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家门,只见家中八仙桌,围坐着七个中年的糙老爷们。桌上的杯盘碗碟,胡乱的摆放着......
刺入范建新眼帘的,是几瓶已经开了瓶塞的茅台酒!
在桌脚和椅腿,胡乱的放着一些茅台酒的空酒瓶,和几瓶未开封的酒瓶。
范建新的老爸范发贵,和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男人,一人手里拿着一瓶茅台酒,抖抖撒撒地吆喝着,给客人斟酒。
“天妈妈呀!——”
范建新心里一阵痉挛,心脏似乎停跳了几拍......这比拿刀子割他的肉、剜他的心,还疼!
他在乡镇供销社,机缘巧合买的那12瓶准备长期收藏的五十年代产的茅台酒,竟被他老爸拿来招待了客人!
这种五十年代茅台酒厂生产的酒,商标上连酒精度都没有标注,更没有酿酒的粮食种类等的标注……只有简单的“国营茅台镇酒厂出品”的字样。
这是古董级的酒类收藏品啊!
后世,这酒比82年的拉菲还要珍贵——当然,这时候的“82拉菲”还不值钱。
范建新在21世纪10年时,见过拍卖八十年代产的茅台酒,每瓶的价格就已经飙升到25万元。
这些五十年代的酒,现在已有了近三十年的存放期,等到下一世纪,不说每瓶酒拍出上百万的天价,但拍出50万的价格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这么矜贵的酒,就被这几个糙老汉给……喝了?!
范建新头脑一阵的鸣响,人有些恍惚、眩晕。
只见老爸和客人,也包括粮食局的局长翟光耀......在对着他说些什么,每个字他都能听得懂,可他一句话也听不明白。
他的头脑宕机了!
范建新掰着手指,下意识的反复数着已喝的茅台酒瓶数。
“这瓶完了!这一瓶也完了,那瓶也开了......”
12瓶茅台酒,已经开了8瓶,未撕开包装纸的只剩下了3瓶。
“爸……各,各位叔叔……伯伯……”范建新的心犹如刀绞,痛的钻心,说话近乎了哭腔:“你们喝……酒喝多了,会伤……伤身体的啊!”
“滚!......滚一边去!......哪有你这样招待客人的?”
范发贵醉眼朦胧,满是皱纹的额头亮着光泽,几条皱纹相互重叠显出几个“二”字来,说:“今天,田富贵,你田叔,我,我班的最勇猛的战士,从……丹东过来,我们……要一醉方休!”
说着,范发贵又从桌上拿起一瓶酒,手脚麻利的撕去裹酒瓶的包装纸。
范建新想上前去抢酒瓶子,却被范发贵狠狠地瞪了一眼。
原本有些颤颤巍巍的范发贵,此时手也不抖颤了,手指捏着一根火柴,异常麻利的划燃,烧去酒瓶嘴上的红色封口,然后拇指随意一扣,就扣出酒瓶上的软木塞,将酒瓶递给另外一人。
“老马的酒司令,当的不......不行,他舍不得倒酒,哪那行啊?!小,小赵,你来当——司令......我就不信了,燃烧弹炸不了坦克......”
“对,老范说的对,燃烧弹炸坦克管用......”
范建新的老爸,将酒桌当成了战场,要用五十年代出产的茅台酒,去炸坦克。
竟还有人附和!
范建新借重生的福源,机缘巧合才收藏12瓶五十年代出产的茅台酒。此时这12瓶酒,已存储了将近三十年,就这样被几个糙老爷们喝了!
范建新有种剜心割肝之痛,这比喝他的血,还让他心疼!
“范小子,听说你出息了!”一个红光满面,范建新似曾见过的老爸战友,歪歪倒倒,举着泼泼洒洒的酒杯,对范建新说:“来,你也喝一杯......这酒真他妈的不错,就......就是太平和了点!”
哇塞!
这人还嫌酒不够劲,怕是孬酒喝惯了吧。
“我可不敢喝......”范建新摆手讪讪的嘟囔了一句。
“咋的了?......这都成年了,咋还不能喝酒了?”
“这酒太贵!喝了心疼......”
“是的,这酒就是他妈的贵。怕是要十几块了吧......”
“十几块?......你往后面使劲的加零......零......零......”
......
“新儿,过来!不要扫了长辈们的酒兴。”母亲叶楠,在厨房门口向范建新招手道。
“不就是几瓶酒么!”
范建新将心一横,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气势,跟老爸的几位战友胡乱的告辞一声,转身去了锅屋。
“妈,您知道那酒值多少钱一瓶吗?”
“哦,能值多少钱一瓶?”
范建新比了“五”字的手势。
“能值五十块?”
“后面再加四个零!”
“乖乖,五万,不,五十万!”叶楠听了儿子的话,也愣在当场。
母子俩,看着屋里老爸二五郎当的醉样,跟几个战友喝的正嗨呢,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能值这么多钱?......”
“不是现在,得再过一些年......”范建新应道。
叶楠叹息一声,柔声的说:“喝就喝吧。他们可是生死与共的战友,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本来呢,我是准备给他们喝‘巉州精酿’的,可你爸他......唉,你也别恼,你爸就是这样的人,见了他的那些战友,就忘乎所以......”
叶楠看着儿子的眼睛渐渐的失去了焦距,款款深情的说:“我看中的就是你爸这个傻劲......若没有你爸,我还不知会遭什么样的罪呢?”
“以前,家里值钱的东西多了去了......那场动荡之后,就没留下什么。”母亲叶楠像是在对儿子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若不是你爸,那几幅画儿也留不下来......”
叶楠思绪有些跳脱,言语散漫,跨度很长......向范建新讲述了她和夫君的一些零星的事,有些范建新以前听过,也有些是第一次听说......
