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红色的岩浆在远方涨涨落落,戚隐扒在合抱粗的花茎上极目远望,密密匝匝地下森林几乎没有尽头,入目皆是奇异高大的花木,说不出名字,色泽艳丽。抬头看,穹庐般的岩顶高旷空远,地火妖虺闪烁着赤荧荧的光,在岩石缝隙里爬进爬出。谁也不知这灵山底下的景观竟如此奇妙,若非有地火妖虺和蛇巫这些诡异的东西,他们简直以为误入了神境。然而他们已经跋涉了三天,仍不知该去哪里找那劳什子长生秘术。
这样一来,唯一一个办法就是回程去寻那些蛇巫。想个法子逮上一只,好生盘问盘问。想起那些黑鳞蛇巫,戚隐心中隐隐不安。先前看壁画,还以为只是这些神巫崇拜伏羲,故意把自己画成人首蛇身的模样。谁曾想,他们竟然真的长这副鬼样。按理来说,中原的神巫都是凡人,没有妖魔之属。难道这些神巫自己把自己下半身给截了,人为地续上了蛇尾?
太疯狂了。听闻上古神殿遴选神巫,皆是万里挑一。敢情不是按天赋才学挑人,而是谁脑子不正常就选谁。南疆的巫郁离,这儿的蛇巫,一个赛一个疯魔。
从花茎上爬下去,戚隐说了自己的看法,云知戚灵枢和猫爷都点头赞同,扶岚蹲在大蘑菇上看风景,慕容雪和虞师师不需要表达意见。于是就这么敲定了,但蛇巫太多,他们人多目标大,想想还是分头行动的好。戚隐道:“就我和我哥去吧,你们在这儿等着,以琉璃镜联系。”
“戚师弟,”慕容雪忽然举手,“有个地方,或许你们可以去试试。”
“什么地方?”大家都朝他望过去。
被大伙儿盯着,慕容雪颇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道:“我是这样想的,罪徒是被神巫处罚的罪人,也就是说,他们与神巫是敌人。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们去逮蛇巫,他们不一定会开口,但或许那些罪徒会知道什么。”
“此言有理。”黑猫抱着爪子,老神在在地道。
戚隐摇了摇头,“岩浆里的罪徒被我和我哥砍得七零八碎,难道我们划个船上去,到岩浆里捞他们的脑袋?”岩浆那么烫,脑袋没捞着,自己先成烤肉了。
慕容雪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张地图,“我和我师姐来之前,曾在一个墓室遭遇蛇巫。墓室主人是一个黄金罪徒,我们藏身于他的陪棺中,才逃脱蛇巫的窥伺。当初我们觉得,蛇巫是忌惮他,不敢随意冒犯,才没有开棺捉我们。现在想来,或许是那位罪徒前辈有意震慑蛇巫,救了我们一命。”
“虽然有道理,”虞师师犹疑着道,“可罪徒这种东西不知脾性,不知如何应对。或许头一个扰他清静的,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放了,再来两个,说不定他一生气,就把来人都吞了。”
戚隐几个想起巫郁离那厮,都沉默了。的确,玄铁塑像里的罪徒已经够疯了,谁知道黄金棺里的会疯成什么样。
“可以一试。”扶岚忽然道。
那家伙一直蹲在大蘑菇上面发呆,大家还以为他没在听。
扶岚说:“没有你们,打架比较方便,不用怕。”
他哥无论重活几世,这嘴都一样笨,一开口就得罪人。戚隐扶额。果不其然,扶岚一说完,虞师师立马不乐意了,站起来道;“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看不起?”扶岚目露疑惑。
虞师师气道:“就是觉得我们灵力低微,跟你在一块儿,拖你后腿!”
