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话痨县令

七月中,返回的车队抵达西固。

西固早已经恢复了平静,事实上这里除了达赫和颜诲那次事情之外,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商队经过这里也很少选择停留,基本上都在陇西和武威两郡郡治歇脚,不过总归是商路必经之地,还算得上繁荣。

西固的县令名为林累,原为县长,后来因为商路日渐繁荣,西固的人口有所增加,达到了设县令的人口数量才拔擢为县令。

其人是个干瘦的老头,也是,有哪个年轻人能耐得住寂寞在这里当二十多年的县令,以前没有长城以外的土地时,这里可算得上苦寒之地了。

正好在此地歇脚,就让人把他叫了过来。

林累惶恐不已,本就有点驼背的他见到我后更是弯着腰微微颤抖,我连说了几遍让他坐下,他才感恩戴德地坐在了椅子上,却也只敢坐半个屁股……

我强忍住笑意道:“林县令,西边有个西宁驿,你知道吧?”

林累来了兴致,喋喋不休道:“回陛下,这个臣自然是知道的,西宁驿虽在本县治外,但朝廷早有明文,这西宁驿的官盐臣不得插手,但前期修建的过程却需要西固拨付钱粮,待西宁驿盐矿有了盐巴后再还给本县,臣自知此乃朝廷大事,不敢掉以轻心,每月都要亲自前往押送粮草、督促修建进展,丝毫不敢有所懈怠……”

“等等……”我一阵头大,连忙打断道:“从现在起,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林累点头如捣蒜:“遵陛下吩咐,臣斗胆,陛下应该自称朕,却为何对下官称我?这岂不是有违……”

“你给我闭嘴!”我真的是按捺不住暴躁的脾气,沉声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再敢抢话,我……”

话说了半截我停住了,总不能把这老家伙打一顿……说来也是个不知趣的,只有跟亲近的人在一起我才不自称朕,在他这里反倒是罪过了……

还好林累终于止住了话匣子,紧绷的嘴唇吐出两个字:“遵命!”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西宁驿修建进度如何了?”

眼看林累又张开了嘴,我忙提醒道:“我问的问题必须三句话内概括!”

林累吞了口口水,老眼昏花的眼珠却转得比陀螺还快。

“回……不,这句不算……”

我扶额揉了揉太阳穴:淡定!

“修建西宁驿的三千士卒是今春抵达的。”林累终于惜字如金,掰着手指头算着说了几句话:“到目前为止已经完成了驿馆的修建,但是三千士卒现在还都住着军帐。要是将所有的屋舍都修建完毕,考虑大雪封山的因素起码也要到九月份。”

三句话说完,林累似乎长舒了一口气。

我点点头,又问道:“耗费钱粮几何?县中能否负担得起?”

林累瞪着一双老眼,小心翼翼道:“陛下,这算是几个问题?”

“……两个……”

林累立刻来了兴致:“到现在已经花了粟米两千五百石。臣选的可都是上好的粟米,每一粒都是臣亲自带人挑选的。这军中的饭食不用本县供给,只是负责修建驿馆的钱粮,所以开销并不是很大。”

“西固县一年的赋税是五万石左右。除去官署的开支,以及县中的河务、农事、县老、乡老等等的支出,应上交给郡里的是一万石。到现在花了两千五百石,因朝廷已经将本县今年的赋税挪到西宁驿建成之后,因此县中还负担得起。”

说完林累眼巴巴地看向我。

我真的是无力吐槽,合着给你限制三句话,你非得卡着三句话说完是吧?自来到大秦之后,我还没见过这么健谈的人……

“好啊,能负担得起就行,若是有什么困难,要及时上报郡守,不可盘剥黔首。”

……

沉默……

我直接气笑了:“林累?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林累惶恐道:“臣听到了,可刚才陛下不是问臣问题,臣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造孽啊!”我索性不再看他:“县中人力是否充足?”

林累不知道是累了还是觉得我生气了,简短道:“还算充足,陛下有何吩咐?”

我舒了一口气:“我欲让你负责修建从西固到西宁驿的道路,钱粮的问题我替你解决,县中人力可否负担?三……不,你回答可或否就行了。”

林累憋了半天,挤出一个字:“可……”

虽然说了“可”字,但看他的表情,明显不是“可”或者“否”的意思,而是“或”……

“行了行了,想说什么说吧,反正今天不走了,你说!”

林累抚了抚胸口,好似刚才没说出来的话将自己噎了个半死:“回陛下,若说人力充足,修路倒是没什么问题,但问题是人力没那么充足,若是陛下要一年半载之内恐怕不行,若是……”

“停!”我起身道:“我知道了,人的事我也会帮你解决,你只需要监工做好就行了。我累了,再见。”

不及林累反应,我立刻起身进了偏殿。

孟合早已经憋出了内伤,强忍着笑意道:“林县令,那个,陛下要歇息了,请回吧。”

林累呵呵一笑,起身行了一礼:“那臣就告退了,这个……上官怎么称呼?”

孟合连忙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林县令请回。”

“哎呀,多有失礼,下官告退,上官若是再有机会来到西固,一定要告知下官……”

“一定一定……”

眼瞅着林累依依不舍地走了,我黑着脸从偏殿走了出来:“要不是看他年纪大了,我非得揍他一顿!”

孟合转身倒了杯茶:“陛下莫生气,此人为官还算得力,就是这个话唠的毛病,总也改不了。”

我好奇道:“你听说过他的故事?”

孟合嘿嘿道:“话多的人在净室那里自然记录得更为详细一些,臣偶尔也拿他的话当个趣事来看。别看他话多,从来没有一句不该说的话……当然,是那个意义上的不该说。”

我摆了摆手:“现在看来冯劫他们还没规划修路的事,你把这件事记下来,回到咸阳记得提醒我……不,朕!”

“哈哈哈……”

行宫内一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有一说一,这个林累气人是真气人,不过的确是半年来唯一值得开怀的乐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