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皇权与党争

我沉声道:“这么大的事不经查证就贸然参奏一郡之首,该当惩处,蒙毅,按律将其人押回咸阳治罪,御史大夫另择干吏前往。”

“遵命!”

我转头看向李行:“李行,朕没记错的话,前日朝会,是你信誓旦旦地保证有真凭实据的吧?”

李行连忙起身,惶恐道:“臣轻信费帘之言,罪不可恕,请陛下降罪!”

我看了余禾一眼,淡淡道:“念你初犯,罚俸一年。”

“谢陛下宽恕!”

紧接着蒙毅起身,面色肃然道:“臣廷尉蒙毅言奏,昨日接案三起,廷尉府连夜查处,因涉朝廷大臣,向陛下禀明!

其一,谒者丞阴铄自任以来,多次收取各地信使所谓的‘车马费’,贪墨布帛十匹、钱二百,按律当夺其官职、流放岭南;

其二,上党冶铁府主良造郑界开挖矿石时,将开采矿石民夫的口粮由每日一碗降到了半碗,违反徭律、有损朝廷威名,按律当迁其官职、罚俸三年!

其三,谏议大夫鲁佘为政不力、治下不严,按律当削职留用,三年考察为优后官复原职。请陛下决断!”

蒙毅的话讲完,殿中反倒安静了下来。

能站在这里的没有一个是蠢材,很容易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阴铄哪怕再少贪一角布、一枚钱,都达不到夺职流放的程度。

郑界缩减民夫的口粮更是没办法界定,冒尖的是一碗,中凹的也是一碗,一碗未必就比半碗多。

鲁佘的罪名更是有些欲加之罪的感觉,谁都知道鲁佘是出了名的干吏,几乎完美继承了李斯精于政事、笔耕不辍的优点,可也被削职留用。

如果从这三人的下场还察觉不出来什么,那这些人就没资格继续站在这里了。

我缓缓扫视了一圈,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一下。

“你们两人有什么要说的吗?”

两人面色坦然,显然已经知道了自己将面临的命运。

“臣罪不可赦,谢陛下恩典!”

“臣定当痛定思痛,不负陛下所期!”

我看向百冲:“郑界刚到上党冶铁府半年就出了这样的事,你差人问问他,对廷尉的判决有无异议。”

百冲擦了擦脑门的汗,起身惶恐道:“陛下,郑界违反秦律,该当治罪,应无怨言。臣御下不严,请陛下惩处!”

我轻轻点了点头:“你也罚俸一年。”

“谢陛下!”

“阴铄和郑界的官职尽快找人补上去。”我起身淡淡道:“都散了吧。”

“恭送陛下。”

踏出殿门,余禾主动凑近李斯,面带微笑道:“李相,余某受人蒙蔽,险些错怪了三川郡守,还望李相海涵。”

鲁佘冷着脸看了余禾一眼,李斯脸上则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御史大夫何出此言?我等都是为陛下效力,若李由真的德行有失,正要御史大夫多多指教。鲁佘行事鲁莽,对御史大夫多有冲撞,还望御史大夫见谅。”

余禾拱了拱手,呵呵道:“李相言重了,余某就喜欢鲁佘这个性子,直来直去,像老夫。”

鲁佘瞬间换了一副笑脸,恭敬道:“谢御史大夫。”

余禾轻笑一声:“余某告辞了。”

“慢走。”

望着余禾远去的背影,鲁佘皱眉道:“丞相,这种阴险之人为何还以礼相待?”

李斯面色一冷,斥道:“胡言乱语!三公岂是你能议论的?”

鲁佘张了张嘴,低头不言语了。

李斯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就你这个性子,真不知道老夫死了之后你当如何!”

“丞相……”

“回相府。”李斯打断道:“记住,今后仍要与御史系的人以礼相待,起码面上如常。”

————

出了章台前殿,我径直往后宫而去。

洛云宫内。

自我回来后只见过李诗云一面,上次见面也只是简单聊了几句并未留宿。

李诗云成熟了许多,待人接物颇有风度。

“陛下今日怎么来了?”

我笑了笑,招手道:“近前来。”

李诗云愣了一下,点点头在我旁边坐下了。

“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的看法,尽可直说。”

李诗云美眸闪动,轻声道:“陛下请说。”

“韩非子读过吗?”

李诗云秀眉微蹙,沉吟道:“倒是读过,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扬权篇作何解?”

李诗云有些疑惑,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跟她讨论韩非子。

思考良久后谨慎道:“妾以为其中‘夫物者有所宜,材者有所施,各处其宜,故上下无为。’最能体现韩非子的治国之道,治理国家应该任用贤能、因材所施,这样臣子才能处理好政事而使君王无忧。”

“那权力呢?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君王既然都无事可做了,又如何保证权力在自己手中?”

李诗云有些为难道:“这……妾未曾考虑过……”

我缓缓道:“权力就像衡,生来就是要平衡的。”

李诗云不解道:“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手中的权力必然要分给无法保证他的忠诚;如果分给两个人,这两个人就会选择依附皇帝,以求使自己手中的权力比对方更大一些。

皇帝要做的,就是平衡手下臣子的权力,让他们的权力始终维持在同等大小,这样他们才会对皇帝忠心。臣得树人,则主失党,若是他们无法直接从皇帝手中擢取更大的权力呢?党争便是其法。”

李诗云还是有些不懂:“可他们只是臣子,就算结党又如何对抗陛下呢?”

我呵呵一笑:“以史为鉴,此例不缺。”

最典型的如牛李党争、新旧党争,既然从皇帝手中得不到想要的权力,那只好把那些分走权力的人斗下去,让皇帝不得不用自己!

我起身看着她,毕竟年纪还小,没经历过朝堂上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我今日来就是告诉你,一者,凡事谋定而后动,没考虑过得失的话不要随便说出去;二者,既为女君当谋其政,不要随意表现出对某个臣子的倾向,哪怕是你的父亲。我问余禾君子九思作何解,他答失其末四,我希望你也好好思考一下。”

李诗云大概明白了我说的什么事,正在愣神之际,我回头道:“今晚我过来,朕需要一个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