“嗯。”扶岚诚实地点头,“看不起。”
虞师师浑身气血逆行,差点儿没当场撅过去。袖子一捋,就要爬上蘑菇去和扶岚干架,慕容雪拼了死命拉着她,高喊戚隐快带扶岚走。戚隐飞身一跃,翻上蘑菇伞帽,背过身摆了摆手,道:“走了,回见。”两个人在高大的花木林中起起跃跃,不消片刻没了踪影。
原来待的地方空旷,不利于隐蔽。戚灵枢折了几个符纸小蜻蜓探路,选定一个地势高的山洞歇脚。这里的洞口狭窄,几乎是只容一人儿进来的一条缝儿,隐蔽得很。离岩浆远了,竟还有蓄积的地下湖,地势被湖水冲刷成了阶梯状,每一阶都一个半圆形的小湖泊,像一个个小小的月牙儿。湖水从最高层一阶一阶倾泻下来,最后流进深层的洞眼儿。洞壁上凿了许多平台,搁着一列列小小的伏羲雕像,统统半睁着黄金做的瞳子,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这儿看起来是蛇巫举行祭祀的地方,云知一看就摇头,道:“这儿不安全,祭祀之地,恐怕那些蛇巫会来拜伏羲。”
戚灵枢不答,手指在神像上轻轻一蹭,道:“灰尘很多,很久没有打理了,他们已经放弃了这个地方。”
“为什么要放弃这里?”云知摸着下巴。
“有蛇身干尸的地方也是如此。神殿破碎,神像积满灰尘,无人问津。”戚灵枢慢慢凝起眉心,道,“云知,我想我们一直误会了一件事。戚隐在神道壁画里看见伏羲大神的面容,但他也说伏羲大神面罩金光,难以辨别真容。为何这些蛇巫却知道伏羲大神的模样,并且将他画在了壁画之上。”
“你是说,壁画上那个‘伏羲’并非伏羲,而是别人。”云知说。
“不一定,”戚灵枢道,“修建塑像,必定要刻画面目。古往今来,大神甚少降临凡间,不管是凡人还是妖魔塑造神像之时,难免加以想象。有时是凭空作画,有的时候是加以参照。譬如人间,不时有溜须拍马之辈以皇帝后妃的面容塑造金身神像。或许,壁画上的伏羲酷似那个蛇巫,只是因为这些神巫在绘制壁画的时候,参照了他们大神巫的面容而已。”
“那这个同废弃的神殿又有什么关系?”慕容雪凑过来问。
“笨,”黑猫从云知的袖子里钻出来,“既然伏羲大神不曾降临,那么神殿荒芜,神像颓败,就意味着这些蛇巫放弃的或许并不是神殿,而是祭祀。”
“什么……意思?”慕容雪微微睁大眼。
云知长叹了一声,道:“意思就是,他们不再信仰伏羲大神了。”
“我觉得你们想太多了。”虞师师忽然靠近他们。
这家伙原本在半圆池子边上梳洗,毕竟是个女娃儿,爱干净,被那帮黑油油的玄铁罪徒溅了一身的血肉,早已忍耐不了了。她刚梳洗完,发髻还没梳好,一头黑亮的头发披下来,衬得脸儿有些苍白。
她一面挨得近了些,一面打着哆嗦,“那些蛇巫不要这个地方,或许只是因为这里有脏东西。”
“脏东西?”黑猫一僵,立马钻进了云知的衣袖。
“你们看,那是什么?”虞师师朝洞穴深处指了指。
众人望过去,那儿靠近地下湖,虞师师方才梳洗的时候贴了几张灯符在壁上,金光虽然黯淡,却也足够照亮三尺远的路。在黑魆魆的深处,一个影子立在灯符的光晕里,半身掩在岩壁后面。它的身板豆芽菜似的,细瘦伶仃,就那样歪站着,好像在偷窥他们。
虞师师道:“我刚刚本来打算洗洗头发,才把头发放下来,就看见那东西。”她嗫喏了下,咬咬牙,恨道,“要不然,咱们还是去找扶岚和那个白发男吧。虽然他俩都是混账,但他们确实……很强。”
正说着,云知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戚灵枢仿佛也意识到什么,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怎怎……怎么了?”慕容雪结结巴巴地问。
“你们觉不觉得,它的头有点大。”云知低声问。
大家再仔细看,那影子半颗脑袋藏在岩壁后面,看不分明,所以他们一直没发现。现在仔细一瞧,若把脑袋补全,确实比一般人要大上一号。
谁都知道,地火妖虺上脑产卵,脑袋就会吹气似的变大。虞师师惊讶地喃喃,“天爷,难不成是女萝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