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克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他说:“我想去走走。”
“好。”李奇说。
柏克没有回应。
“你要人陪你去吗?”李奇问。
李奇看了电脑屏幕一眼,再往下看看文件柜抽屉。
“我陪你去。”李奇说。
柏克只是耸耸肩,李奇跟着他穿过厨房走出去,经过门厅,蓝恩从客厅里看了他们一眼,时间很短,心里忙着自己的思绪。他没说什么,李奇跟着柏克到外面走廊。两人坐电梯下楼,不发一语,到了街上往东转,朝中央公园走。李奇抬头看着派蒂·乔瑟夫的窗户,灯没亮。窗后的房间没有点灯,所以她是一个人。他想像她坐在窗台后的椅子上,没有开灯,想像她拿笔在笔记本上写下:2327,柏克跟文帝离开达寓,步行,往东朝着中央公园过去。或是中园,把达科塔写成达寓的人,一定会把中央公园简化成中园。或许她已经不用文帝,改用他的真名了。他跟她报过名字,所以她写的或许是柏克跟李奇离开达寓。
又或者她已经睡了,她总得睡觉。
“你问的那个问题。”柏克说。
“什么问题?”李奇说。
“谁知道蓝恩太太喜欢去布鲁明黛?”
“怎么样?”
“这是个好问题。”柏克说。
“答案是什么?”
“还有另一个问题。”柏克说。
“是?”
“谁知道那天早上她要去那里?”
“我认为你们应该都知道。”李奇说。
“没错,我想我们应该都是,或多或少。”
“所以这不太算是个问题。”
“我认为有内神通外鬼。”柏克说:“有人对外通风报信。”
“是你吗?”
“不是。”
李奇在中央公园西大道的斑马线停下脚步,柏克停在他旁边。他的皮肤跟木炭一样黑,身材矮小,身形跟早年的大联盟二垒手一样。守这位置的名人众多,比方说乔·摩根。柏克举手投足间有着同样的自信。
灯号换了,笔直的红手消失,往前倾的白色人形亮起。李奇对于以前那种通行与不通行的文本很怀念,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要文本,不要图像。而且他小时候,对这错误的标点符号十分愤慨,这表示每个美国城市里就有一万个消失的一撇。自以为懂得比别人多,在当年是他藏在心里的秘密。他走下人行道。
“安死后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那四个绑走她的家伙?”柏克说:“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我猜后来你应该也有参与。”
“不予置评。”
“他们承认了吗?”
“没有。”柏克说:“他们说跟他们没有关系。”
“可是你们不相信。”
“不然他们还能说什么?”
两人走到对面的人行道,公园浮现前方,漆黑冷清,音乐已经消失了。
“我们要去哪里?”李奇问。
“不重要。”柏克说:“我只想谈谈。”
“关于内奸的事?”
“没错。”
他们两人一起向南转,朝哥伦布圆环前进,那里有许多灯光和车辆,人行道上有人群。
“你认为是谁?”李奇问。
“我不知道。”柏克说。
“所以长话只能短说。”李奇说:“对吧?你想谈谈,可是你根本没东西好讲。”
柏克没有说话。
“谁接到通风报信,”李奇问:“而不是谁去通风报信,我认为这才是重点。我想这也是你想跟我讲的。”
柏克继续安静地往前走。
“你大老远把我拖到这里。”李奇说:“当然不是担心我会不会缺乏新鲜空气和运动。”
柏克还是保持安静。
“你要我用问答方式进行?”李奇说。
“这种方式或许最好。”柏克说。
“你觉得事情跟钱有关?”
“不是。”柏克说。
“那么,金钱其实只是烟幕?”
“最多只占一半,或许是两个目标其中之一。”
“另一半是惩罚?”
“没错。”
“你认为外面有人跟蓝恩有嫌隙?”
“没错。”
“一个人?”
“不对。”
“有多少?”
“理论上,可能有几百个。”柏克说:“甚至几千个,搞不好是好几个国家。我们在世界各地树立了很多敌人。”
“那么实际上?”
“不只一个。”柏克说。
“两个?”
“没错。”
“什么样的不满?”
“一个人对别人能做的最差的事是什么?”
“要看你是谁。”李奇说。
“正确答案。”柏克说:“那我们是谁?”
