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阴差阳错

李惟元慢慢的睁开?了双眼,不过?一双眸子却是古井一般,无波也无澜,仿似对?这件事一点也不关心一样。不过?他拿着菩提子佛珠的右手却是猛的一紧。

她回来了?七年了,两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三万多个时辰,她终于舍得回来了么?

李惟元唇角微翘,似是在笑,但眼底却是冰冷一片。

他慢慢的松开?手里的菩提子佛珠,声音平淡:“哦?那?她现在在哪里?”

不管心中是如何的恨她,可得知她回来了,他总归还是想?立时就见到?她的。

大觉法师看着李惟元,目光是洞彻一切的了然?,也有着慈悲。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七年了。头?几年李惟元每隔几日?就会来他这里,问一问李令婉怎么还没有回来,到?后来他问的次数就渐渐的少了。而自今年开?始,他虽然?也常来他这里与他一起静坐,却鲜少会再开?口提起李令婉何时会回来的事了。

大觉法师心中也明白?,这七年日?日?夜夜的等待,李惟元心中已经慢慢的由一开?始的殷勤期待,变成了后来的绝望疯狂。他的心,早就在七年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变的冰冷坚硬如铁了。而现如今李令婉终于回来了,也不晓得到?底是福还是祸。

大觉法师又轻叹了一口气,随后他才合起掌,说道:“应当就在这附近罢。具体在那?里,老朽却是感应不到?的。”

李惟元便对?着他轻轻的颔首,随后他将?手中的那?串菩提子佛珠套到?了手腕上,起身站了起来。

这串佛珠是那?时候大觉法师给李令婉的,后来是他拿了来,这七年来日?夜不离身的。每当心烦气躁的时候他就会阖目静坐,一颗颗的拨弄着这串佛珠,倒也觉得心慢慢的静了下来。

他刚转身抬脚的时候,脚步是沉稳缓慢的,可等出?了大觉法师的屋子,他的脚步不由的就快了起来。

来的时候他带了几个随从,这时候已经吩咐他们四散分开?来在承恩寺的各处找寻着,看可有什么姑娘。但找寻了一圈,人?人?都只说寺中只有众僧,并无一个姑娘。

李惟元心中微沉。随后他就带着这几个随从极快的往寺外?走。

大觉法师说了是在这附近,这附近也不仅仅只是承恩寺内,寺外?也是有可能的。

而等李惟元一出?了寺门,就见谨言正?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前面。

刚刚空中又飘起了细小的雪花,谨言见李惟元外?面只穿了件佛头?青色的锦袍,担心他会冷,想?着马车里是放了一领玄色貂皮斗篷的,所以就想?着来拿了这斗篷去给李惟元披上。

现在他怀中就抱了这领貂皮斗篷,不过?他人?却是站在原地,眼望着前面的路,面上是呆呆的神情。

李惟元走了过?来,一双长眉微拧,问他:“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只管呆呆的站在这里?”

谨言恍然?回神。然?后他转过?身来,对?着李惟元行礼,随后才面带疑惑的说道:“方才我看到?一位年轻的姑娘。我是没有见过?她的,但她看到?我却是面上一副很震惊的模样,又脱口而出?叫我谨言。我正?要问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但她忽然?不晓得看到?了什么,面色忽然?就变了,然?后转身就跑了。我心里正?在细想?着这姑娘是谁,所以一时就在这里站住了。”

李惟元心中陡然?一跳。

年轻的姑娘,还能一口就叫出?谨言的名字来,必然?就是李令婉不错了。但她看到?了什么转身就跑了?难不成是看到?他了,所以立时就跑了?她又为何看到?他立时就跑了?难不成她是心中对?他有愧疚的么?

但无论是怎么样也好,李惟元总是想?立时就见到?李令婉的,于是他忙问道:“她往哪里跑了?”

谨言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条岔道。

承恩寺建造在一座不算高?的山上,周边栽种的都是松树之类,虽然?是冬日?,但依然?是满山苍翠。谨言指的那?个地方其实算不得有路,地上遍布枯萎的藤蔓和极厚的落叶,想?来很不好走。

“那?个姑娘仿似很慌乱的样子,不择路的就从这里跑走了。”谨言到?现在依然?还觉得很奇怪,“我从没有见过?那?个姑娘,但她怎么就认识我了呢?”

