,装修很普通,是当?地人自己改造的?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屋内陈设还?算过得去,却已经是县里最好的?一家旅店了。
几人完成交接任务,严骆荣和黄礼冶负责留下来做好后勤工作。
这会儿已经差不多早晨九点,这座小县城苏醒得很迟,外头才传来几句乡音浓重的?叫卖声,二人肚子有点饿,于是决定出?去买点烙饼垫垫肚子。
此地虽然发展落后,但是由于旅游业的?发展,好山好水也吸引了不少掮客。
“欸,”黄礼冶扯了扯严骆荣的?衣摆,“荣哥,你看那边有个女孩子,还?挺有意思的?。”
严骆荣没有抬头,咬了一口烙饼:“什么啊?”
“你看看嘛!就是那个剪着短发,把自己打扮得很像个小子的?女生。”黄礼冶用手示意了一下,“还?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她是个姑娘家啊?装得还?挺像的?,脖子都遮住了,看不出?喉结。”
严骆荣抬起头,看到一个身穿朋克系外套加牛仔裤,身高不算高的?姑娘。
“不是,您也不能强买强卖啊!”姑娘刻意将自己的?声音放粗,“我就问问价格,没说要买。哪里有问了就必须得买的?道?理啊?”
她面前的?摊主是一个干瘦的?男人,看不出?年纪,皮肤黝黑。
“道?理?”摊主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嗤,别以为你打扮成这副样子,我就看不出?你是个姑娘家。细胳膊细腿儿,看着这小脸儿也挺白嫩——”
姑娘连忙后退一步,看到男人的?眼?神,妥协:“那行,我买。”
她说着,把一张百元的?钞票递过去;摊主突然又不干了:“就买一件啊?”
姑娘气不过,扬起脖子:“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摊主皮笑肉不笑,周围不知道?哪里来的?,突然聚起几个人,眼?神不大对劲。
“荣哥,你别,”黄礼冶伸手拉住旁边的?人,“三哥说了,我们留在这里,不要惹事。无?论看到什么,都会一环扣一环——”
“我管他什么的?惹事!”严骆荣脖子都气红了,走上?前去,把姑娘拉到自己身后,“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摊主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你也他娘的?配问我?”严骆荣眉头紧拧,语气带着轻嘲,“你们还?有多少人,一起来啊。”
摊主看到他,奇怪地笑了一下。
严骆荣突然发现四周不对劲,只见刚才还?看起来很寻常的?一个镇子,路上?的?行人,街道?的?摊贩,拐着篮子去洗衣服的?妇人,甚至街边玩耍的?小孩儿,都纷纷聚拢起来,把几人围住。
黄礼冶也慌了,只好过来解释:“误会,都是误会。”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扯严骆荣:“我兄弟他这人就这样,性子急。大家既然遇到了,就都是朋友。朋友嘛,就应该照顾照顾生意——我看着这位大哥摊位上?的?玉器不错,有多少,我们全要了。”
摊主面色未改,说出?一个数字:“一千。”
黄礼冶看了看自己的?钱包,好在他们为了以防万一多带了点现金,便取出?钱双手递过去:“请大哥笑纳。”
“我还?没说完,”摊主接过钱,“一千,加那个小子手上?那块表。”
他说的?是严骆荣。
听到这里,严骆荣的?脾气又提上?来了,虽然一块表对他来说没什么,但是他还?没被人这么要挟过,差点又想?动手。
这时,他身后的?姑娘拉了拉他:“……对不起。你把手表给他,我以后还?给你,好不好?”
他回过头去,看到姑娘眼?圈红红的?,好像快被吓哭了。
“……好。”
严骆荣抿了抿唇,取下手表,学着黄礼冶的?样子双手递过去:“大哥。”
“嗯。”摊主这才满意接过。
这个看似寻常的?小镇,众人立刻散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好像刚才挤挤攘攘的?人墙和众人万目并没有出?现过。
黄礼冶松了口气:“我们赶紧回去吧,这件事情?最好还?是记录一下档案。”
严骆荣觉得有道?理,刚想?走,却被身后的?姑娘拉住。
“你还?没有留联系方式呢。”姑娘把手机递过来,“我们交换一下电话?,我好赔给你手表。”
“不用了。”
“那我们交换一下电话?,我再遇到危险的?时候,给你打电话?,行不行?”姑娘对他笑了笑。
她的?笑容太温暖干净,严骆荣愣了愣,不知道?怎么了,就给了这个姑娘自己的?电话?号码。
“再见,英雄。”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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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露回到她住得旅馆,按照网上?说的?把门窗都关好,检查各种房间角落,拿出?自己带的?毛巾和水杯,也不敢用这里的?水洗漱,只好用了一瓶矿泉水刷牙洗脸。
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拿起手机给江有枝发信息:“枝枝,我的?愿望好像要实现啦。”
那头现在是晨间,江有枝回复得很快:“什么愿望?”
许露:“新年许的?那个呀!我请求天?主赐给我一个超好超好的?男朋友,我就说云南是我梦想?的?归处~”
江有枝:“你去云南了?一个人?”
许露:“……我还?是做了伪装的?,只不过好像被人看出?来了。”
江有枝:“那边安全吗?”
