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安堂明间大厅里,老太太正在请着淳于德和淳于祈落座,又吩咐丫鬟速速上茶来。
淳于德是落座了,但?淳于祈却并没有坐,而?是依然垂首极规矩的站在那里。
老太太就又笑?着开口让:“世子请坐。”
上次在承恩寺的时候老太太可是碰了淳于祈好几根软钉子的,所以就算淳于祈年轻,不过刚过弱冠之年,只?是个晚辈,可老太太也?丝毫不敢小觑轻视了他,言语之间对他甚是客气。
但?淳于祈依然站在那里没有动。而?这时淳于德已经?厉声的开了口:“孽障!还不跪下,向老太太请罪。”
这事一开始还是淳于祈向淳于德提议要这样做的,所以当下听了淳于德的呵斥,淳于祈真是半分?犹豫都没有,直接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老太太被他这样给吓了一大跳,几乎不曾从椅中弹跳而?起,惊问道:“世子这是做什么?真是折煞老身了。快快请起。”
淳于祈自?然不会起来,依然还老老实实的在那跪着。而?这时淳于德已经?自?长青的手?里接过了一根荆条了,起身从椅中站起,双手?捧着,亲自?送到?了老太太的面前去。
饶是老太太自?认这一辈子也?是见过大阵仗的,可当下也?还是被眼前的这两伯侄给弄的有些云里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侯爷和世子这是做什么?”她慌忙扶着拐杖也?起身自?椅中站了起来,“还请明示。”
淳于德赶紧让老太太坐,随后才叹道:“唉,是本侯教侄无?方啊。今日本侯和小侄其实是向老太太您负荆请罪来了。”
又请老太太接了这根荆条,责打淳于祈,但?老太太如何敢?她越发连荆条都不敢接了,只?心生疑惑的问着:“侯爷和世子这样做,越发叫老身不明白,也?心生惶恐了。请侯爷明示。”
淳于德见她不接,就将?手?里的荆条放到?了老太太手?侧的八仙桌上,随后转头看向淳于祈,喝道:“你还只?管傻跪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将?昨夜你如何对李姑娘无?礼的事都说出来告知老太太,请老太太治你的罪。”
面上看起来真的是雷霆之怒了。
淳于祈见了,心中暗笑?,不过面上还是条理清晰的将?昨夜发生的事都细细的说了一遍。
老太太听了,面上的神色便慢慢的有些不好了起来。徐氏还可以,毕竟说白了李令婉只?能算是她的侄女,隔着房头呢,但?周氏却是吓的面色发白,双手?都在轻微的打颤了。便是隔间里躲着偷听的李令娇也?都是面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李令嬿更是幸灾乐祸的看了李令婉一眼,心里只?想着,若广平侯府晓得?这事,那必然是会上门来退亲的。而?失了名节的女子,往后还有会有谁上门来提亲呢?看来李令婉这辈子也?就只?能待在家里,嫁不出去了。
李令婉感受到?了她恶意的目光,但?没搭理她。
现在这么早就幸灾乐祸做什么?等待会李令嬿就会晓得?,那个时候她处心积虑制造了落水的事,想要攀上淳于祈,连要出家做姑子,上吊寻死这样不上台面的事都闹了出来,但?淳于祈依然不愿意娶她或是纳她,但?现在可是无?论自?己怎么推脱,淳于祈却是一定要负这个责任呢。
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有点暗爽怎么办?李令婉就暗搓搓的想着,待会儿有得?李令嬿心里膈应的时候呢。
这时明间里,老太太终于听完了淳于祈说的话。
周氏当先就带着哭音说道:“这可要怎么办才好呢?婉婉跟广平侯府可是定下了亲事的呀,若广平侯府晓得?这事,那婉婉可要怎么办呢?”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怨她上不了台面,遇事只?会哭,而?且还是当着外?的面这样就哭,真是丢尽了脸面。
但?其实老太太心里也?有气,只?不好当着淳于德和淳于祈的面发出来。
不管怎么样,都已经?定下了亲事的姑娘被个外男这样的看光了,还有过肌肤之亲,哪怕就是为了救她的命,那也?是不能理解的。这样还不如当时让淳于祈袖手?旁观,干干脆脆的让李令婉死了呢。
所以老太太就沉着脸,语气没有先前的那份恭敬和谦逊:“这事老身知道了。还要多谢世子救了老身孙女的性命。”
这个谢就说的很是有些言不由衷了,淳于德和淳于祈都能听得?出来。
当下淳于祈就跪在那里,沉声的说道:“今儿我和伯父前来贵府,一来是来负荆请罪,二来也?是想要求娶李姑娘。”
说到?这里,他就身子伏了下去:“还请老太太能成全。”
如冷水入油锅,众?都开始沸腾了。隔间里的李令嬿更是用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在看着李令婉,但?李令婉很淡定的任由她看。
小样,就知道你肯定会蒙圈。
很显然老太太也?蒙圈了,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为难的说着:“可是老身的这个孙女已经?和广平侯府定过了亲事了,世子说的这事,只?怕老身一个?说了也?不算的啊。”
虽然同为侯爵,但?广平侯如何能比得?上永欢侯?若能将?李令婉嫁给永欢侯世子,那老太太心中自?然是很乐意的,所以她这句话听起来就有了松动的意思。
这样的事淳于祈自?然一开始就料想到?了,不然也?不会一早就去广平侯府求了退亲文书来。当下他就伸手?自?怀中将?广平侯亲手?写的那份退亲文书拿了出来,让旁边的丫鬟交给了老太太。
“这是广平侯亲手?写下的退亲文书,请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简直是要喜出望外。
正愁螃蟹壳硬咬不开,无?从下嘴,忽然就有?剥了蟹黄出来,脍了蟹羹送上来,可不是要喜出望外?