李惟元也没想?对?他解释什么—当年大觉法师和他在禅房中的那?番足以称之为惊人?骇俗的密谈他自然?不会告知任何人?,所以谨言对?此也是丝毫不知情的,只以为李令婉早就已经死了—他只是当先就顺着他指的方向急步的走下去了。谨言和那?几个随从见了,也忙跟了上前去。

李惟元这时已在仔细的辨别着地上的痕迹,极专注的到?处找寻着。

刚刚在大觉法师的禅房中静坐的时候他还是心静如水的,但是现下,他心中已慢慢的起了涟漪。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有这七年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的期待,而最后却一寸寸冰冷下去的绝望,但也有愤怒。

她为什么还不回来?大觉法师曾说过?,若她想?回来,那?自然?就能回来,而若她不想?回来,那?他也没有法子,强求不得。

所以这七年,她都在做些什么?她为什么一直都不愿意回来?她不知道他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等着她回来吗?她就这样的狠心。而现在,她又忽然?回来了,她在哪里?她是否心中还记得他这个哥哥,是否心中依然?对?他有情?

李惟元的呼吸渐乱,眸光也渐渐的暗沉了下去。

他加快了脚步,四处找寻着。

然?后在一株粗大松树后的小洼地里,他就看到?了一个正?双目紧闭,晕了过?去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穿了大红色缕金梅花缎面的长袄,蜜合色的绵裙,头?上的发髻想?必是刚刚滚散了,头?发蓬乱着。额头?那?里还被树枝刮到?了,破了一块皮,正?在流着血。

李惟元停下脚步,右手紧紧的攥住了左手腕上套着的菩提子佛珠,目光定定的盯着这位不省人?事躺在地上的的年轻娇俏姑娘,但他的脚步却没有半点动弹,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冷淡的看着她。

谨言这时也走了过?来,一见地上躺着的那?位姑娘,忙道:“这就是我刚刚看到?的那?位姑娘。只是她怎么晕倒在了这里?难不成是刚刚她跑的太快了,所以摔了下来,摔晕了?”

李惟元就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样,他只是依然?站在那?里,目光冷淡的看着那?位姑娘。

谨言不晓得李惟元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还是上前,伸了两根手指在那?位姑娘的鼻端下探了探,随后抬头?向李惟元说道:“相爷,这位姑娘还活着。”

略迟疑了下,他还是问道:“这位姑娘,相爷,您,您觉得要不要救呢?”

他看李惟元现在的样子,就仿似这位姑娘跟他有仇一般,看着她的目光冷淡,想?必他心中是不愿意救这位姑娘的。但若是不救,这样大冷的天,眼看着天又要黑了,也不晓得这片树林里有没有狼,若让这位姑娘这样晕着躺在这里,过?了一夜,势必会没命的。

李惟元没有说话,只是微歪了头?,下颌紧绷着,不发一语的看着那?位姑娘。

谨言便不敢再问了。

这七年中,李惟元已渐渐的由工部郎中做到?了现如今左相的位置,整个朝野他都可以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唯一可与他抗衡的也就只有右相淳于祁了。而李惟元的性子,这些年中也越发的阴冷深沉了,无事只一人?静坐,仿似自李令婉死后,谨言就再没有看到?他笑过?了。

想?到?李令婉,谨言就在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四姑娘的死,对?大少爷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现如今大少爷已经年近二十八岁了,又是当朝左相,按理说,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旁的不说,就那?个赵淑宁,自那?年在漱妆阁中对?大少爷一见倾心之后,其后赵侍郎也是托媒人?上门来说过?的,但被大少爷给直接拒绝了。但就算如此,那?个赵淑宁依然?不死心,只说这辈子她除了李惟元便谁都不嫁,一等就等了这七年。她甚至时不时的还想?来见一见大少爷,但很可惜,大少爷从来都没有让她踏进过?府门口一步,更不说见她了。再有那?些下级官员,有许多人?专门的搜罗了许多姿色出?众的美人?来想?要献给大少爷,但大少爷一个都没有收。

大少爷心中最在意的始终只有四姑娘一人?,至于眼前的这位姑娘......

