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真如此说?”
内侍杜有厓跟了圣上多年,哪里听不出圣上此时并未生怒,便接着道:“外头的宫女们听得真真的,殿下那一番话,可驳得吕讲学哑口无言呢。”
“这丫头。”容华果然不怒反笑,“连朕都不好同那几个老顽固对着呛,她倒好,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吕拾也是,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倒读得越发迂腐了。”
皇后却是微微蹙眉:“臣妾听闻那吕先生素来严厉,小五这般开罪于他,日后若是吃了板子,陛下就不心疼么?”
容华摆手道:“皇后多心了,那吕拾虽然顽固,倒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责难小五的。”
“话虽如此,可小五那性子陛下也不是不知。若真叫先生动了板子,她怕是连一句讨饶都不肯说的。”皇后叹道,“她身子又弱,能吃得住几个板子?依臣妾看,陛下还是将那吕先生召来,提点几句才好。”
容华沉吟道:“皇后所言有理。”
然不等他召见吕拾,容姒身边的宫人珠弥便来传话,望圣上万万不要插手学堂诸事。
“殿下说那位吕先生的眼睛虽是长在了头顶上,却也勉强算是个有学问的,既是如此,殿下更要好好向学,必叫他心服口服才好。”
容华闻言哈哈大笑,当真不再召见吕拾,只道容姒若有长进,他必有重赏。
***
午后,容卉几人在御花园散步消食,又忍不住抱怨吕讲学留的课业。
“都怪容姒,好端端的去什么文殊阁,连累我也跟着一道。”容卉和以前的容姒一样不爱诗书,更不愿被先生们管教,这一朝入学自是恼得不行,一日里不知要骂容姒多少遍。
她身边跟着的周歌谣心思活络,立时顺着容卉道:“那授课的讲学摆明了刁难我们,也不知昭明公主怎么想的,非要去触这霉头,往常也没听闻五公主有这般向学。”
容卉撇了撇嘴:“什么向学,我看她根本就是为了在父皇面前讨巧卖乖!”
容卉越想越气,一脚将石子踢远,视线里却陡然冒出个人来,容卉吓了一跳立时噤声,却见那人埋着头步履匆匆,不是容姒又是谁?
她身边竟一个宫人没带,还这般鬼鬼祟祟,容卉本能地嗅出一点猫腻,当下觉得心跳都快了几分。
“殿下,怎么了?”
身后的周歌谣没看清,只见容卉骤然停了下来,不明所以。容卉唯恐惊动了前头的容姒,立时压了声音不耐道:“咋呼什么?你们都回去,别跟着本宫!”
周歌谣被喝得一怔,有些尴尬地杵在原地,容卉哪里还顾得上她,提着裙子便追了容姒去。
却见容姒去的方向,是文殊阁。
下午文殊阁里有一堂策论,是皇子们的课程,公主们不涉朝政,这策论自也没有上的必要。
容姒来这里做什么?
容卉狐疑,看着容姒爬上了文殊阁后侧的小露台,那里恰好有一扇支开的窗,容姒半蹲在窗下,似在偷听。
容姒的确在偷听。
早前她虽呛了吕讲学一通,但这课业她也是真心想学的。
喻良臣深藏不露,光凭他一人也绝无可能将整个大齐朝推翻。容姒想将他除之而后快,他身后的隐患也要一一拔除才好。
然容姒对朝中之事了解甚少,不清楚喻良臣究竟做了什么,更想不通为何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追随他,意图谋反。而授课策论的范先生曾经三元及第,是当代名儒,听闻他鼓励学生在他的课上畅所欲言,毫不避讳地议政论政,只要与国策相关,无论对错,都有一言之席。这对容姒来说,是了解朝事的最好机会。
容姒藏在窗下,注意力却并未尽然都在那位范先生身上。午后阳光正盛,容姒盯着自己的影子,直到有另一道身影逐渐靠近,与她的影子重叠在了一处。
“好啊,原来你躲在这——”
容卉将将出声,便被人一个伸手捂住了嘴。她惊恐地瞪大了眼,却见容姒勾着眼尾,对着她轻“嘘”了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容姒是蝉,也是黄雀。
策论这课容姒自是非上不可,然偷听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其实要范先生同意她们一道上课并不难,然容姒之前提出入学文殊阁已是引人注意,若再主动与策论朝政沾边难免会叫人多想。
容姒不能做这出头鸟,便只能换个人来。这些时日,容卉对上课已是多有怨言,想来是日日夜夜都在背地里骂她,她又故意叫容卉瞧见她的行踪,以容卉的性子,定会忍不住跟她过来。
眼下,容姒不叫这出头鸟出声,只似笑非笑道:“六妹妹,你跟踪我啊?”
