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婉一路跟随着?李惟元到了承恩寺,但至承恩寺的山门前,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她就只觉得如同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拦阻在跟前一样?,她压根就过不?去。于是?她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惟元抱着?她的尸首,极快的过了寺门前的那几十级的台阶,随后又?叩响了寺门,有僧人前来开门,李惟元不?顾对方的阻挠,直闯了进去。
李令婉很想跟过去看?看?李惟元忽然这?样?十万火急的来找大觉法师到底是?为着?什?么事,但无论她如何的试,却总是?通不?过面前的这?道山门,最后没有法子,她只有站在山门外面,想着?李惟元到底去找大觉法师做什?么。
难不?成他是?觉得大觉法师有法子可以救她?虽然她也很想再活过来,不?想再这?样?一缕游魂到处飘荡,可哪里?还能活得过来?当日淳于祈那一箭,几乎是?将她的整个心口都戳了个大窟窿出来,大觉法师还真能是?个大罗神仙,这?样?都能将她给救回来不?成?
李令婉觉得很忧愁。她就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头顶幽蓝天幕里?挂着?的几点?寒星。
好在鬼魂是?不?知道冷的,不?然站在这?路边,光这?朔朔寒风都能将她吹成个冰柱子了。
但忽然,她还是?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只觉自己这?透明之躯都滴了几滴冷汗下来。
因为她想到了一件事。
李惟元是?从来就知道她壳子里?换了个人的事啊。而且他那样?的聪明,想必也猜测出了大觉法师是?明白清楚的晓得她来历的,他此时来找大觉法师,不?会是?来逼问她的来历的吧?
李令婉相?信,若李惟元真的起心要逼大觉法师开口吐露她的来历,他必然有的是?手段,那到时......
李令婉有些?烦躁的伸手想拉旁边斜斜逸出来的一截枯枝,但可惜她只看?得到,却压根就触碰不?到实体,手指堪堪拂过树枝,什?么都没有抓到。于是?她一时就更烦躁了。
若大觉法师真说?了她的来历,李惟元晓得自己自小到大受的那些?磨难都是?她给安排的,他会不?愤怒?到时只怕恨不?能掐死她了。
不?过李令婉转念又?想着?,反正自己都已经死了啊,这?马甲掉了也就掉了,她是?不?怕的。
但只要一想到李惟元从此就会恨自己,她依然还是?觉得左胸口那里?面堵的厉害。
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重又?抬眼望着?前面矗立在黑夜中的朱墙琉璃瓦的承恩寺。
往日她觉得这?承恩寺让人看?了就要心生敬意的,可怎么现下她看?着?倒让她心生畏惧之意了呢?
*
李惟元不?顾僧人的阻拦,抱着?李令婉的尸首,一径就闯进了大觉法师所住的小院内。
承恩寺自然是?有护院武僧的,僧人见拦不?住李惟元等人,已经敲响了钟,让护院武僧快赶过来。
很快的,十来个护院僧人就个个手执长棍,迅疾的集结到了这?处小院里?面。
李惟元虽然来的急,但临出门的时候还是?带了谨言,木香,以及十几个护卫来的,现在双方这?样?对峙着?,倒也是?双方都不?用惧彼此的。
但李惟元这?次原是?来求大觉法师救李令婉的,所以压根就没有一点?要动手的意思,反倒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跪了下去。
这?处小院里?的唯一一条路是?用鹅卵石铺设而成的,这?样?跪了下去,凹凸不?平的,而且这?样?隆冬的夜,鹅卵石上结着?寒冰,膝盖有多痛,有多冷是?可想而知了。但李惟元却仿似一点?都不?觉得痛,也一点?都不?觉得冷,反倒是?细心的护好了怀中的李令婉,生怕她磕到一下。
谨言在旁边见了,止不?住的就觉得鼻子发?酸。
四姑娘都已经死了,可即便是?她的尸首,大少爷还是?看?得比自己都重。宁愿伤自己千下,百下,也绝不?肯伤到四姑娘一下。
他又?想起李令婉和煦的性子,经常会替他在李惟元面前求情,百般的维护他,一时就只觉得鼻子越发?的酸了。
于是?谨言也双膝一软,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那十几个武僧这?时倒是?不?晓得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握着?手中的长棍,也不?晓得到底该不?该上前驱逐来客。
这?时就听到吱呀一声?轻响,众人忙抬了头看?时,就见有个眉梢那里?有一点?芝麻粒大小黑痣的小沙弥从里?打开了门,双手合十,低头说?着?:“方丈说?,让众位师兄都先下去罢。再有,那位李施主,方丈请您进来。”
众位僧人一听,都抬手对小沙弥打了个问讯,随后转身退出了小院。而李惟元则是?抱着?李令婉起身,就要进屋。
谨言忙也起身,赶上前两步,想要跟在李惟元身后,但被那小沙弥瞧见:“这?位施主请留步,方丈只请了李施主一人进去。”
谨言没有法子,只好止了脚步。而李惟元已经抱着?李令婉,阔步进了屋。
大觉法师正跪坐在矮桌边的一只蒲团上,见李惟元近来,他伸手做了个请坐的姿势。但李惟元没有坐,而是?直接跪了下来。一开口,声?音沙哑的跟喉咙被粗砂磨过的一般:“求大师救救我的婉婉。”
李惟元年少的时候日子虽然过的凄惨,但按照老太太的话来说?,倒是?个硬骨头,从来不?肯对人弯腰的。而他唯二的两次弯腰,也都是?为了李令婉。
一次是?那年老太太请了道士来给李令婉驱邪崇的时候,还有就是?现在这?次了。
大觉法师看?着?他怀中抱着?的李令婉,没有说?话。过后他抬眼,看?着?站在一旁的小沙弥,说?着?:“你先出去罢。”
小沙弥垂眉低眼,抬手对他行?了个礼,然后躬身退了下去。又?带上了两扇木门。
谨言正守在院子里?,他就见这?个小沙弥关上了门,随后也不?看?院子里?的人,反倒是?脚步一转,快速的沿着?走廊望着?旁侧就去了,身影很快的就消失在了旁侧的一排冬青丛里?。
谨言觉得奇怪,但想着?这?是?大觉法师身边的小沙弥,许是?大觉法师吩咐他去做什?么事,所以就没有起疑,只依旧担心的看?着?面前紧闭了门的屋子。
而屋内,李惟元正跪在地上,卑微的对着?大觉法师低头,再一次的低声?恳求:“求法师救救婉婉。”
大觉法师目光平和的望着?他怀中李令婉的尸首,片刻之后他摇头:“她已经走了,何必又?要她再回来?”