谨言起身站了起来,心里想?着,大少爷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除却对?四姑娘,大少爷何时对?其他女子有过?好脸色?所以这位姑娘,只怕大少爷必然?是不会救的。

但没想?到?,下一刻,他就听到?李惟元的声音冷淡的响起:“把她带回府。”

谨言心中震惊不已。他抬着头?,一双眼圆睁着,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惟元,目光中满是疑问,简直就不敢相信这五个字是李惟元说出?来的。

对?他的疑问,李惟元一个字都没有说,只目光轻轻的瞥了他一眼。

谨言立时就只觉兜头?一桶冰水哗啦一声浇了下来一般,整个人?都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

他忙收回看李惟元的目光,转而指使着旁边的一个随从上前来抱起这位姑娘。

谨言现在已经是李府的总管家了,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平日?里也是有不少的人?奉承他的,所以这样的体力活自然?是不需要他亲自来做了。

那?随从低头?恭声的应了声是,忙上前来要抱那?位姑娘,但又被一道极冷的声音给打断了:“住手。”

随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的目光中,就见李惟元伸手从一旁侍从的手中拿了自己的那?领玄色貂皮斗篷往前走去,然?后矮身下去蹲在了那?位姑娘的面前,微侧着头?仔仔细细的看了她好一会,就将?手中的斗篷盖到?了那?位姑娘的身上,又伸手将?她抱在了怀中。

在场所有的人?都觉得自己定然?是出?现了幻觉,因为他们觉得刚刚李惟元看着那?位姑娘的目光竟然?是带了温情的。而且虽然?李惟元此刻的脸是冷着的,但他将?那?位姑娘抱起来的动作?却是十分的轻柔。

这是怎么一回事?向来不近女色,甚至朝中私底下都有人?在猜测左相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但是现在,他们竟然?看到?李惟元看着一位姑娘的目光中是带了温情的,抱着她的动作?是轻柔的。

而李惟元并没有给他们震惊的时间,他抱起了这位姑娘,直起身来,当先就找路下山。

下山的途中李惟元看到?旁边的林子里有两个小丫鬟,个个面上都是焦急的神情,正?散开?来到?处找寻着,仿似也在寻人?的样子。但李惟元压根就没有理睬她们,只是伸手拉高?了斗篷,将?怀中人?的脸给遮挡住了,然?后阔步的就往山下走。

谨言紧跟在他的身后,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李惟元怀中抱着的那?位姑娘垂下来的桃红色腰带。

山下自然?是有马车在那?等候着了,李惟元也不借手任何人?,亲自抱了怀里的人?,矮身就进了马车厢。

车帘子放下来的时候,谨言眼中最后闪过?的是那?位姑娘蜜合色绣兰花纹绵裙的裙摆。

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刚刚开?始,他心中就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先前他只以为自己是猛然?看到?李惟元这样态度轻柔的对?待一位陌生姑娘所以心中震惊的缘故,但这会看到?这位姑娘蜜合色裙摆的时候,忽然?就如一道光划过?重重迷雾一样,他忽然?就知道了原因所在。

先前他看到?的那?位脱口而出?叫他谨言的姑娘,她身上穿的可不是现在大红色缕金梅花纹的长袄,蜜合色的绵裙,而是穿着一套他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形状的衣裳和裤子。甚至她都没有梳发髻的,而是披散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

但是那?位姑娘和李惟元现在怀中抱着的这位姑娘相貌简直就是生的一模一样的,所以他刚刚才没有看出?来,反而是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谨言觉得脑中有些混乱了。两个生的一模一样的姑娘,但身上穿的衣裙又不一样?这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大少爷?

