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海天渊,天渊蛛网。
地动山摇,顶上簌簌落下灰来,岩壁蜿蜒出巨大的裂痕。有弟子慌张来报:“掌门,蛛巢被毁!有强贼进犯,已有十数名死伤。”
“原来你还有同党,”元籍不见慌张,竟然淡淡笑了笑,“说出你的身份,或许我可以留你全尸,送归你的门派。”
“虽然你肯定不信,但是那个炸你们蛛巢的和我真不是一伙儿的,我纯粹是走错了道儿。”叶清明吊儿郎当地撑着剑,“多谢掌门好意,在下无门无派,乡下人无知,头一回开眼界,初到你们无方甚为好奇,斗胆进来逛逛。”
“哦?无门无派?”元籍眯起眼睛。
“好吧,”叶清明道,“其实我是钟鼓山的,我们掌门好奇你有没有相好,派我来打探打探。”
元籍脸上的线条逐渐变得冷硬,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剥去。这个落拓的中年人一旦失去了笑容,竟如恶鬼一般阴冷。他看着元玺的尸体,道:“这位道友,你可知我最厌恶的门派为哪家?”
“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虫,我哪知道?”叶清明剔着牙道。
“是凤还。”元籍负手而立,娓娓而道,“道法传承几千年,凤还曾一枝独秀千年之久。昔日万门朝拜,仙家齐贺,何等风光。奈何一帮不肖子孙接掌门派,眼见浩浩仙山,如今竟然颓败至此。掌门大肚便便,长老嗜酒好色,弟子吃喝嫖赌,从上至下,满门不思进取。”
“不至于这么差劲儿吧,我打包票,凤还长老绝对没有钟鼓山的那么好色。”叶清明汗颜。
“也罢,毕竟是别人家关起门来的事儿,我不好多加置喙。”元籍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是看死人的眼神,“可惜,凤还山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哦?”
“那就是,”他冷冷道,“多管闲事。”
一道森冷的剑光狠狠闪过清明的眼睛,仿佛直直割在眼皮上。元籍蓦然出剑,剑光犹如大浪滔天,浩然压顶。他道:“你是清式,还是清明?”
叶清明轻飘飘地后退一步,那浪潮一样的剑光打了个空。他笑道:“你怎么不猜清和?”
“你们虽然师出一脉,但你这同门倒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好花,身上没有你们的酒肉臭气。”元籍道,“清式说到底是掌门之尊,没道理亲自前来。你是清明吧,你下次混进别人的地盘,出门前该洗洗澡熏熏香。三千仙门,只有你们带着一身臭皮囊进我仙山,玷污我的门庭!”
叶清明委屈地叫道:“不用这么损我们吧!怪伤心的。”
元籍一个手势,无方弟子纷纷围上前。清明捏指掐诀,墨色剑影一分为四,一阵风似的穿梭在人群之间。他的剑名洗墨,这样文气的名儿配了他这么一个粗鲁的人,清式每回见到他的剑都要说配错了人。弟子们旋身躲避,那剑影没砍着人,却并不停歇,径直到了叶枯残跟前。叶枯残一惊,画出结界,剑影猛然一拐弯,斩断了猪妖的锁链。
猪妖一把扯下口嚼子,蹲踞在石床上嘶吼,吼声震天。它化回豪猪的原形,从石床上蹦下来,一口咬断了一个弟子的脖子。
“枯残长老,”元籍掖着袖子转身,“这里交给你了。收拾干净之后,以传音符知会我一声。”
“你个狗娘养的别跑!老子一蹄子撅死你!”朱明藏大吼,炮弹似的撞过去,元籍打开令符,身影一闪原地消失,朱明藏一头撞在岩壁上。顿时山洞一摇,石碎子雪粒子似的簌簌落在头顶。
“你们玩儿,在下先走一步!”
叶清明趁乱脚底抹油想溜,叶枯残的身影蓦地闪现在前面,抬起枯瘦的指尖,“我闻凤还剑法奥义精深,今日斗胆请教。”
他食指一划,数个在他身前的无方弟子脖子被同时割断,淅淅沥沥的鲜血凝成许多条血线,蜿蜒着朝他的七窍流过去。叶枯残吸足了血,灰败的脸色红润了些许。那几个无方弟子身子一软,烂泥似的瘫倒在地。清明和猪妖都看得目瞪口呆,猪妖喃喃道:“这是人吗,怎么比老子还邪?”
叶枯残在空中画出符纹,青光在符纹上曲曲折折地流动。叶清明听见咔嚓咔嚓细碎的响声,那是冰层从叶枯残的脚下长出来,朝四周蔓延。不到一个呼吸,倒在他身前的无方弟子便被冻成了冰人。霜花凝结,地面光滑如镜,冰层一点点逼近叶清明和朱明藏。
猪妖大吼一声,就要冲过去,叶清明一把拽住它,道:“找死啊你!”
“要不然怎么办,老子可不想被变成冻猪肉!”
叶清明御剑攻击,叶枯残面前现出结界,磐石一般纹丝不动。叶清明只好把洗墨剑插在身前,张开结界挡御冰封。繁复瑰丽的霜花也在结界上凝结,眨眼间整个山洞已经成了冰窟,冰凌在岩洞的顶上生长出来,像一棵棵倒吊的冰笋。叶清明的手指冻得发疼,他的身后,猪妖化成人形,使劲儿缩着肚子,叫道:“你把结界撑大点儿!老子的肚子结冰了!”