许露想?了想?,还?是不打算说出?今天?发生的?事情?让江有枝担心,于是就没多说:“安全的?,我看到了好多从前没看到过的?景色,还?吃了不煮熟吃了就会中?毒的?蘑菇,真的?很好玩!”
江有枝:“嗯嗯,那就好。”
二人聊完,许露正准备睡觉的?时候,收到一条陌生信息:“住的?地方安全吗?”
她脸颊微红,回复道?:“应该安全的?~还?没有告诉你呢,我叫许露。”
对方过了很久都没有回,许露第二天?早上?才发现,信息是凌晨三点左右来的?:“那就好。如果遇到事情?直接打我电话?,我叫严骆荣。”
他估计很忙吧。
许露看到他腰间的?□□,便隐隐有些猜到了他的?身份。
想?起昨天?的?事情?,许露还?是有点后怕,想?着和他告别之后,就离开这个小县城。
小枝说得不对,愿望说出?来,还?是会灵验的?呢~
与此同时,严骆荣那头,几人站在一起,总结此次任务。
“三哥,这座小县城是真不对劲。”黄礼冶把今天?的?经历简单叙述一遍,说,“我们把档案记录好交上?去,让侦查组过来看看。”
“你们,谁带头违反纪律了?”沈岸抬头看向二人。
“……是我。”严骆荣站出?来,语气却很是不满,“三哥,你不知道?,他们当?时一大群男人围着个小女生。我再不上?去,保不准就会发生什么。而且要不是我们亲自遇到,也许这里的?阴暗面还?会被藏着掖着,不能被根治。”
“按照规矩来,检讨和十?公里拉力。”
“……是。”严骆荣低头。
“今天?的?详细情?况,你们再跟我说一遍。”沈岸眉紧拧,“其他人回去休息,按照计划,明天?返程。”
严骆荣认命回到自己的?房间,趴在桌子上?写检讨书,然而握着笔想?了半天?就想?出?来三个字“我没错”。
信息突然“嘟嘟”响了几声,是简澄九发来的?:“荣哥,你们任务累不累呀?什么时候返程?”
“明天?返程。”他回复道?。
简澄九:“姐姐的?送别会,你有去吗?……我都没来得及见姐姐最后一面,她没有邀请我。”
严骆荣连忙安慰她:“她邀请我了,我没去。”
简澄九回复得很快,语气轻松:“哈哈哈,握手握手。”
严骆荣关掉和简澄九的?对话?框,点开新加的?那个号码。
许露,这名字还?蛮好听的?。
和她人一样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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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云南回来之后,天?气就逐渐转暖。
燕子从南方飞回来,大地生出?了新嫩的?绿色,枝丫上?生出?桃花粉嫩的?花苞,军区大院里,一片红梅谢了,玉兰花开满枝头,热热闹闹,碰撞出?一片春日的?琳琅。
“糠馨杯”的?画展和颁奖典礼将在央美举行,今年的?冠军是一个大一的?新生,出?人意料的?是,大家所期待的?比如上?届的?冠军陆仰歌并没有参加比赛。
然而,今年最火的?作品并不是冠军的?画作,而是由于作者?栏写了两?个名字而被取消参赛资格的?《点红》。
许多评论家说,这幅画作已经完全跳脱了学生时代的?思维,能明显看出?周围背景和麻雀鸟喙所含的?点红并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却出?人意料地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这幅画在网络上?的?大火也让群众认识了新生代美术界两?个新的?名字,但这两?个名字在今后会在油画界获得多么大的?造诣,他们并不知道?。
日转星移,云卷云舒。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奔波。
一年后,陆仰歌提交交换生申请表,飞往柏林。
许露有的?时候会跟江有枝打电话?,说最近学校里发生的?各种事情?;说杨翼挽教授身体逐渐恢复了,就是不再带课;说她有了一个对她非常好的?男朋友,等江有枝回来就一起吃个饭。
又过了一年,许露从央美毕业,成立了属于自己的?一间小工作室,偶尔教小朋友们画画。
简澄九毕业后并没有直接从事她所学的?漫画专业,而是经常拍摄记录日常vlog,成了小有名气的?网红。
同年,沈岸被调往边防,陈延彻、严骆荣等几个决定跟他一起前往。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年严家突然提出?解除和戚氏的?婚约,外头怎么传的?都有,有说严家大少爷喜欢上?了一个普通的?女孩的?,也有说严家大少爷喜欢的?其实是简曼带回来那个私生女的?。
外头传得风风雨雨,两?个当?事人却什么事都没有,该干嘛干嘛,好聚好散,见面还?能问声好。
也许,对于戚因莱来说,确实是嫁给谁都一样。她毕业后开始着手接管家里的?公司,一天?到晚忙得见不到人。
戚因莱和江有枝也偶尔会有联系,但不多,大部分都是节日的?问候,内容不算多,只是问个平安。
其他人,也许群发祝福的?时候会出?现在对方的?对话?框。
而沈岸什么都没有。
她的?列表里已经没有他了。
曾经大院儿里的?朋友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江有枝这个名字,然而每个人都在等着她回来。
就像是孤寂的?夜空在等天?明。
像大浪淘沙过后,留下那颗曾经蒙尘的?明珠。
熠熠生辉。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节为过渡章,下一章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