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他们几个军区大院一起长大的这辈,是打娘胎里就认识了的。
沈岸不一样,江有枝三岁的时候才见到这个沈家的哥哥,当时温锦书带着她在院子里晒太阳,沈岸跟着爷爷沈故从外头走进来,江有枝一眼就看上了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哥哥,上去甜甜地叫人:“沈爷爷,这是谁呀?”
温锦书连忙过来拉她:“小枝,慢点。”
沈故也不恼,温和笑道:“小枝,这是我家第三个孙子,你应该叫他三哥。”
“三哥好~”江有枝想过去拉他的手,被他不动声色地躲开。
这个看起来很漂亮的小少年,从小就跟着父亲练枪,后来高中的时候就去了体校,然后去了军校,走的路宽宽敞敞,也不怎么跟大院里的同辈说话。
小姑娘们都怕他,男孩子大胆点的,约他干架,后来被打得见面就叫“哥”。
江有枝不怕,她知道自己的靠山是沈爷爷,于是每次都到沈家去蹭饭。
在饭桌上,江有枝眼睛一刻都离不开这个小少年,恨不得每天都呆在沈家,能和他说上一句话也是好的。
他们能走到这一步,全靠她嘴甜和一张厚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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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城公寓,江有枝走上电梯,里头站着的小哥立刻按下她所住的楼层;顶层复式,是温锦书给她拍下来的,在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由于设计出挑,龙城公寓不需要任何窗外景来标榜,它自身就是别人的标志性窗外景。
尤其是她现在住的,含游泳池的顶层。
江有枝坐在浴缸里,温热的水包裹住她的身体,烟云缭绕,白炽灯在头顶,投射下温暖的光线,还有两盏橙色的暖光灯,她忘记开了,这会儿也不想再去打开。
简澄九说的话,她并不是没有听见。
谁都知道她一厢情愿,连她自己也清楚得很。
可是。
可是喜欢啊,从第一眼开始的。
喜欢怎么可以那么卑微呢,从玻璃渣里找糖吃,是甜的就心满意足。
她是江家捧在手心里的公主,但是喜欢像囚牢,像枷锁,将她禁锢,让她生活在笼子里,只能看到小小一方天地。
连这小小一块地方,也装满了他。
洗完澡出来,江有枝用毛巾擦拭着头发,觉得小腹拉扯似的生疼,实在忍受不了,打算稍一壶热水,吃几片止疼片。
窗外,太阳还没有出来,云层很厚,风吹得“呼呼”的。
江有枝“刷”一声把窗帘拉上,还没拿到药,就被一阵绞痛席卷得几乎弯下腰来,就像肚子里有刀片在刮,疼得她走不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稍微缓过来,她才发现自己手心上出了一层汗。
头有点晕,头发还湿着,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就着水把止疼片吞下去,才觉得稍微舒服了点。
痛经是老毛病了,温锦书以前带她看过很多次中医,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体寒,体虚,肝火旺盛,不要熬夜,多喝温水”。
江有枝经常熬夜赶画,有的时候灵感来了,二十四小时不会合眼,医生的话她也只是听听过,但是每月这个时候总是遭到报应。
因为怕妈妈担心,她并没有跟任何人讲过。
止疼片,还挺有用的。
电话响了几声,是陈延彻打来的,那头声音有点紧张:“有枝姐,你有没有事啊?”
“我能有什么事。”江有枝的声音传过去,显出中气十足且十分不耐。
那头静了一会儿,江有枝可以听到有欢呼的声音,还有酒杯碰撞发出的声音。
“你们玩吧。”她打算挂电话。
“哦……那好吧。”
手机页面转换,然后黑屏。
江有枝看着自己的手机页面,太阳穴一跳一跳,头发还湿着,已经冷了,从头顶传来一阵一阵的凉意,拉扯着她脆弱的神经末梢。
刚才在电话里,她听到简澄九用她惯用的清甜声音喊了句“三哥”。
不知道怎么的,江有枝一下子情绪涌上来,跌坐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窝,“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屋子人,曾经或多或少都对她献过殷勤。
大部分都是军区大院一起长大的,都知根知底,也都会喊她“小枝”“有枝姐”。
但是简澄九来了之后,她不再是江家唯一的女儿;简澄九的年纪只比她小了几天,江朔表情平静地逼自己喊简澄九“妹妹”,喊简曼“妈妈”,江有枝喊不出来,所有人都责怪她。
温锦书走的时候,江有枝求了一路,哭了一路,最后只抓住被她扯下来的一根丝巾。
“妈妈不要走——”
她哭的时候,简澄九就站在旁边看着。
就像在看一个被抛弃的可怜虫。
真可怜啊,一下子江家的女主人就换了人。
小小的江有枝也再也没有看到过妈妈。
“叮叮——”又是电话铃声。
江有枝抬起头,想去拿电话,伸出手的时候觉得没什么力气,看到手机屏幕上“沈岸”两个字,下意识想要去点接听。
手顿在半空中,那么一刻,她被自己几乎是习惯性的欢喜给吓了一跳。
凭什么……他给她打电话,她就必须要接?
