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就像是坊间调侃时所说的那样,长安城里的每道红墙都是透着风的。

圣旨落下后的数日,江府每日皆是门庭若市。

那些往日里不常来往的亲戚,极少登门的朋友,都像是树上长出的果子似的,接二连三地落在江府的院子里。

而随着陈家的倒台,江文道更是春风得意,仿佛锦绣前程便在眼前,这空出的少府监一职非他莫属。

不过这些都与江萤无关。

她日前要筹备的,还是自己的婚事。

因婚期定得很近,宫里隔日便遣了教导礼仪的嬷嬷过来。

从言谈举止,到繁文缛节,江萤每日里都要学上整整两个时辰。

今日亦是如此。

身着老绿色宫装的礼仪嬷嬷捧着盏清茶立在上首,语调刻板地给她讲述宫内饮茶的规矩。

“这宫内饮茶有七桩禁忌。”

“一忌不如法,二忌恶具,三忌主客不韵……”

江萤原本也捧着她的茶盏,随着她冗长的语调静静地听着。

直到嬷嬷的话音快到尾声的时候,她瞧见左边的支摘窗外,探出魏兰因熟悉的脸。

她发间戴着鲜艳的红玛瑙簪子,心情颇好地背着嬷嬷偷偷向她做了个口型。

‘江萤’。

江萤羽睫轻眨。

正想着要如何回应的时候,面前的礼仪嬷嬷视线落来。

“姑娘可是走神了?”嬷嬷的眉心皱起。

江萤不好承认,又怕她瞧见窗外的魏兰因,便轻声细语地回答道:“嬷嬷您说的话我听着的。您方才正说到,三忌主客不韵。”

礼仪嬷嬷嗯了声,又注视她稍顷,见她没有再离神的迹象,方以那刻板的音调继续念下去:“四忌冠裳苛礼……”

她枯燥乏味的声音盘旋在江萤的闺房。

直至将要午膳的时候方徐徐停歇。

随着午时的漏刻敲响,礼仪嬷嬷搁盏起身,向她行礼告辞:“今日的课程便到此处,还望姑娘谨记。”

江萤轻声答应,带着连翘亲自送她离府。

这位嬷嬷前脚刚踏上回宫的马车,江萤后脚便到庭院里去找魏兰因。

此刻已是整整半个时辰过去。

魏兰因都在海棠树下等得昏昏欲睡,看到她过来,方重新打起精神对她笑道:“那礼仪嬷嬷讲得可真无趣,也亏你还能听得下去。若换作是我,恐怕早就当着她的面睡着了。”

江萤莞尔,将连翘准备的茶点放在青石桌上:“若是我没有记错,你禁足的日子可还没到。这会儿可又是背着家里人偷跑出来的?”

“我这回可是沾了你的光。”魏兰因得意道:“我说要来江府看你,我爹就放我出来了。”

她说着将带来的锦匣递给她:“这是给你的添妆。”

江萤抬手接过,正想与她说些什么,却又想起陈家的事。

她犹豫着道:“之前听你说,你有位姐姐嫁到少府监陈家。如今陈家因贪墨被革职查办,可有连累到她?”

“那是陈家大房犯的事。我那位远房表姐嫁的是陈家的二房。”

魏兰因往面前的红釉茶盏里倒着茶,满不在意道:“二房早就从族谱里分了出去。只是上头的老太太一直死命压着,才不得已分家不分府,一直跟大房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如今大房倒台,二房正好趁着机会,和他们撇清关系。”

她说着又笑,伸手来点江萤的眉心:“倒是你,你爹可是少府少监。如今他的顶头上峰出了事,可有牵连到你家?”

江萤羽睫轻扇,不由想起父亲近日里的表现。

每日都是红光满面,满心都是择日升迁,哪有半点被牵连的样子。

“没有。”她笑着摇头。

话音未落,铁靴踏地声起。

伴随着江府仆婢们的惊叫,十数名身着铁甲,手握佩刀的刑部官兵自月洞门前涌来。

他们向江萤抱拳行礼,又转首对魏兰因,语调冷硬:“我等奉命看守江府。请无关人等即刻离开!”

魏兰因瞠目结舌,手里的茶水都倒得溢到桌面上来。

她看向江萤:“般般,你爹他……”

江萤同样震惊。

她问面前的官兵:“父亲犯了什么罪,为何要围江府?”

官兵比手不答,转身带着魏兰因离开江府。

立在月洞门前的官兵同时往后撤去,将府内所有宾客请离后,便守到江府门外。

他们并未抄家,仅是守在江府门前,不许府内之人离开半步。

似利剑悬在颈间,随时都要落下。

江萤茶饭不思,忐忑等到未时二刻。

直至面前的午膳凉透,她终是等到江文道回府,急急从前院里赶来。

江萤起身迎上前去,放轻了语声急促问他:“父亲做了什么,刑部的官兵为何要围江府?”