老太太立时就喜上眉梢,合上了手?里的退婚文书,一张老脸笑?的上面的每一道褶子都出来了:“好,好。侯爷和世子如此?诚心上门,这门婚事老身怎么能不答应呢?老身这就做主,同意这门婚事了。”
李令婉坐在隔间的绣墩上没有动,因为她知道她说的话压根就不会有任何?听。
这事她已经?三番五次的同淳于祈表达过她不愿意的意思了,但?一点用都没有。现在在老太太这里,还能有她说话的份?没有。所以她即便是现在冲出去说她不要嫁淳于祈,老太太肯定是会让两个丫鬟拉了她下去,关?在屋子里,寸步不让她离开,然后等成亲的日子到?了,她若再敢挣扎,说不定就真能做出捆吧捆吧把她扔花轿里面抬出去的事来。而?且到?那时因着这事她必然要连累到?周氏。
李令婉就叹气,转头看李令嬿,叹道:“三姐,你说这事我该怎么做呢?我心中是真不想嫁淳于祈的,可他非要娶。你说我要是绞了头发做姑子,又或者是上吊寻死,他会不会就不娶我了呢?”
李令娇闻言就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而?李令嬿则是死命的咬着唇,望着李令婉的目光简直就要喷火一样。
李令婉很无?所谓的让她瞪。
以前她也?想和李令嬿井水不犯河水,但?现在?家都想要她死了,她干嘛还得?一直忍着?暂且先膈应她两句,等待会淳于德和淳于祈走了,她再好好的同老太太好好的说说有关?昨晚她落水的事。
李令嬿和孙兰漪毕竟是亲母女,相貌之间自?然有几分?相像。若是这会就拉着李令嬿到?老太太的面前去说这事,难保就会被淳于德看到?李令嬿,从而?心中生疑。所以稳妥起见,还是等淳于德和淳于祈走了之后再出去说这事。
就在她这里说这两句话膈应李令嬿的这会子功夫,外面的老太太和淳于德已经?以亲家相称了。
淳于德让跟随来的小厮奉上来了他们带过来的大礼。淳于祈自?然也?不用跪着了,早被老太太笑?容满面的叫起来了,又一口一个贤孙女婿的称呼着。随后老太太又同淳于德商议两个孩子成亲的事。
来的路上淳于祈已经?同淳于德说过了,婚期定的越近越好。于是当下老太太和淳于德商议过了,约定明日永欢侯府就会正式遣媒?上门来求亲,到?时淳于祈的庚帖也?一并带过来,最好近期便能完婚的。
老太太慨然应允了。周氏心中自?然也?高?兴,徐氏也?觉得?能攀上永欢侯府这样的亲戚,往后于李惟梁和李令娇也?有好处,于是当下所有?面上都是喜气盈腮的。
只?是这时忽然就听得?有?在门外大叫着:“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八月的天,虽然晚间有些凉意,但?像现在这般日中的时候还是有些热的,所以世安堂明间门口的帘子一早就被丫鬟给高?高?的挂了起来。这时众?循声看过去,就看到?李修柏正大踏步的走进了门来。
他近来又是遭遇失子,又是被降职,心情委实糟的很,只?日日酗酒鬼混。明明前些时候看着他还儒雅斯文的,但?现下给?的感觉却只?有萎靡不振。而?且因着昨夜酗酒,又刚刚急匆匆的赶过来的缘故,所以他头发有些散了,衣袍是皱的,脸也?没洗,看着竟有些邋遢的感觉。
老太太当时就沉下了脸来:“贵客在此?,你怎可如此?失仪?还不下去先洗漱一番,再换了一套干净整洁的衣袍再过来。”
老太太这些日子也?没少说李修柏,但?无?论她是用重话骂也?好,打也?好,又或者是软语相求也?好,李修柏就是誓要做一坨烂泥,再也?振奋不起来的,老太太心里也?堵的难受,可压根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李修柏并没有理会老太太的话,他只?是转头看向淳于德。
与他现下的邋遢萎靡相比,淳于德一身银灰色暗纹竹叶的杭绸锦袍,举止仪态沉稳,目光温和湛然,真是说不出来的潇洒倜傥。
李修柏心中瞬间就觉得?有一股火气蹭的冒了上来,只?燎的他五脏六腑全都是满满的嫉恨之意。
这就是孙兰漪心心念念的男?!自?己这么多年一直都对孙兰漪掏心掏肺的好,可她对他依然不过是淡淡,心中始终忘不了这个男?。现下他还如何还会和这个男?做儿女亲家?
