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五十五分钟李奇都在思考为什么是这个数目。这是个很奇怪的数字,也是让人猜不透的级数,一、五、四点五。全部加起来是一千零五十万美元,感觉起来就像个目标数字,像是道路尽头,可是这样的总数实在怪异,为什么要停在这里?完全没道理,还是说其实有?
“他们了解你。”他对蓝恩说:“可是或许不那么了解,你其实可以给更多,不过他们或许没有了解得那么深入。以前有没有一度你能够拿出的全部现金刚好是一千零五十万?”
可是蓝恩只说:“没有。”
“那外面的人有可能有这种印象吗?”
“没有。”蓝恩又说一次:“有小于的,有大于的。”
“可是没有刚好一千零五十?”
“没有。”蓝恩第三次说:“绝对不会有人认为一千零五十万就是我的全部财产。”
于是李奇放弃了这条线索,等候着电话铃声响起。
铃声准时响起,晚上六点钟。蓝恩接起电话仔细听,他不发一语,也没有叫凯特听电话,李奇心想,他已经知道,如果想听他太太的声音,只有在每一次的第一通电话才有机会。要钱的那通,不是给指示的那通。
这通指示电话持续不到两分钟,电子鬼叫声就突然中断,蓝恩把话筒放回,露出一点苦苦的似笑非笑,好像他痛恨对手,但又不得不承认对方的高超技巧。
“这是最后一次。”他说:“这次之后就结束了,他们答应我会放人。”
太快了,李奇想,不会有这种好事。
葛瑞格问:“我们怎么做?”
“一个小时后。”蓝恩说:“派个人独自带着钱,开黑色BMW离开,拿着我的手机,随便到个地方。在出发的二十分钟内,他会接到电话,告诉他目的地。从那个时间开始,他必须让电话一直保持通话状态,这样他们才知道他没有在跟车上任何一个人讲话,或是在讲其他手机,或是任何无线电。他必须把车子开到目的地,那辆积架会停在目的地的街上,第一天早上泰勒载着凯特的那辆。车子不会上锁,他必须把钱放在后座,然后头也不回开车离开。要是有任何追逐的车辆,有人协助阻挠,有任何把戏,凯特就得死。”
“他们有你的手机号码?”李奇问。
“应该是凯特说的。”
“我来当司机。”葛瑞格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不行。”蓝恩说:“我要你待在这里。”
“我来。”那个黑人柏克说。
蓝恩点点头:“谢谢你。”
“然后呢?”李奇问:“我们要怎么把人接回来?”
蓝恩说:“要等他们把钱算完,那时候会有另一通电话。”
“打手机还是这里?”
“这里。”蓝恩说:“会花点时间,要算大额金钱得花点工夫,我这边不会,所有钱都已经叠好捆起来,并且粘贴标签。可是他们不相信,他们得把绑绳拆开,检查钞票,用手一张一张数。”
李奇点点头,这个问题是他以前没想过的。如果钞票是以百元为单位,那么就要四万五千张,如果每六十秒可以数完一百张,那么全部算完就要四百五十分钟,也就是七个半小时,或许要先开车六个小时,再加上七个半小时的数钱时间。漫长的夜晚,他心里想,对他们、对我们都一样。
蓝恩说:“为什么他们要用积架?”
