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贤名

像是厚重时光被拉开序幕,徐缓转动时适逢嵌合上命运的齿轮,又仿若一粒碎石恰好坠入安宁静寂的水面,荡开了圈圈波光粼粼的涟漪。

叶棠芜心中升起了一种极为微妙的熟稔之感,萦绕盘旋着,挥之不去。

她和怀王分明从未见过。

可说来实在荒唐,几乎是这转瞬的一眼,她倏然觉得他们之间远不止于此。

一切又远去,叶棠芜敛起了眼眸,漾起的惊诧与犹疑都被遮掩下去。遥遥相望,她只是略颔了颔首,唇角微弯着,勾出了一抹极为清浅的淡笑来。

疏离又礼貌。

裴烬眼底浸着的笑意未消退半分,那张瑰致的面上蕴起最为纯粹的少年气。冽风吹拂而过,他缓缓移开了视线,手指握紧,漫不经心地扬鞭拍在了马背上,秋香色的杨柳鞭应力招展,韧劲十足。

掌心翻转时,腕间露出的那抹霜白皮肤在阳光的映照下,可见青色筋脉浮动的痕迹,携着说不清的蛊人意味。

烈马向前奔袭,蹄角腾跃着,裴烬脊背打直,袍角翻飞而起,神态懒绻之至。

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

尚未抵京之前,城中盛传怀王少时困苦,军营中摸爬升迁,每一步都卷染着数不清的鲜血与艰辛。其人脾性难猜度,定是极不好相处。

又是在苦寒之地久居着的,怕是个连规矩都不懂的粗野之人。

如今看来,传闻竟是一点根据都没有的胡乱之语。这么一个隽美夺目的王将,只在朝堂上一露面,就不知道要摧毁多少人的臆测?

想到朝臣那袭盘算落空的晦沉嘴脸,叶棠芜嘴角悬着的笑实了几分,就连眼尾也弯垂着。

兵列行驰而过,叶鹤时落缀在后边。手里正握着一面素黄旗,缨头雉尾珠络,旗面迎风向前招展,墨笔勾出的“北”字一览了然。

看见叶棠芜的那一刻,他手心用力,臂腕左右挥动,旗帜随之翩然起舞。

朗清日光里,叶鹤时笑得畅快,硬挺的面容上点扬起一抹极为灿烂的暖色。眉眼上挑的弧度很大,薄唇皓齿映合显露,完全弱化了他的勇武气概。

像是炫耀似的,旗帜在他手里起转愈快,飘扬飞荡着掠过沿街。快马经过归颐阁楼下时,旗面卷袭起了一阵急促的风旋。

霍然掀动了叶棠芜垂落的面纱。

叶棠芜猛地闭了下眼,眼睫眨动间,忍不住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哥哥怎么,还是这么幼稚啊。

宫城中,白玉阶被正午的太阳晒得滚热。朱红承天门敞开,廊庑整齐排列在两侧,远侧重檐攒尖顶方亭内悬着的撞钟高声鸣响,威严肃穆之势四散逸出。

昭王手里虚牵着缰绳,降了几分行速,与安王齐平伴走。他深邃的面上顾自阴沉着,眉间的皱折很深,低声究问道:“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啊?”

安王斜了他一眼,面色未变半分,语气也是轻佻的:“能有什么意思啊?”

“功臣嘛。”他嗓音和缓,像是颇为不在意似的,接着说道:“该走正门。”

“要我说,三弟。”安王话锋一转,忍不住冷嘲了声。眉眼上像是覆了一层雾色,含糊混沌,话语里寄着数不清的幽暗意味:“咱们兄弟等老头子一走,收拾收拾都滚回藩地去。”

“一辈子,就只守着那方寸之地过得了。”

“二哥,你可不能这么说。”昭王急急地反驳了回去,他伸手拍了一下安王的罩甲,眉间晕开谄笑,低喃着道:“我一直都是,站在二哥这边的。”

身后蝇苟之事,裴烬听得分明。那双盈着笑意的眉眼,早就在过阁之后落了下来。风一吹,只余令人心惊的寡淡。他翻身下了马,顾自站在了西掖门前。

侍者出来引路的时候,裴烬跟在他身后,走得极为徐缓。踱步行动间,腰间缀着的润泽玉佩轻轻摇晃,配着那副璀璨的面容,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所经之处,宫人低身垂首,并不敢多看。心中却不由得纳罕,从前看裕王殿下是端方持重的温润公子。

堪称世间无双的山间清绝之色。如今见了怀王,再细品味,裕王骤然暗淡下来,有如珍珠与鱼目之差。

更珍贵的,注定是更吸引人的。

只可惜,怀王并不拥有好出身。

异姓王,哪来的天下而言?不过是体面些的臣子罢了。

裴烬走进乾清殿,明黄帐幔被绳结拉起,缂丝毯面绣龙勾金,檀木桌上堆叠的是层层文书。

德贤帝端坐在龙椅上,身侧是一席立整的绵甲。

梁裕正躬身站在桌案前,手里捻着墨石磨墨,他如玉的眉眼低垂着,一副和悦顺从的姿态。

广阔殿堂内,燃起了精细的龙涎香。幽雅芳香四溢而出,裹着令人心安的平和之气。

极静氛围里,德贤帝抬眼,缊声提醒道:“裕王。”

“还不向你几位哥哥们问安?”他笑起来,眼皮上的褶皱堆叠在一起,语气也是哑沉着的:“他们行军打仗,很是辛苦。”

裴烬敛着眸,伸指轻缓地抵了下掌心。

眉眼间盈开点点笑意,看起来极为懒散。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