范发贵长工出生,若不是当兵,可能还在老家的山旮沓里种田呢。自知自己的水平和见识有限,能娶到叶楠这样有文化又漂亮的妻子,实乃三生有幸。
平日里,在外人面前,他表现出一点儿大男子主义,可是回到家里为妻命是从。
虽然不知怎么宠爱妻子,但妻子说什么他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
妻子喜欢弹古琴,在古琴被列为“封、资、修”的当儿,他将从少女时期就陪伴妻子的那只古琴,半夜悬到跃进面粉厂后勤仓库的房梁上,才侥幸躲过焚毁的一劫。
古琴太难弹,范建新从小是先从学弹古筝开始,然后再学弹古琴。子妹三人,范建新从小身体最弱,反而最能安下心的学弹古琴。对妹妹英子来说,古筝还能凑乎弹,古琴根本就不会。
......
老妈跟范建新讲了许多陈年的往事。
范建新听懂了母亲要表达的意思,再矜贵的物品,在一个战壕里生死相依的老战友面前,都是尘土,不值得一提。
参加过那场残酷的保家卫国战争的人,他们的友谊不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人和人的关系,不都是建立在金钱上的。
范建新真的懂了,哪怕他活了两世,今天才理解这些从战争中携手走过的战友之间的情谊。
以往,他还是轻看了父亲与这些战友的情谊。
翟光耀一个正处级的干部,能来他家,已经说明了一切。
母亲在知道茅台酒的矜贵,依然表现的这么平淡,也说明母亲是理解父亲的。
他两世为人,不也是这样吗?
二黑子和华伟,他什么时候把他们当外人了?
无论沪市的工厂,还是巉州的工厂,他都力争带他们分享。
他现在占工厂的绝对控股权,无外乎,想使工厂健康的发展,等到工厂发展稳定了,他让出股份来,未尝不可?
这一世,他偷得了财富之门的钥匙,挣钱比捡钱来的还容易。知道未来事态的发展,随便一个“截胡”的操作,也能获得花不完的财富。
财富与他,只是数字而已。
就他家的那幅张大仟临摹的八大山人的画作,后世变卖也够他花销一生的。更何况,他家里还有一幅李珂染的画和民国时期的一些名人画作,加上外公的十几幅遗作......
说到外公叶安的画,存世并不多,现在在收藏界还是籍籍无名。不是画作水平的问题,也不是画的意境不易让人产生共鸣,而是缺少炒作。
如果范建新愿意,今后只要稍加炒作,外公的画也一定能卖上天价。
母亲兄弟姊妹4人,母亲有2个哥哥和1个弟弟。
母亲的大哥,也就是范建新的大舅叶柏,年轻时正赶上战争年代,随南迁学校在川蜀落脚生根;二舅叶松本来也在巉州,前两年被省城一家美术学院聘为教授,迁徙省城;三舅叶檀年轻时,正赶上动荡时期,外公忽然被迫害离世,让他愤然的不知所终......
若说叶家继承家学的就是二舅叶松,近年来绘画、书法,不仅在洛河省崭露头角,就是在整个华夏,甚至海外也蜚声四起。
二舅的手上还收藏不少外公的画,他这个外甥,只要花点小钱或是小手段,就能将外公的画尽数收入囊中。稍微进行一些商业运作,外公的画就会被炒热翻天。
这里面的商机,既独一,又不可限量。
甚至范建新,可以凭自己的秃笔和装裱手艺,仿真外公的画,可以以假乱真,毕竟外公传世的书画作品并不多。
当然喽,只要二舅不揭穿。
还有,凭着范建新对书画的独具慧眼,现在人们还没有什么收藏的意识,只要拿点小钱出来,就可以收藏到书画大家的真迹。稍微放置几年,就是巨大的财富!
这比兴办任何产业都赚钱!
何愁此生不富贵!
仅是在沪市国权路买的那栋小洋楼,后世的价格也是数千万元甚至以上亿元计。更不用说,在沪市买的两块地,价值简直难以估量!
他还收藏了不少钱币、邮票,特别是那一套“文”字系列的邮票,后世价值高的吓人。
想想自己重生五个月,所创造的财富就已很惊人……微软的20%股份,是怎样的一笔财富?!
不就几瓶五十年代的茅台酒吗?
再贵又能贵到哪去?!
自己心理的禀赋效应在作怪,对拥有的物品的评价,超过了没有拥有时的认知,而现在一下失去更是难以接受。
理智的想一想,现在的茅台酒就算贵,可又能贵到哪去?
何况,还是被父亲和跟他有生死过命的战友,喝了。
想想前世,父亲这时已失踪小半年了,自己的重生让他躲过一劫,现在能健康快乐的活着,不是天下最美的事么?
范建新之所以见到酒被喝了心疼,心疼的滴血,皆因前世他做了十几年的书画鉴定经纪人。他除了书画类也收藏了其他一些藏品,那些出厂近三十年的茅台酒,在他眼里就是珍贵的藏品。
一个收藏家,见到自己的藏品就这样被损毁了,心里怎能不心疼?
其实,人不过是一种被囚困在自我认知网中的生物。所谓的收藏品,只是认知网中排序靠前的精神层面上的物品。若从物质层面上说,不管什么样的茅台酒,也就是一种饮品。
他的重生,也许本身就是一种梦境,虽然那么的实实在在,他不能让梦境还存有遗憾。
想通这些,他决定,不跟父亲说出这种茅台酒的价值,免得让他老人家听了,心疼。
——父亲一直很节俭,要是知道自己喝掉了未来几十万元一瓶的酒,还不心疼的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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