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弯下腰再听一次:“正前方,一个女人,正在讲话。”然后他挺直身子,往后退:“里面的配置会是什么情况?”
“很短的走道。”波琳轻声说:“大概六呎长,是厕所的长度,过了之后或许就是客厅。客厅大概十二呎,最后面那片墙的左手边会有扇窗户通到天井。右边是厨房的门,厨房会往外凸,深度大概六、七呎。”
李奇点点头,最糟的情况,女人在厨房里,二十五呎远,视线直通门口。比最糟还更糟的情况,就是她身边的流理台上放了把上膛的枪,而她知道该怎么用。
波琳问:“她在跟谁讲话?”
李奇轻声说:“不知道。”
“就是他们两个,对不对?”
“他们要是还留着那肯定是疯了。”
“不然还会有谁?”
李奇没说话。
波琳问:“你打算怎么做?”
“要是妳呢?”
“申请搜索票,叫霹雳小组来,全副武装,外加一支破城锤。”
“今非昔比。”
“我当然知道。”
李奇又往后退一步,指着4R的门。
“站在那里等。”他说:“如果听到枪响,打电话叫救护车,如果没有,跟着我后面进来,保持六呎距离。”
“你要直接敲门?”
“不。”李奇说:“不是。”
他再度后退一步,李奇身高六呎五吋,体重大约两百五十磅,鞋子是家叫钱尼的公司特别订制的,工厂位在英格兰的北安普敦。比教堂牌划算,因为鞋子基本上一模一样,可是因为品牌不同贵了很多。这双鞋的款式叫作坦得顿,咖啡色的半麂皮鞋,原料是厚重的卵石花纹皮革,尺寸十二号。鞋底是家叫丹尼特的公司生产的沉重复合材料。李奇不喜欢皮制鞋底,因为磨损速度太快,而且下过雨后会很长一段时间干不了。丹尼特的产品比较好,他们的鞋底共有五层,厚度一又四分之一吋。钱尼皮一层,丹尼特皮一层,再来是两层又硬又厚的钱尼皮,最后盖上粗大的丹尼特帽盖。光一只鞋就有足足两磅重。
4L的门有三个锁孔,三道锁,应该是好锁,搞不好里面有门炼。不过门只是种装饰品,强度仅仅依靠外框的木头维系。门板本身大概是百年历史的黄杉木,门框也不例外。便宜的材料,这一百年间,每到夏天,这块木头都会潮湿肿胀,到了冬天则干燥缩小,有点烂烂的,许多蛀虫的痕迹。
“预备。”李奇轻声说。
他把重心移到后脚,瞪着门,像个跳高选手准备要破纪录,踏脚飞身往前冲。一步、两步,右脚脚跟用力踹在门把上方,木头碎裂,尘土飞扬,门应声打开,李奇动作不停继续往前冲。两步之后已经在客厅中央,但他却突然停步不前,瞪大眼睛。萝伦·波琳也跟在后面进来,跑到李奇身边停下脚步。
瞪大眼睛一动不动。
公寓里的格局跟波琳预测的一模一样,一间破烂的厨房在正前方,一间十二呎宽的客厅在左手边,摆着破烂的沙发,一个黯淡的窗户对着天井。室内温度很高,空气不流通,味道不好闻。厨房门口站着一个很胖的女人,穿着一件宽松的棉衬衫。咖啡色长发、中分,一只手上拿着一罐打开的汤罐头,另一手拿着一支木汤匙。她的眼睛和嘴巴因为困惑与惊讶睁得老大。本来想要尖叫,却因惊吓过度而发不出半点声响。
客厅里面,躺在破烂沙发上的,是个男人。
李奇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这个人生病了,提早衰老,虚弱程度非常严重,牙齿不见了,皮肤因为发烧变得泛黄发亮,头上仅剩几束灰白的头发。
他的双手不在了。
双脚也消失了。
波琳说:“侯巴特?”
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躺在沙发上的男人惊讶。永远不会再有。费了好大一番力气,这个人才转过头,开口说:“特别探员波琳,能再见到妳真是荣幸。”
他有舌头,可是因为嘴里只剩牙龈,说的话含含糊糊,一点也不清楚。而且气息微弱,声若游丝。但他可以说话,说话的能力并未丧失。
波琳看着那女人说:“迪·玛丽·葛雷琪诺?”
“我姊姊。”侯巴特说。
波琳转头看着他:“你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非洲。”侯巴特说:“我遇到了非洲鸟事。”
他身上穿着直挺挺的丹宁布新衣,深蓝色,牛仔裤和衬衫。袖子跟裤管都卷起来,露出没有手的手腕跟没有脚底的小腿,这些地方都涂上某种透明药膏。切除的手法非常粗鲁残忍,可以看到黄色的前臂手骨,像坏掉的钢琴键一样凸出来。遭到砍断的皮肉没有缝合,也没做组织重建,基本上就是一大块厚厚的疤痕,像烧伤一样。
“发生了什么事?”波琳再问一次。
“说来话长。”侯巴特说。
“我们有需要听你说。”李奇说。
“为什么?联邦调查局要出面帮我了吗?还踢倒我姊姊家的大门?”
“我不属联邦调查局。”李奇说。
“我也一样。”波琳说:“不再是了。”
“那妳现在是什么身分?”
“私家侦探。”
侯巴特的眼睛移到李奇脸上:“你呢?”
“一样。”李奇说:“或多或少,算是自由工作者,我没有执照,以前当过宪兵。”
有段时间,众人都没说话。
“我刚才在煮汤。”迪·玛丽·葛雷琪诺说。
波琳说:“请继续,不要让我们耽搁妳的工作。”
李奇往回走,穿过走道,把受损的门尽可能关上。等他走回来时,迪·玛丽已经走回厨房,开火加热锅子。她把汤从罐头里倒进去,用汤匙搅拌,让它流动。波琳依旧看着沙发上那个断手断脚、缩小的人。
“你到底遇到什么事情?”她第三次问。
“他得先吃东西。”迪·玛丽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