“当作嘲笑的象征。”李奇说:“为了提醒你。”
蓝恩点点头。
“到办公室来。”他说:“柏克跟李奇。”
办公室里,蓝恩把一支小小的银色三星手机从充电座上拿起来交给柏克。然后就消失不见,应该是去他的房间。
“去拿钱。”柏克说。
李奇点点头,看着两张桌上的照片。两个美丽的女人,同样美得惊人,年纪也相仿,可是完全不一样。安·蓝恩是金发蓝眼,有点像六〇年代的小孩,不过事实上她出生时,六〇年代应该早已结束。长长的中分直发,很像歌星、模特儿或演员。眼神清澈无瑕、笑容纯真。标准的花之子,虽然说浩室舞曲、嘻哈、酸性爵士乐要等到她拿到人生的第一部收录音机时才真正蔚为主流。凯特·蓝恩就比较偏向八、九〇年代,比较细腻,比较有人味,比较有社交教养。
“安没生小孩,对吧?”李奇问。
“没有。”柏克说:“上帝怜悯。”
所以,或许是当妈妈的关系,凯特比较有分量,像是重力,某种重要性,不是物质上的,而是藏在内心深处。如果只想要一夜情,选安比较适合,但如果要相处一个星期,凯特比较适合。
蓝提着一个鼓鼓的大皮袋,走路有点不便。他把袋子丢在地上,在桌前坐了下来。
“还有多久?”他问。
“四十分钟。”李奇说。
柏克看了一下手表。
“没错。”他说:“四十分钟。”
“去另外一间等。”蓝恩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柏克准备要拿袋子,不过李奇帮他提了起来。又重又宽,对身材高大的人来说比较好拿。他把袋子拿到门厅,放在门旁,十二个小时前,它的前辈在同一地点等候。袋子掉下去时,一样如同死亡的动物,扑通落下,动也不动。李奇找了个位子坐下,开始以分钟为单位倒数。柏克来回踱步,卡特·谷伦在扶手上打鼓,垂头丧气。海陆侦搜队,搁浅了。我都专注在公事上,他曾说,离开战场的话,我什么也不是。在他旁边,葛瑞格静静坐着,一副英国人沉默寡言的样子。葛瑞格旁边是普瑞兹,那个拉丁美洲人,体格瘦小。再过去是爱迪森,脸上有疤痕的那位。应该是小刀,李奇心想。然后是科瓦斯基,已经比其他人高,不过在李奇旁边还是算矮。特种部队的通常身材比较小,瘦瘦的、速度很快、弹性好,耐久力超高,韧劲十足,而且狡猾机灵,像狐狸,不同于体积大的熊。
没人说话,没什么好讲的,大家都知道绑架结束时,一向都是风险最高的时刻。有什么限制条件可以逼迫绑匪一定要遵守诺言?荣誉?还是职业道德?搞个很复杂的交人动作十分冒险,随便挖个坟墓不是更好?或是在被害人脑袋里塞颗子弹,岂不是安全、简单许多?更人性、得体?李奇看了凯特·蓝恩的照片一眼,摆在电话旁边,心里凉了一截。她现在比过去三天任何一个时间点更接近死亡,李奇心里很清楚。他猜想,其他人应该也一样。
“时间到了。”柏克说:“我要出发了。”
“我帮你提袋子。”李奇说:“到楼下车上。”
两人坐电梯往下。一楼大厅里,一个矮小的深色皮肤女人穿着黑色长外套从旁边走过,旁边围着几个穿西装的壮汉,就像工作人员、助理或保镳之类的。
“那是小野洋子吗?”李奇说。
可是柏克没有回答,他直接从守卫旁边走过,到外面的人行道旁,黑色BMW已经等在那里。柏克把后门打开。
“袋子放在后座。”他说:“这样我比较好办事,后座对后座丢过去。”
“我跟你一起去。”李奇说。
“这样太蠢了,老兄。”
“我躺在后座脚踏板上,够保险了。”
“为什么要这样?”
“我们必须有所行动,你跟我一样清楚。查理检查哨那种美好场景不会出现,凯特不可能步履蹒跚地穿过浓雾朝我们走来,脸上还带着坚强的微笑,同时牵着洁德的手。因为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所以我们应该在某个时刻采取主动。”
“你打算怎么做?”
“等你把袋子丢过去后,我会在下个路口下车,绕回来,看能看到什么。”
“谁说你会看到东西?”
“四百五十万现金躺在没有上锁的车上,我的推测是对方绝对不会任它丢着太久,所以一定会有东西看。”
“这样对我们有帮助吗?”
“比呆坐在楼上什么都不做好太多了。”
“蓝恩会要我的命。”
“没必要什么事都讲给他听,我会比你晚很多回来,你就说不知道我去哪里就好,我会说我去散个步。”
“要是你搞砸了,蓝恩会要你的命。”
“要是我搞砸了,我会自行了断。”
“我是讲真的,他会要你的命。”
“这是我的风险。”
“也是凯特的风险。”
“你还是打算指望查理检查哨?”
柏克不发一语,十秒、十五秒。
“上车。”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