容卉用了巧劲,容卉挣脱不开,只能瞪她。
容姒与她互瞪了会儿,最后轻叹一声表示妥协,示意她往窗子里看:“瞧见授课的那位范先生了么?”
容卉下意识跟着望去,只见堂中的先生未执经卷,反而无甚规矩地坐在书案一角,虽也蓄了长须,但看起来比吕讲学还要年轻一些。
“范先生是内阁学士,当世大儒,不仅学问出众,且我听闻他胸襟宽广,并无世俗门第之见,尤其偏爱好学之人。”
容卉说不出话,用眼神询问:那又如何?
“之前吕讲学那几问你可答得出来?”
容卉翻了个白眼,她往日里也不读书,自然答不上来。
容姒又道:“被吕讲学那般轻看,你不生气?”
容卉自然也是气的,她素来心高气傲,只有她轻看别人的份,哪受得了那吕讲学的轻慢。
问到此处,容卉已然听明白了容姒的意思,她去拉容姒捂嘴的手,这次容姒也未再同她较劲,顺势放开了她。容卉果然不再吵闹,亦小声道:“你是想借范先生的手在吕讲学跟前扬眉吐气?”
那吕拾虽出身翰林,但官职不高,学识声望也远远不能同内阁的范先生相比,若是能得范先生指点,或得他几句夸赞,可不就是狠狠打了吕讲学的脸?
容卉自以为摸清了容姒的意图,心下也忍不住盘算起来。
却听容姒又道:“父皇已然应我,只要我有长进,定有重赏。”
容姒的神情落在容卉眼中更是明晃晃的炫耀。
容卉只觉脑后一股热血上涌,冲得她咬牙切齿,连目光都是恶狠狠的:“谁有长进还不一定呢,范先生可不定会指点你。”
说罢率先挤到窗边,好似这样就能不叫容姒听见范先生授课一般。此时的容卉已全然忘了,就在方才她还在抱怨课业繁重,连多听先生讲上一句都是折磨,也没有看到,在她转身之后,容姒悄悄掀了掀唇角,笑得心满意足。
堂中,范先生正向太子提问:“若有一大臣,政绩斐然,却也是受贿多年,一边为君分忧,一边中饱私囊,这人用是不用?”
太子思忖片刻,答道:“还是要看此人为江山社稷做了哪些,学生以为若是功大于过,可暂且留用,若过大于功,便没有留下的必要。”
范先生笑而不语,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其他人呢,可有不同意见?”
窗外的容姒抚了抚眉心,看了身侧的容卉一眼,右脚轻挪,踩在了容卉的裙摆上。
她们一道蹲在窗外,时间一长就忍不住换下重心。未过多久,容卉果然动了动身子,整个人都往右侧靠去,然她的裙摆还留在容姒脚下,这一动便叫她整个人重心一歪,一头磕在了窗棱上,撞出“砰”的一声。
容姒替她轻嘶一声,默念了句歉,紧接着便听到范先生问:“谁在外头?”
容卉捂着脑袋狠狠瞪了容姒一眼,此时也顾不得疼,抢在容姒前起身道:“听闻范先生学问出众,学生忍不住想偷师一二,惊扰先生了。”
这个时候躲也无用,还不如抢先开口给先生留个好印象,好学的是她容卉,可不是跟在她身后的容姒。且那范先生既喜欢好学之人,定不会与她为难。
果然,范先生并没有生气,反而笑道:“公主有此向学之心实乃我朝之福。”
容卉隐晦地看了容姒一眼,有些得意,然范先生接着道:“我方才说的那人,六公主如何看?”
“啊?”容卉没想到范先生会问到她身上,脸上的笑僵了僵。
范先生温和道:“这问没有对错,公主但说无妨。”
容卉忍不住又看了容姒一眼,迟疑道:“毕竟是有功之臣,功过相抵,便……便放了吧,不杀也不用。”
范先生哈哈一笑,目光一转又问容姒。
“五公主以为呢?”
容姒默了片刻,再抬眸时已是做了决断:
“学生以为,此人当杀。”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看书前——
容卉:不就是读书么,容姒可以,本公主也可以!
翻了一页后——
容卉:呜呜呜都怪容姒,容姒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