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嬷嬷回来时,秋禧已不在室中。
护国寺的斋菜远近闻名,容姒给萧嬷嬷和珠弥赐了菜,又道:“护国寺后山环境清幽,山中还有一涧瀑布飞泉,景色甚好。且那泉水甘冽,据闻饮之有延年益寿之效,只是需本人亲自前往方见诚心。往年嬷嬷都未去瞧过,这回可万不能再错过了。”
萧嬷嬷笑得眯了眼,口中却道:“坊间传闻罢了,殿下不必费心。”
容姒抬眸,似是笑了笑:“嬷嬷在我身边多年,以真心待我,我自然也希望嬷嬷能身体康健,寿数绵长。”
萧嬷嬷听着心中熨帖,连声谢恩。
护国寺是大齐第一大寺,前朝立国之初便已然建成,历年来都是皇家祭祀祈福之地。寺庙宏伟,占地极广,后山又有亭台十九座,大小飞瀑十一处。容姒所说的瀑布飞泉位于山腰,与寺庙相隔虽不算太远,但也并非近在咫尺。
容姒与萧氏脚程都不快,自那飞泉折回时,天色已有些晚了。
“殿下阖该再带两个侍卫,那领路的小沙弥不懂规矩,平白叫殿下受累。”萧嬷嬷黑沉着脸,她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山中湿气又重,衣角鞋边难免沾了些泥,她便有些不甚痛快,却句句都是在为容姒抱怨,仿若是看不得容姒受这天大的委屈。
萧氏不会知道,在容姒和赵嫔母子躲避叛军的那个长夜里,便是鼠蚁从身上爬过,他们也能生生忍下,不发出一丝声响。
眼下这点子泥泞自然算不得什么。
“嬷嬷放心,回去的路我是识得的。”容姒指着旁边的小路,温声道,“从这边走更近些。”
山中清幽风声簌簌,林间寒气似能浸透衣物,叫萧氏忍不住微微打颤。原本主道之上每隔一段都有禁军把守,即便容姒未带侍卫也未有多大干系,然这林间小道蜿蜒曲折,抬头只见林木高耸,不见前后人烟,好似整个山林都只剩下她们二人,萧氏不由心头发怵。
眼见天色愈暗,萧氏犹疑道:“殿下,不若我们还是原路返回……”
这奇形怪状的枝条实在瘆人,山风鼓吹一下就好似要活动开来般。萧氏不敢多看,然话音未落,身后的草木深处却传来若有若无的嚎叫,既似风声呜咽,又如兽类低吟。
萧氏一把拽住容姒:“殿下听见了吗?那是什么声音?”
容姒亦有些惊惶:“许是……许是风声?”
那声音更近了,悠长的嚎叫,不甚嘹亮却如惊雷炸响,吓得萧氏“唰”地白了脸:“听这声音……莫不是狼?!”
“佛门重地,怎会有此凶兽?”容姒反过来拽着萧氏的手,“嬷嬷莫慌……”
萧氏勉力镇定,然下一瞬,身后的丛林便开始窸窣作响,昏暗中似有什么在一点点靠近,紧随而来的是愈发逼近的狼嚎和若有似无的莹莹绿光,她们仿佛被什么注视着,就像是被野兽紧紧盯住的猎物。
“不不不,真的是狼,它来了……它来了!”萧氏骇得面无人色,二人再顾不得许多,拔腿便跑。
然养在深宫的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山林中的四条腿,身后的窸窣声如影随形。容姒喘不上气,脚下一歪便扑倒在地,萧氏也跟着一个趔趄。
“我的脚……”容姒蹙眉,“嬷嬷,我的脚好痛。”
萧氏拽着容姒起身,回头却见草木间的动静已近在咫尺,好似下一瞬那凶兽就会纵身一跃,嚎叫着露出尖利的牙齿,将她们扑倒、撕碎!
不!不!不!