谨言捏紧了手里的马鞭子,转头?看了一眼车帘子闭合的严严实实的马车,忽然?又垂下了双眼。

也不晓得大少爷心中在想?什么,这事,这事还是暂且不告知他的好。

他们的马车辚辚的走远了,而山上那?两个丫鬟还在焦急的四处找寻着。

其中一个穿碧色青缎掐牙比甲的丫鬟面上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正?拉着另一个穿了浅紫色夹袄丫鬟的手说道:“紫萱,怎么办,怎么办?姑娘会不会丢了?那?我们两个肯定会被宋妈妈打死的。”

紫萱心中也害怕,但她至少面上还是镇定的:“不要怕,青竹。没事的,没事的,姑娘刚刚只是贪玩所以才跑出?来的,左右只在这一座小山,能丢到?哪里去呢?咱们只要再仔细的找一找,肯定能找到?她的。”

“可是宋妈妈她就快要下来了啊。”青竹哭道,“待会她过?来一瞧见我们弄丢了姑娘......”

想?起宋妈妈严厉的样子,青竹后面的话就吓的说不出?来了。

“宋妈妈是个信佛的人?,逢佛必拜的,这承恩寺寺庙又大,里面的菩萨不晓得有多少,宋妈妈一个个的拜下去就要多少时候了?咱们再找找,兴许下一刻就找到?姑娘了呢。”

青竹哭着点了点头?,然?后又接着往旁边去找。但找了好一会儿,别说人?影了,连个鬼影都没有找见。

她心中害怕,正?要哭,忽然?就听得紫萱的声音在那?边高?声的响了起来:“青竹快来,我找见姑娘了。”

青竹一听,也顾不得抬手擦掉面上的泪水了,赶忙的转身就往紫萱那?里跑。

等她跑过?去,果然?看到?在枯叶丛中正?躺着一个人?,看相貌正?是她们家姑娘。想?必是失脚从山上滚下来,然?后晕了过?去,难怪她们刚刚喊了许久都没有人?答应。

青竹心中又喜又怕。喜的是姑娘终于找见了,怕的则是姑娘怎么晕过?去了?也不晓得要紧不要紧。

她正?要蹲下、身去叫姑娘,但她面上的神色忽然?又变了。

“紫萱,紫萱,”她伸手拽着紫萱的衣袖子,满面惊恐的模样,“你看姑娘身上的衣裙怎么变了?她,她真的是姑娘?”

今儿早起的时候,她想?着今儿就可以见到?表少爷了,所以就想?着要给姑娘穿的喜庆点。还是她亲自服侍着姑娘穿的大红色缕金梅花缎面的长袄,蜜合色的绵裙,梳的是个堕马髻,又戴了好几朵赤金累丝镶红宝石的珠花,可怎么眼前的这个姑娘穿着的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一套上衣和裤子,上面还有粉色的小兔子,瞧着也不像是绣上去的。还有她的头?发,披在肩头?,可是什么发髻都没有梳的。

这肯定不是她们家姑娘!

青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而紫萱这时却是冷静的蹲了下去。

刚刚她也瞧出?了这位姑娘身上的衣裙不对?的,可是她的相貌生的又和自家姑娘是一模一样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伸手,将?这位姑娘右臂上的衣袖子都给卷了上去,然?后她就看到?白?皙如雪的肌肤上有一块近圆形的疤。

“青竹你快来看,”紫萱忙道,“你看这块疤,还是姑娘小时候爬到?假山上掉下来的时候留下来的。她就是姑娘,错不了的。”

青竹忙爬过?来看,一看之下也觉得安心不少。但随后她看看姑娘身上穿的那?套奇奇怪怪的衣服,迟迟疑疑的就说道:“可是,可是,紫萱你看她身上的衣服......”

紫萱这时已开?口打断她:“你还只管想?这些做什么?有了这块疤,她就是姑娘。咱们还不赶紧的背了姑娘下山,给她换一套衣裙呢。不然?等待会儿宋妈妈下山来了,看不到?姑娘,我们两个可真要被乱棍给打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冰哥现在的心态比较矛盾,嗯,有点类似于那个瓶子里的魔鬼神话里面的魔鬼。被封印进瓶子里面扔到冰凉黑暗的海底,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世纪的时候他想要是有人救我,他会报答他,而到第四个世纪,他想的则是,谁要是现在来救我,我就要杀死他。

日日夜夜的等待,慢慢的变成绝望,心就慢慢的冷了下来的那种感觉吧。不过这种表象也是一戳就破的,冰哥心中始终还是最爱婉婉哒。而且后面不会再是婉婉主动,而是冰哥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