于是李修柏带着恨意,又大声的重复了一遍:“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隔间里的李令嬿听了,只?觉得?心中畅快不已。而?李令婉听了,面无?表情。
她心中自?然知道李修柏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原因,但?她也?知道没戏。李修柏是干不过老太太的。
果然李修柏这话一落,老太太就沉着一张脸,喝令着两边的丫鬟仆妇:“三老爷的酒还没有醒,请了三老爷下去先醒醒酒,再过来说话。”
一面又对着淳于德和淳于祈赔笑?:“教侯爷和世子见笑?了。”
淳于德面上神情淡淡的:“老太太见外了。”
不过他心中也?生疑为何李修柏会这样强烈反对这门亲事的原由。
淳于祈则是面上神情更淡,恍若未闻一般的低头继续喝他的茶。
早先在承恩寺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识过李修柏对李令婉的态度了,而?且这事老太太都已经?应承下来了,想必李修柏再如何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花来。
但?李修柏还是努力的想翻点浪花出来。
他无?视听了老太太的吩咐,过来请他下去的丫鬟和仆妇,而?是直挺挺的站在大厅正中,面对着老太太就大声的说道:“婉姐儿是我的女儿,父母之命,她的婚事我自?然有说话的权利。”
哒的一声轻响,淳于祈放下了手?里的盖碗,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李修柏,随后他又漠然的转过身去看旁侧高?几上摆放着的那盆菊花盆景。
旁?的家务事,犯不着他来出手?。而?且明面上来说李修柏以后会是他的岳父,就算他心中再不愿尊敬他,可面上好歹也?要做了恭敬的样子出来,这会他如何还能开口说什么呢?
淳于德也?没有说话。他自?打一出生就是永欢侯世子,久居高?位,李修柏这样的?他还是不大放在眼角之内的。
老太太此?时是真的恼怒了,手?里拄着的拐杖顿的?面笃笃的一片响。
“好啊,你也?知道父母之命,怎么,我就不是你的亲娘了?你现在就是要当着这么多?的面忤逆你的亲娘么?”又喝命左右的丫鬟仆妇,“还不快请了三老爷下去醒酒?”
李修柏不肯走,梗着脖子站在那里:“母亲,其他的事我都可以依你,只?是这件事我断断是不能依你的。总之婉姐儿和永欢侯府的这门亲事,我是不答应的。”
老太太都被他给气笑?了:“你也?知道口口声声的说婉姐儿是你的女儿,怎么现在你的女儿定了一门好亲事,你这个做父亲的反倒是不乐意了?那你来告诉我,你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原由是什么?”