“谁让你长这么胖!”
朱明藏大吼:“你家的猪瘦!?”
叶清明青筋暴突,喊道:“娘娘腔,救命啊!你不是博闻强识吗,这个见鬼的术法怎么解!”
孟清和坐在藏经楼里摇头苦笑,“我为你预备了炭炉。”
“炭炉的火才多大?能行吗!”
“能为你烧纸。”
连孟清和都没法子,今天恐怕真是要交代在这儿了。叶清明犹豫着要不要发动符咒毁容,这样他们就没有证据指证凤还。他惨兮兮地道:“猪兄,想不到我清明竟然和你死在一块儿,抓紧时间摆个姿势吧。”
“摆姿势干嘛?”
“能死得好看点儿。”
猪妖:“……”
正在这时,移遁法阵金光一闪,一个白衣人影儿从里面踱出来。扶岚踏上冰层,冰面在他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扭头看见叶清明,这家伙明显愣了一下,呆呆地瞧着他们。
叶清明眼睛一亮,几乎热泪盈眶,“乖侄儿啊!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
“他奶奶的,”猪妖目瞪口呆,“这个龟儿怎么没被冻住?”
叶枯残眉目一凛,鬼火一般的眸子里掠过惊讶。他好像认得这个男人,在哪见过,他忽然想起来了,他是他课上的学生,总是发呆,心不在焉地望窗外,要不然就是打瞌睡。听说他因为打擂误伤了人,被罚扫地,经过悬空阶的时候,总能看见他闷着头扫雪。
一个脑子笨又不上进,但是胜在乖巧的学生,这是叶枯残对他的印象。
“乖侄儿!”叶清明大叫,“把这个老不死的宰了!”
叶枯残脸色一肃,望见那个男人拎着肥猫朝他走过来。男人的眸子黑黝黝的,恬静得像四月的烟水,一般拥有这种眼睛的人脾气都很好,很讨人喜欢。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可叶枯残见他走过来,竟感到一种刻骨的恐惧,如同霜毛,密密麻麻地顺着骨头缝儿长出来。他迅速掉转方向,右手画符,霜气沿着地面蛇一般蹿过去,叶清明那边压力顿减,登时松了口气。扶岚停下脚步,抬起手,画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符咒。叶枯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并非道符,而是巫符,这个人怎么可能会画!
淡青色的灵力在瑰丽的符纹中流转,更加深厚阴寒的冰层从扶岚脚下延展开,叶枯残的结界瞬间溃散,眼睁睁看着森冷的冰霜爬上自己的身躯。只不过片刻之间,他的半身就被冻住。
黑猫跳到叶枯残的肩头,毛茸茸的尾巴围住他的颈脖子,道:“柴火棒子,借问你这枯残秘咒还有那禁地法阵究竟是从何处而来?”
“自然是吾自创。”叶枯残冷笑,“你们到底是何人?”
“老夫没问完你,你倒来问我?”黑猫森森冷笑,“自创?也亏你有这样大的脸。巴山神殿的巫罗秘法,你这瘪瓜脑子想三辈子也想不出来。”
听见巫罗秘法,叶枯残一惊,道:“你们到底是何人?”
“是你祖宗,”黑猫阴森地磨牙,“快说,你这些东西都是打哪儿来的?”
叶枯残只是冷笑,黑猫“啧”了一声,道:“不给你点儿颜色看看,你以为老猫真的老,呆瓜真的呆。”
它朝扶岚使了一个眼色,扶岚默默拔出背后的刀,凄冷的弧光一闪,叶枯残失声痛叫,右臂断在地上,鲜血犹如泉水一般喷涌。
黑猫拍拍他光秃秃的脑袋,道:“撒一次谎,断一肢。你可以一直撒谎,这样你就会四肢俱断,但我们不会杀你,无方山将会救活你,从此以后,你不能施咒,不能行走,你会躺在一个大缸子里,作为一只人彘活着。”
叶枯残痛得满头冷汗,咬牙说道:“你们如何知晓我有没有撒谎!”
“这由我们判断。”黑猫道,“现在,告诉老夫,你这巫罗秘法和大巫法阵,是如何得来的?”
叶枯残抖如筛糠,喘着粗气道:“我不能说,我真的不能说!”
“好吧,那就看看你是更怕死,还是更怕生不如死。”
扶岚再次挥刀,弧光压向叶枯残的左臂,叶枯残崩溃地大喊:“我说!”
黑猫爪子一挥,刀光离他的胳膊堪堪只有一寸远,扶岚收住了刀。
“巴山!我是在巴山脚下得来的。”叶枯残喘道,左手悄悄背在身后,指尖光芒一闪,“我本只是个光脚道士,一辈子碌碌无为,大家都说巴山神殿是神的居所,有无上秘法,有大巫秘宝!我原想进巴山一搏,说不定可以安然无恙进到神殿。但那位大人出现了,是他授予我巫罗秘法,还有法阵图谱。可是他没有告诉我,修了秘法,久而久之竟会血肉萎缩,若不吸食活血,就会血肉尽脱而亡!我想找他,可是我找不到,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黑猫疑道:“大人?长什么样儿,是男是女?”
“他披黑袍,戴兜帽,看不清模样。声音是男的,身边总是跟着许多紫色的蝴蝶。”叶枯残艰难地道,“他说他叫……”
叶枯残抖着嘴唇,脸色青紫。
“叫什么?”黑猫厉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