李奇想着,海军海豹部队、三角洲部队、海陆侦搜队,绿扁帽部队,英国空降特勤部队,都是世界上最顶尖的。
“特种部队军人。”他说。
“没错。”柏克又说一次:“那么,什么是我们的忌讳?”
“战场上不会丢下尸体不管。”
柏克没有说话。
“可是蓝恩会。”李奇说:“他丢下了两个人。”
柏克在哥伦布圆环北边停下脚步,四周车流怒吼,大灯光束以很大的角度扫过。右手边,一栋庞大的银色全新建筑,整个地基占据了五十九街,两座高塔耸立其上。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李奇问:“他们有兄弟跟儿子?有人突然冒出来想复仇?终于?替他们?”
“未必需要是兄弟跟儿子。”柏克说。
“同僚?”
“也未必是同僚。”
“那么是谁?”
柏克没有回答,李奇瞪着他看。
“老天。”他说:“你们把两个活人丢在战场?”
“不是我。”柏克说:“不是我们,是蓝恩。”
“而你认为他们最后终于回来了?”
“我确定他们一定会竭尽全力。”
“侯巴特跟奈特。”李奇说。
“你知道他们的名字。”
“显然是。”
“怎么知道的?你跟谁讲过话?你翻的那些文件柜里面没有他们的数据,电脑里也没有。他们的数据都被砍掉了,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就像肮脏的小秘密,确实也是。”
“他们当初是什么情形?”
“他们受伤了,根据蓝恩的说法。我们完全没看到人。他们待在前进观察部署位置,一小阵枪响。蓝恩到前线去,回来说他们重伤,不可能活命,说我们不能把他们带回来,因为要救人可能会损失很多人手,于是直接命令我们撤退,把他们丢在那里。”
“你认为他们会有什么下场?”
“我们推估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应该会变成俘虏,活命时间只有一分半钟。”
我认为蓝恩会想办法让他们绝对回不来。
“地点在哪里?”李奇问。
“我不能跟你说。”柏克说:“我会坐牢。”
“那你事后为什么还留下来?这么久的时间?”
“为什么不留?”
“听起来你对事情的处理不是很高兴。”
“我服从命令,而且服从长官的命令,以前是这样,未来也不会改变。”
“他知道他们回来了吗?蓝恩?”
“你没注意听。”柏克说:“没有人知道他们回来了没,甚至也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还活着,我只是单纯猜测,从这起事件的严重程度来看。”
“他们会下这种手吗?侯巴特跟奈特?伤害女人跟小孩,好让蓝恩伤口难愈?”
“你的意思是说,这样做说得过去吗?当然说不过去,可是他们会不会下得了手?当然会,而且毫不客气。务实的人只会有务实的作法,尤其蓝恩对他们做了那种事情之后。”
李奇点点头:“谁会是通风报信的人?从内部?”
“我不知道。”
“他们是什么部队?”
“海陆。”
“跟卡特·谷伦一样。”
“没错。”柏克说:“跟卡特·谷伦一样。”
李奇没说话。
“海陆的人很痛恨这种事。”柏克说:“尤其是海陆侦搜队,他们痛恨把战友丢在战场上,更甚于其他军种,这是他们的内规。”
“那为什么他还继续留着?”
“跟我一样,我们不问为什么,这也是个内规。”
“在部队里或许该这样。”李奇说:“可是在半吊子私人公司里就未必需要。”
“我不觉得有什么差别。”
“可是你应该要觉得有差,大兵。”
“小心你的嘴,朋友。我是来这里帮你的,我正在帮你赚一百万。你找得到侯巴特跟奈特,你就会找到凯特跟洁德。”
“你这么觉得?”
“无庸置疑,一百万轻松入袋,所以要注意你的嘴。”
“我不需要注意我的嘴。”李奇说:“如果你还是照内规走,那我就依然是军官,我想说什么都行,而你得立正站好乖乖听,然后敬礼。”
柏克在他面前转身,背对着绕圈的车流,回头向北走。李奇让他先走到五码外,然后才追上,跟他并肩走在一起。两人没有再说什么,十分钟后,他们转进七十二街。李奇抬起头,发现左手边,派蒂·乔瑟夫的窗户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