李修柏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孙兰漪的缘故。若淳于德知道孙兰漪在这李府里面,只?怕立时就要抢?的,那他以往做过的那些事岂不是全都爆了出来?到?时他即便是想做个太仆寺的少卿只?怕都是不能够的了。
“既是你答不出来,那这门亲事你还有什么可反对的?”老太太言简意赅,“婉姐儿和世子的这门亲事,我这个老婆子今儿就一力做主应下了。若谁有意见,只?管稍后来找我老婆子分?说。”
喝命着丫鬟和仆妇拉了李修柏下去之后,老太太对着淳于德和淳于祈歉意的笑?:“犬子失态,教侯爷和世子看笑?话了。”
淳于德淡淡的笑?:“我们两家已经?是亲家了,形同一家,老太太这样说,可就见外了。”
彼此?又寒暄了一会,淳于德便带着淳于祈起身作辞。
淳于祈临走的时候看了旁边的隔间一眼。
他晓得?李令婉在里面,他现在很有冲动想要去见一见李令婉。
与以往不一样,现在他们之间已经?定过了亲事了,往后他也?可以名正言顺的见她了吧?买了什么手?镯,簪子之类的送她,是不是也?可亲手?给她笼到?手?腕上去,也?可以亲手?给她簪到?发髻间去?
这样一想,淳于祈便觉得?心中甚是温柔甜蜜。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适宜立时就见她,还是等过几日再来吧。
等送走了淳于德和淳于祈,老太太面上的笑?容一点都没有淡,笑?着吩咐丫鬟:“请了四姑娘出来。”
丫鬟笑?着应了一声,去隔间里面请了李令婉出来。李令娇和李令嬿也?一并出来了。
李令娇虽然心中也?有些嫉妒李令婉,但?也?有几分?真心为她高?兴,所以面上神情不好不坏,但?是李令嬿面上的神色却是极其的难看。
那个时候她落水,淳于祈只?叫身边的小厮来救她,其后也?是各种避嫌,总之就是不让?挑到?他的任何错处去,就是怕担责任,但?是现下李令婉落水,淳于祈却非但?是亲自?去救,救过之后还那样一点都不避嫌的对她,甚至不惜亲自?到?广平侯府去求了退婚文书,然后又亲自?上门来求娶李令婉。
而?李令婉昨夜还是被她给推下水去的呢,也?就是说,是她间接的促成了李令婉和淳于祈的这门婚事。
李令嬿想到?这里,只?觉得?心里恨的不行。胸前里的一颗心突突突的乱跳着,两颊滚烫一片,给气的。
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要让李令婉占了去?她到?底是哪方面比李令婉差了?自?上次在承恩寺之后,这府里已是有不少?在背后笑?话她了,经?过了今儿这事,只?怕往后旁?更要笑?话她了吧?
李令嬿只?恨的紧紧的攥住了自?己的一双手?,指甲都深深的掐进了掌心里面去。
李令婉这时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愤恨的模样,便晓得?她现在是极恨自?己的。
但?她也?不想继续姑息李令嬿了。
以往她是觉得?没必要,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过各自?的就好了,但?现在李令嬿都做了想要她死的事出来,她还留着这样的?做什么?过年啊?
于是李令婉对着老太太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老太太还以为她这是为着昨夜的事在请罪呢,满面慈爱的就说着:“好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昨夜的事,祖母不会怪责你的。而?且现在永欢侯和永欢侯世子亲自?上门来求亲,你昨夜的事,往后也?不会有?胆敢再在背后乱嚼什么舌根子了。”
又欣慰的感叹着:“好孩子,你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啊。”
可不是。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学,抑或是家世背景,淳于祈哪一样都比梁丰羽高?出了许多。
但?李令婉却依然跪着没有起来,而?且开口就说道:“祖母,孙女昨夜落水的事其实是有隐情的。”
李令嬿闻言大惊,一张脸上的血色尽退,煞白一片。
这当会她也?顾不上心中嫉恨李令婉了,而?是飞快的在想着对策。
老太太闻言也?面色微变,正色问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不是因着混乱失足落水的?”
李令婉摇了摇头,然后侧过身,伸手?就指着李令嬿:“昨夜其实是三姐推了我落水的。”
若是在往常,李令婉可能还要流两滴眼泪,装着可怜的样子质问一番李令嬿,同是亲姐妹,她为什么要这样的对她?但?是现在她觉得?她大可不必这样做了。
她刚刚才和淳于祈定下了亲事,现在在老太太的心中她可宝贵着呢,必然不会让她受一丝半点的委屈。所以李令嬿推她入水的这事,就算她是信口雌黄,故意诬陷李令嬿,想必老太太也?会给她几分?脸面,出手?惩治李令嬿。
这就叫做痛打落水狗了。反正说白了,现在李令嬿已经?失势了,在老太太的心中她如何还能比得?上自?己的?位?扳倒她只?是自?己一句话的事。
而?果然,老太太一听李令婉说的这话,一张脸立时就撂了下来。
她抬起头,目光不善的看着李令嬿,沉声的就问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嗯,明天冰哥应该能回来了。再不回来媳妇真要跑了,淳于祈也是很会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