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江岸4

江有枝迷迷糊糊转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今天上午没有课,她看了看表,然后坐起来,觉得头还是有点疼。伸手想去拿止疼片,发现止疼片被放到了床头柜里。

她昨天晚上吃完的时候,是把它放好了么?

江有枝想不起来,揉了揉跳动的太阳穴,起身的时候,腿一软,眼前一片红黑,应该是低血糖了。

茶几上放着葡萄糖和氨基酸,她吃了一点,觉得有了些力气。

家里依旧只有她一个人,很安静。

打开窗帘,冬日的阳光久违地照射进屋里,可以看见空气中游荡的细小灰尘。

就是这些细小的、微不足道的灰尘,让她想到自己第一次上杨教授的课的时候,杨教授教他们如何烘托意境。

“阳光应该如何收集起来?”

她抬起头去看天上,很明媚的阳光,就像是天使正在开一场华丽而美好的盛宴。

如何收集起来呢?

江有枝叹了口气,去卫生间洗漱,然后给自己做了一顿比较丰盛的英早。

朋友圈里,她发的下午茶照片收获了一堆点赞。她这个圈子里,阿谀奉承的人不少,像许露这样大大咧咧的女孩儿反而更让她觉得好相处。

上周天的时候,也只有她发了一条朋友圈:“wuli江大美人二十岁啦~”

配图是她们的合照。

江有枝点开合照看了许久,觉得照片中那个明艳灿烂的自己逐渐变得有些陌生。

沈岸呢……沈岸依旧没有任何信息。

她嚼着三明治,觉得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他们在一起这一年,用简澄九对外的话来说,就是:“哎呀,这你也信。当个笑话看啦~我姐姐爱热闹,三哥喜欢安静,不是一路人啦。”

他们不是一路人。

但是她不是真的爱热闹,只是有的时候,看到简澄九在跟简曼撒娇,她会压抑住自己,强迫自己不要去羡慕。

她自己也可以活得热热闹闹漂漂亮亮的,所以班上的同学,都以为她是明艳的,阳光的。

妈妈不要她,无所谓啊,谁在乎呢?

爸爸只记得给简澄九过生日,她也无所谓啊,反正她不需要。

这么想着,江有枝低下头,不经意地,鼻子一酸涩,眼泪又要出来了。

她不是个爱哭鬼,至少在旁边有人的时候,她从来都没有表现出过伤心的样子。

沈岸也总笑她:“你这小姑娘这样没心没肺,不知好的。”

她若是有心有肺一点,所有人都会过来怜悯她。

可是她江有枝从来都不需要怜悯。就像温锦书说的,她应该是活得快快乐乐的小公主,应该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

简澄九用眼泪来向大家诉苦的时候,她也冷眼旁观。

连陈延彻都忍不住跟她说过:“有枝姐啊,你也不要太绝情——小九还是很想跟你好好相处的,曼姨也是。”

大家可能都这么想她吧。

江有枝把早点吃完,站起来的一瞬间,眼前再次一黑,碗筷“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去捡起来。

头疼,很疼。

电话响起,是江朔打来的。

江朔很少主动给她打电话,看到父亲的名字,江有枝抿了抿唇,点了接听键。

那头的声音很沉静,带着责备的意思:“小枝,听说你在你妹妹的生日会上直接走了?”

江有枝声音带着嘲讽:“她又告状了?”

“是你戚姐姐跟我说的。”江朔语气冷硬,“好歹是你妹妹,你怎么就这么固执,这么不近人情——”

“我挂了。”

“现在跟爸爸说话这么没有礼貌了吗?”那头江朔突然开始剧烈咳嗽。

江有枝捏紧了电话,终究还是没有挂断。

过了一会儿,江朔又说:“今天家里举办慈善晚宴,好歹你是我大女儿,也该露面。”

“我不去。”

“你不去也得去!”那头江朔语气激烈了一些,然后又开始咳嗽,“小枝,你长大了,不能忘本。你也知道我当初对你寄予厚望,结果你自顾自就选了美术,你要是学了金融,这会儿就可以到爸爸公司来……”

“您不是还有个儿子吗?”简曼生的,刚出生一个月。

那头江朔静了一会儿:“就问你,来不来?”

“不来。”

“你真是,咳咳,要气死我!”江朔正说话,旁边简曼连忙去拍他的背。

“我挂了。”江有枝觉得没有回去的必要。

“等等,我来给小枝说。”简曼接过电话,女声很温柔,“小枝,我是你曼姨……最近学业忙不忙呀?”

江有枝没有回答,简曼就继续说:“别听你爸爸的气话,他其实平常很念叨你呢,就怕你身体不好,忙学业把身体都熬坏了。这个慈善晚宴呢,其实是你弟弟的满月酒……你不来也没关系,我们就问你一个平安。”

江有枝的呼吸声很轻,那头几乎听不见。

“喂?喂?”简曼问了几声,“……是不是信号不好……总之啊,小枝,你要记得给爸爸多打几个电话……不想跟曼姨说话也没关系,就是你爸爸年纪大了,去了好几次医院了,他一直不让我跟你说……你能回来,要不,就还是回来吧?”