萧氏发了疯一样地掰开容姒的手指,将她往动静来的方向重重推去。
身后传来容姒短促的尖叫,然很快便什么也听不见了。萧氏没有回头,只发了狠一路狂奔,直到喉间满是腥气,狭窄的小道逐渐变得宽敞,远远能望见亭台石灯亮出的光晕。
容姒没有说错,这的确是一条近道,再往前些就能看到驻守的禁卫军了。
萧氏终于停了下来,气喘如牛。理智回笼,眼下她该立刻去找禁卫军,或许还能救回殿下。
然萧氏站在原地,许久都未迈出一步。
方才是她亲手将殿下推了出去,若殿下还活着,若她还活着……
自己还能有活路吗?
风声簌簌,从人的脖颈指缝间漏过,和着那如雷般的心跳。
咚咚!咚咚!
闷响之中,萧氏咬了咬牙,转身挪着步子悄悄往回走了一段,直到闻到一股怪异的味道。她扒开树丛,只见月色下有什么从枝桠间淌下,伸手一接,竟是说不出的粘腻。
是血!
萧氏险些惊叫出声,又猛地咬紧牙关,血还是热的,显是刚淌不久。四周到处是枝丫折断的痕迹,凑得近了,还能瞧见一团团的模糊血肉。
萧氏几欲作呕,当下不敢再追上前去,只连滚带爬地离开此地,直到林中重新归于寂静。
没有人跟上来,她身后的蜿蜒山道静谧无声,沉默的黑暗吞噬了一切,除了她,不会再有人知道那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萧氏用树叶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又深吸口气,似是下了什么决断,忽而猛地朝身侧的树干撞去!
剧痛袭来,脱臼的胳膊几乎叫萧氏当即昏死过去,然她终是咬牙忍了下来,踉跄着往主道上走,惨白的面上涕泪纵横,勉强□□道:“来人啊,快来人……快救殿下……”
她将那条山道甩在了身后,包括那丑陋的,不为人知的一切。
秋禧从树丛阴影间走出,他看不清容姒的神色,却觉得喉间微微发紧,忍不住出声道:“殿下……”
容姒扯了扯唇角,将挂在灌木上的两颗香熏球解下,又让秋禧将碎肉和沾了鸡血的树枝埋了。寺中不杀牲畜,这鸡血需得从山下的农家里买,容姒让秋禧赶在天黑之前布置好一切,就是为了借夜色掩映好骗过萧氏。至于这香薰球,里头也没装香料,只塞了两颗大小相同的夜明珠,借着夜色一望,好似幽幽兽眼,叫人不寒而栗。
“两次。”容姒轻喃。
秋禧不知其意,容姒却已转头,再开口时已听不出半点异样:“去吧。”
待秋禧离开,容姒方掀了裙角,只见脚踝的罗袜已洇了一片深色,是方才被萧氏推入灌木丛中划破的。
容姒垂着眸,伸手将裙摆的下沿撕开。
远处隐隐能听闻禁军的呼喊,橙色的火光一簇簇亮起,将银白的月色都映得黯淡几分。蓦然,身后的灌木隐有异动,容姒转过头去,见丛叶之间探出一盏八角灯笼,修长的指节扣在灯柄尽头,逐渐延伸出完整的人影。
“殿下。”喻良臣行礼,眸光在容姒身上微微一顿。
没了裙摆的遮掩,容姒脚上的血色一览无遗。然这位素来娇贵的昭明公主仿若察觉不到疼痛,见来人是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隐带凉意:“本宫行动不便,劳烦喻公子唤了禁卫军来。”
喻良臣眸中微动,却没立时调转脚步。他在原地默了片刻,忽而将手中的八角灯笼递给容姒,随后背对了她,半蹲下身。
容姒一怔。
他却已侧过头来,跃动的烛火映照出五官的轮廓,明暗之间看不清他眼底神色,只听他淡声道:“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容姒上前,一脚踹在喻良臣后背。
喻良臣滚下山摔死了。
全剧终(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