面前的江文道面如土色,甚至连朝服都来不及更换,与前日里的春风满面简直判若两人。

他道:“今日早朝,上轻车都尉参少府监一干人等互相勾结,贪墨宫中银两。在冶炼军备时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以致剑出既折,盔甲脆弱如纸。若有战事,后果不堪设想。”

他说着两眼发直,似又回到朝堂上,见到那名武夫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少府监内新制成的长剑一折两断。

军士用的剑本应是钢铁打制,但那柄剑的断口颜色偏灰发白,里头明显是掺了廉价的废铁与钢渣。

他想至此脸色更差:“陛下震怒,正令刑部严查此事,怕是不会善了!”

即便江萤是女儿家,也从他的话间听出事态严重。

她羽睫微颤,小心翼翼地问江文道:“父亲……有没有?”

“没有!”江文道抬头,立即否认。

军备有误,九族尽诛。

他哪有这个胆子!

话音未落,他的脸色骤然一变:“少府监内人多手杂。我只能保证自己未曾做过此事。”

但他没有,并不代表其余同僚未曾动过这份贼心。

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陛下执意追究,他们这些接手过这批军备的官员皆要连坐。

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他眉心冒汗,伸手抓住女儿的衣袖:“般般,你得救爹。”

江萤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心跳声也随呼吸而微微紊乱。

许久,她咬唇轻轻点头。

夜深如墨,沉静如渊。

容隐并未提灯,独自行走在漫长的宫道。

两侧游廊寂静,天穹上弦月如钩。

檐下悬挂的风灯结着深红的穗,象征着年节将近。

似曾相识的场景。

容隐眉心微皱,行走间步履不觉快了几分。

宫中的夜色深不见底,远处似有水声澹澹,混合着宫人们刻意压低的语声:“快,来搭把手……”

伴随着他们的语声响起,漆黑的湖水自四面八方涌来,迅速浸透他的衣袍,没过他的颈项。

他神情微寒,加快步伐涉水而行。

御河边的宫人抬首看见他,惊呼着四散而逃。

漆黑的御河里,似有人正在挣扎。

容隐俯身伸手,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手臂。

被他救起的是一名陌生的少女。

秀脸苍白,乌发湿透,单薄的衣衫贴裹在身上,心口处的起伏缓慢而微弱。

脆弱得像只被雨水打落在地上的蝴蝶。

“江萤。”

他深深皱眉,念出她的名字。

昏迷的少女在他的怀中徐徐抬起明眸。

她的眼睛黑如墨玉,眼尾氲着胭脂般薄红,微微上扬的弧度柔媚娇娆。

“救我。”她潋滟的红唇张合着,喃声吐出字句。

她离得太近,润泽的红唇都快要碰到他的手臂。

容隐并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

他垂落眼帘,放下怀中的少女。

天边晨曦微明,江萤仰着脸安静地看他。

她赤足踏在水里。

原本紧裹在身上的湿衣渐渐褪尽,乌缎似的长发勾缠着她莹润玉直的小腿。

她涉水向他走来,玉白的手臂如水草般紧紧环住他的腰身,殷红滚烫的脸贴上他的胸膛。

当他的指尖触及到少女莹润的肌肤时,他亦自东宫的帏帐后醒来。

银鱼白的幔帐低垂,明灿天光自帐底透来。

放在桌角的银质更漏已敲过未时二刻。

如今正是晌午。

容隐微垂眼帘,抬手摁上眉心。

荒诞的梦境。

不知是这些时日歇息得太少,抑或是夜有所思的缘故。

他竟同时梦见两桩他刻意回避,不愿提及的事。

旧与新,残忍与糜艳。

尘封在记忆里的事与将要嫁给的他的少女缭绕到一处,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散。

寝宫内的地龙烧得过热,梦中的场景再度纠缠上他。

少女雪白的肌肤,鲜艳的红唇,勾缠在玉直小腿间的乌发……

“段宏。”容隐打断思绪,披衣自榻上起身:“备冷水。”

未时将尽。

容隐从浴房离开。

他的墨发新沐过,此刻并未束冠,仅是以一根发带拢在肩侧。

春日里微凉的水珠滚在他的颈间,将他绣有银纹的衣领微微濡湿。

他行至东宫内的书房,再启唇的时候,语声已是素日里的平静:“将今日的奏报送来。”

“是。”段宏应声,将一整沓文书送到他的案前,并自其中抽出一张双手奉上:“殿下,未时送来的奏报,江家出事。”

容隐执笔的动作微顿。

他自长案前抬起眼帘:“少府监江家?”

“是。”

段宏再应,还未多言,另一名侍卫便自廊上疾步而来。

他比手向容隐通禀:“殿下,少府监嫡女江萤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先更到这里。

饼调整一下作息,少的那章争取这几天还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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