手机在手里震动,一遍一遍地响。
江有枝看着屏幕,脑海里又浮现出简澄九那声甜腻腻的“三哥”,闭上眼睛,任由它响。
只响了没几声,电话断了。
连三十秒都不到,他向来是个没有什么耐性的人,所以他不会等她。
江有枝深吸了一口气,房间里的暖气灌进她的肺里,然而她却仍然觉得浑身发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头发还没有吹干。
想起身的时候,微信弹出一个对话框。
【沈岸:开门。】
“你怎么来了?”和简澄九刚才在包厢里问她的话一样,江有枝问的时候,没有看沈岸的眼睛。
他仍然穿着制服,因为晚上要回学校。制服熨烫得平平整整,笔挺地穿在身上,显得他整个人如琼林玉树般挺拔。军校要求每个男生剪寸头,有人剪了是灾难,但是到了沈岸这里,反而显得他五官更加深邃,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禁欲感。
“怎么头发还湿着?”沈岸走进来,换好拖鞋,从她手里接过毛巾,很自然地给她擦拭。
江有枝低下头:“你明明有指纹,为什么不自己进来?”
“我食指被塑料袋勒到了,解不开锁。”沈岸回她。
“……你怎么来了?”江有枝抿唇,又问了一遍。
沈岸声音低沉:“你说的,要跟我一起吃饭。”
江有枝愣了一下。
“饿不饿?我买了点烤鸭回来。”沈岸把塑料袋放在桌上。
江有枝从他手里把毛巾接过来,没有接他的话:“我去卫生间里吹一下,干得快些。”
走出来的时候,沈岸已经把饭菜摆上了桌。粥是温热的,买的“良品粥铺”;菜有烤鸭,附赠的酱料和切好的黄瓜丝;还有一份鸡汤,江有枝看了看,里面放了当归;还有几样菜,应该也是在外面买的,看上去卖相很好。
当归是妇科圣药,对身体好,他还记得她来例假了;但很不幸地,没有一样她爱吃的菜。
她以前和沈岸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什么都不挑。连最讨厌的肥肉也假装很爱吃的样子,好像在告诉他自己很好养。
但其实她很讨厌吃油腻的东西,肉类只喜欢吃牛肉。
这会儿她人很不舒服,看到这些菜一点胃口都没有。
沈岸吃饭的样子很斯文,慢慢地嚼,喉结上下一滚动,也不怎么说话。
江有枝只喝了几口粥,然后胃里就翻汤倒海似的不安分。她努力压制住自己想吐的感觉,努力夹了几口菜,塞进嘴里,就着粥吞咽下去。
她怕多说一句,他就嫌麻烦。
在一起挺长时间,认识这么多年,她怕自己就像他嫌麻烦的那些千纸鹤,被扔进垃圾桶。
沈岸看了看手表,算了算时间。
“你要走了吗?”江有枝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她站起身的时候,沈岸从身后抱住她,熟悉的气息从背后传来,她知道他的意思,可是她现在实在没有办法。
“今天不行,你知道。”
沈岸点头:“嗯,我知道。”
江有枝没有说话,气氛从摩挲的鬓角开始升温。她突然记起,那个晚上,仿佛水到渠成一般,他把她放在沈家书房的紫檀木桌上,她摘过来的几朵玉兰花被踩在地上,碾碎。
“三哥,花……”
沈岸轻轻笑了笑:“嗯,花。”
她是第一回,像枝头还未绽开的白玉兰,三月豆蔻枝梢,惹人喜爱。
他的力道和温度,好像再说,看,小枝,三月春色都不如你。
腰被人轻轻掐了一下,江有枝才回过神。
耳边他鼻息浅浅:“想什么呢?”
“……想冬天为什么没有玉兰花呢。”江有枝侧过头,眼睛生得清碧,妙目潋滟,很漂亮,也很勾人。
沈岸自然了解她的意思,想吻她,于是亲了亲她可爱的耳垂。
“去沙发上呆着,我来洗碗。”
“我不要——
“洗了碗,你就要走了。”
沈岸看了几次表,就是在掐时间。江有枝握住他的手,似乎感觉到某处的温度,声音缱绻,尾音上挑:“你不想要?”
他薄唇紧抿,没有说话。
“我帮你,好不好?”
窗帘紧闭。
窗帘外,京都从白天转向傍晚,阳光好像有点朦胧起来,在云层后面,这时日薄西山,余晖泛黄,马上就要天黑了。
路边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远处的环球大厦,灯牌上的霓虹灯一片绚烂。
沙发上还残存着他的气息和体温。
江有枝翻看二人的聊天记录,绿色一片一片,都是她发过去的;他偶尔回一句,字数也很少。
他没有聊天的习惯,他们相处更多的是情侣间身体的交流,每当这个时候,江有枝才觉得,他真的属于她。
就像现在,朋友们都在环球大厦。
江有枝没有开灯,只是在厨房里找到一支蜡烛,点燃了,自己吹灭。
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独自在龙城公寓顶层,装修豪华的复式里,对自己说了声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