多么善解人意的一段话。

那头又说了几句,没有听到反应,于是挂断了电话。

江有枝站在窗前,阳光就洒在她的发顶,显出灿烂的金黄色。早上冬日的阳光很暖,给人一种早春的错觉。

怎么把阳光收集起来呢?

她走上前去,影子也跟着上前;

她伸出手,触到了一片虚无。

-

启兴军校,一组人做完两分钟平板支撑,摊倒下来。陈延彻活动了一下身体,看向还在坚持的几个人,叹气:“简直就是魔鬼!”

又过了一分钟,黄礼冶弹跳起来,发间、脖子上全都是汗:“你别瞎说,哥才是魔鬼。”

“你才别瞎说,哥是神仙。”陈延彻斜他一眼,蹲到沈岸旁边去,“哥,我给你扇扇风。”

过了几秒,严骆荣也半屈膝,看向沈岸。

在队里,他的成绩还算不错,但是跟沈岸比起来,差得不止一星半点。

沈岸太努力了,从小就开始拉体能,没有一刻放松过。队里就他打得过领队,而且能打服气那种。领队曾说,他是天生的军人。

又过了半分钟,沈岸才起身活动身体。

“今天江家那个小朋友满月,你们去吗?”陈延彻给几人递水,“我已经请好假了。”

“去什么啊?”严骆荣耸肩,“反正我没兴趣——哥肯定也没兴趣。”

“不一定哦。”陈延彻挤眉弄眼,“毕竟是有枝姐的娘家~”

“娘家什么啊。”严骆荣瘪了瘪嘴,“你说江有枝?脾气太大了,一副大小姐的样子,反正是我我就不会娶。”

陈延彻连忙去捂他的嘴,看向沈岸。

沈岸喝了几口盐水,抬眉看过来,眼神凌厉,让人看了心底发寒。

严骆荣舔了舔唇:“反正,就现在,看在哥的面子上,我还是可以勉强叫一声嫂子的。”

沈岸收回视线,从桌子上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

他们已经有很多天没有联系了。

“嗯,我也请好假了。”

“那哥去,我也去。”严骆荣连忙改口,“陈延彻,我蹭你请假条~”

“嘶——万一被抓住,我俩就完蛋了!”

“管他呢,反正我去。”严骆荣“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水。

-

那头,江有枝整理好自己的礼服,走进江家大门。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燕尾服的男人,对她微笑了一下:“这位小姐,请出示你的邀请函。”

就这么一句话,江有枝看向他,抱肩。

男人对她微微一笑,很有礼貌的样子:“或者说,你是跟着哪位一起进来的?”

江有枝歪了歪头:“新来的?”

“我在江家已经干了一年了。”男人说话的时候,模样很是谦逊有礼,几乎让人挑不出错误。

江有枝脾气提上来,刚想说话,就被人揽住后腰。

“原来是沈少的女伴啊。”男人恍然大悟,“失礼了,快有请。”

江有枝后背僵直。

身后男人的影子落在她前面,覆盖在她的影子上面,让她觉得自己喘不过气。

“沈岸。”她往前走了一步,挣脱他的怀抱,转过头看向他。

沈岸没有看她,而是选择看向那个穿着燕尾服的男人:“你面前这位女士,是江家的大小姐。”

男人立刻笑道:“怎么会呢,我家小九小姐就在里面呢。”

“她是原夫人的女儿,正儿八经的大小姐。”沈岸再次介绍,说话的时候一字一顿,很有军人的力量,给人一种迫于臣服的感觉,“江有枝。”

江有枝顿了顿,觉得心里好像有些微暖,轻柔似羽,安抚她敏感跳动的神经。

男人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弯腰道:“原来是东家的女儿,都怪我时间做得不久,没有见过,快随我来。”

沈岸看向江有枝,弯了弯手臂。

“嘁。”江有枝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过去挽住他的手臂,右手悄悄顶了一下他的腰际。

沈岸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用手抓住她的手,低声:“安分点。”

“你来做什么?你不是很忙吗?”江有枝没什么好脾气。

沈岸笑了笑:“别闹。”

她又闹了?

江有枝愤愤然,走进会场,看到简澄九坐在中央的座椅上,周围好几个生面孔围着,如众星捧月一般,偶尔掩唇笑笑。

一举一动,真是格外像她。

看到江有枝,简澄九站起来,对她露出笑容:“姐!你来啦?”

“我爸呢?”江有枝并不是很想跟她说话。

“爸爸还没下来呢,要不我带你看看弟弟?”

“不用了。”江有枝并不是看在这个新生儿的面子上才回来的。

“那三哥呢?要不要我带你们去逛逛?”简澄九俨然一副小主人的样子,穿得漂漂亮亮,笑容也很明艳。

江有枝没有说话,她在等,看他怎么回复。

沈岸对这些琐事向来兴趣缺缺,这时也看向她。

你说咯?——江有枝挑眉。

我说什么?——沈岸面无表情。

拒绝她呀!——江有枝挤眉弄眼。

哦,我明白了——沈岸点头。

“好的。”沈岸看向简澄九,发出自己接收到的错误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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