李惟元心中一动。
大觉法师说?的是?李令婉走了,而非她死了。那个时候她原就是?忽然而来,现在走了,那她是?回她原本的地方去了?
而既然大觉法师现在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就是?说?,他其实是?知道李令婉来历的,甚至他还能让李令婉再回来?
想到这?里?,李惟元只觉得一颗原本死寂如千年寒冰的心瞬间就滚烫了起来。
“大师,”他匍匐于地,声?音抖颤,“求您让她再回来,在下愿付出任何代价。”
说?到这?里?,他只觉眼眶泛热,更是?目光灼热的看?着?怀中抱着?的人。
只要她能回来,往后她想如何便如何,他再不?会做任何让她不?高兴的事。
大觉法师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当下他摇了摇头:“那只是?一具皮囊罢了,施主还只管这?样?痴痴缠缠的抱着?做什?么?”
李惟元闻言微怔。
确然这?个是?原来李令婉的躯壳罢了,他是?从来不?晓得李令婉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以往他是?不?在意,但现在听大觉法师这?样?说?,他忽然就很想知道李令婉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若晓得了她是?什?么来历,总归是?好的。不?然即便他现下死了,上天入地,黄泉碧落,他都不?晓得到底该到何处去寻她。
于是?他直起身来,看?着?大觉法师,诚恳的说?着?:“在下知道大师早已看?透一切,还请大师能告知在下婉婉的来历,在下必终生感念大师恩德。”
但大觉法师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最后他甚至还阖上了双眼,只是?大拇指一下一下的拨着?手中的佛珠。
显然大觉法师是?不?想说?破李令婉的来历的。
桌上放了一只三足青铜香炉,檀香浅灰白色的香雾袅袅而上。屋外夜风冷冽,落尽了叶片的枝干不?住的来回晃动着?,影子投在纸窗上,虬曲苍劲。
过了好一会,大觉法师依然是?维持着?那样?阖眼,拨弄佛珠的姿势,一点?要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李惟元虽然还是?跪在那里?,但眼中卑微恳求之意不?再,反倒是?眸光开始渐渐的暗了下来。
“大师慈悲为怀,想必也是?不?忍见这?承恩寺众僧遭受无妄之灾的吧?”李惟元此刻声?音平缓,又?冷清,屋外的冷冽寒风一样?,简直就能冻裂人的骨头。
他是?这?用这?整个承恩寺僧众的性命来要挟大觉法师了,但是?大觉法师不?为所动,依然阖着?眼,大拇指不?紧不?慢的拨弄着?手里?的佛珠。
李惟元静待片刻,见大觉法师依然不?说?话,于是?他就慢慢的又?说?道:“一个承恩寺里?的僧众分量不?够,那若加上这?天下苍生呢?”
大觉法师拨弄着?佛珠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但也不?过是?一息之间,他依然如先前那般,慢慢的继续拨弄着?佛珠。
但他这?停顿的一下早就被李惟元看?在了眼中,他心中明白,所以语气就越发?的冷静笃定了起来:“我幼年的时候,大觉法师曾经说?过我犯尅,将来无论是?对家,还是?对国都是?一大患,那想必大师心中也知道我必然是?有这?围祸家国的能力?吧?”
大觉法师睁开双眼,目光平静的看?着?他:“无端杀戮,会永坠阿鼻地狱,施主不?怕?”
李惟元自嘲一笑,低下头,抬手放在了李令婉冰凉的脸颊上,声?音低低的说?道:“这?世间我在意的就只有她,若不?能同她在一起,那便比永坠阿鼻地狱还要痛苦上千倍,万倍,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说?着?,他抬起头看?着?大觉法师,眸光渐渐冷淡:“若大师能让婉婉再回来,我在此承诺,此生绝不?会再杀一人。但若婉婉再不?能回来,到时这?世间尸山血海,固然是?我的罪孽,我死后永坠阿鼻地狱,但大师罪孽亦不?少。”
说?到这?里?,他声?音微沉:“天下苍生如何,皆在大师一念之间。大师慈悲为怀,也决不?会让这?天下苍生身陷水深火热之中吧?”
大觉法师看?着?他,片刻之后他轻叹一声?:“老衲只能尽力?。但最后愿不?愿意回来,那就是?她自己的抉择了。”
李惟元沉默。过后他又?哑声?的问道:“婉婉的来历,还请大师告知在下。”
大觉法师也沉默了片刻,随后他长叹一声?,慢慢的说?道:“她的来历,想必李施主也听说?过女娲造人的事,她虽然不?是?女娲,但于我们而言,也算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