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六章:磨房

吴董氏受家庭环境影响猜测不到三姐的嫁妆可以有哪些,出身勋贵的贵女们,同样也是想不到商户女子们的嫁妆除了钱,还会有什么。

梁国朝廷规定当官的不准经商。杨家作为百年勋贵,遵纪守法,家族中除了田地,一家商铺也没有。所以善秀被没钱逼的要疯了,才打破脑袋想出来养斗鸡。

梁人养斗鸡很平常,上至皇帝老儿,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参与。勋贵们也是养斗鸡的,可养斗鸡的行为在勋贵们看来是纨绔败家,没人认为是可以挣钱养家,也只有还住在杨府的人,才了解一点详情,才清楚善秀是为了养家糊口。

二房回娘家的二姑奶奶,拿着二夫人给她的二百两银子,不可置信的问:“我只听说人家玩斗鸡倾家荡产卖房卖地,还真不知道这斗鸡能挣钱。娘,承哥儿不会把别的钱说成是养斗鸡挣的吧?”

二夫人撇撇嘴,略带不满说:“俩王氏带过来的钱都是说到明面上的,他也就落了小王氏的五千两,大王氏的钱都花给了五妞(三小娘子)做嫁妆。”

“啊,五妞的嫁妆五千两!”二姑奶奶探身抓住母亲的衣袖,震惊的追问:“娘,是真的吗?咋给她这么多!”

想起来自己的陪嫁,眼眸低垂,心中一阵酸涩,顿时眼圈红起来。抬头再次追问:“娘,大祖母还会给我再添点嫁妆吗?”

二姑奶奶成亲的时候,杨家除了把男方的聘礼全作为她的陪嫁,其他的也就是添上一套禹州钧瓷,压箱子的钱只有六百两。还是二夫人给她准备的五十亩田地没给成,六老夫人典卖了一些郡主的家具才添到六百两的。

二房老太爷杨二郎阵亡后,二老夫人陆陆续续把朝廷的赏赐和手里的收藏变卖,换成田地安置跟着杨二郎一起阵亡的部曲。

后来二老夫人故去,传到二夫人手里的家业是不少,可几乎全部是田地,其他没有什么像样的藏品,空置的博古架干脆当成了屏风用。

杨家的部曲来自葱岭,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梁国人,他们的本事大都是上阵杀敌的马上功夫。跟着杨家退役后,杨家的战马多被收走,他们的本事也没有了用武之地,憋屈的被安置到农庄上学种地。

随着部曲一代一代人口的增加,部曲的子弟们不仅没有学会父辈的高超马上功夫,还因为父辈们不会种地而导致杨家大量的田地减产,甚至有个别的田地打的粮食连养活他们自己都做不到,更不要说上交给杨家了。

好在是杨家有爵位免去很多的田赋,田地粮食产出再少,均衡下来还算是不至于让部曲们没有吃的,不然杨家还要买粮食来养活他们。

二房的情况就是这样,大量的土地并没有让二房富有,仅仅是拆东墙补西壁的糊弄住部曲们的肚子,不至于发生饿死人的现象。

二姑奶奶出嫁,二夫人能给她的也只有田地,但女婿家也是勋贵,同样有安置不了的部曲。于是暗示无法同意杨家的部曲继续耕作陪嫁的一百亩田地,二夫人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

自家的情况自家知道,二夫人不能因为给二姑奶奶陪嫁就让部曲们离开田地。部曲们一代比一代的一无所成,有田地种好歹还能勉强过活,若离开了田地只能是死路一条。

二夫人闻听女儿的问话心里也是阵阵酸楚,内疚的说:“乖啊。各房都是给了五百两,咱的我就给恁姊妹俩分了四百两,剩下的一百两我一文钱都没有给柳妞(二娘子),准备留着做应急用。”

“恁妹妹马上也要出嫁了,承哥儿说还是按以往一千两算,我手里也没有多少闲钱,柳妞也是指望不上的,她不给我要都是好的了。”

“其他的你也别想了,我知道你委屈,可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只能等以后慢慢好转了再说。你放心,只要承哥儿再分银子,我肯定会给恁姊妹俩分了。”

没有希望了,二姑奶奶撅起嘴,心情沉重,眨眨眼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这个样子二夫人更加不好受了,宽慰道:“真的,乖,我不是哄你的。俩王氏带来的还有铺子,除了给五妞的一个,剩下的铺子都是归公中的。我也留心了一下,排风说王家的铺子都是赚钱的,只要开门钱就是哗哗的往铺子里流。我想排风说的可能有点夸张,不过也不会差多少,排风不是那随便胡说的人。王家的铺子虽说不会是多大的门面,也肯定不会是随便支的路边摊。你也知道的,恁大奶奶不抠门,只要家里有钱必定会分到各房头,我一有了就给恁姊妹俩。”

二姑奶奶家去年刚学别人开了一间布店,她多多少少知道点店里赚钱的情况,比庄子上部曲们交上来的可是多多了。

她既羡慕又妒忌的问:“不是给五妞五千两了吗?咋还给她铺子?钱能花完,铺子可是会生仔的!她这是走了狗屎运,三婶用一个儿媳妇,给五妞赚了个金山!”

二夫人出身宗室,从没有接触过商铺,她有点不理解女儿的话,带着疑惑解释说:“铺子是恁三婶拿出来三千两换的。唉,这主要是恁大奶奶之前说了给五妞,后来怕四房黏牙,就说让恁三婶拿出来三千两买下铺子和小院。我不知道恁三婶咋想的,反正我是感觉她拿钱买铺子亏了。咱这样的人家谁会经商啊,别开几天就关门了,那才是得不偿失,还不如手里握着三千两实惠呢。”

二夫人出身宗室,是宗室里旁支的旁支,不知道和当今皇帝隔了多少代。到她爹这一代的时候,家里穷的叮当响,更是那种皇帝几门穷亲戚里的一家。

好在她家的祖宗给了他们一个姓氏,能凭借祖荫领宗室发的口粮,勉强过着温饱生活,不会到衣不遮体的地步,保留了宗室的脸面。

二夫人从小到现在没有接触过商铺,她概念里的有钱是田地多少、鱼塘多少、山林多少、金饰多少、古董字画多少、绫罗绸缎多少……这其中绝不包括商铺多少。

二姑奶奶清楚自己母亲的思想认识,给她普及知识:“娘,开铺子可比种地赚的太多了。是有人开铺子赔钱了,可那是眼光不行又不下身份去做的人。咱这样的人家开铺子,只要稍微用点心去经营,就比种地赚的多。”

“娘,排风跟你说道王氏带来的铺子流水一样挣钱,肯定是真的。她这样说一定是她去过那些铺子才说的,只是你没有接触过这些,才不信罢了。”

二夫人半信半疑,抬头见屋里都是自己人,才压低声音问:“你说排风说的是真的,那恁三婶用三千两换了铺子就不是亏了。”恍然大悟,“怪不得年前恁三婶经常出门,她出门应该就是为了去看铺子到底赚钱不赚钱。”

若有所思的垂眼想问题。

二姑奶奶知道母亲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继续解释:“娘,你也知道的,我家那个布店刚开始开的时候一直是亏的,店里的布每天卖出去不了几尺,赚的还不够本钱呢。后来恁女婿一咬牙,狠下心来进了一批贵的蜀锦,这下可算是对路了,进了腊月半个月的时间,赚的钱比之前大半年赚的都多,整个腊月下来,开店投的本算是全回过来了。所以说啊,开铺子不光是有货就行了,还要货对路才行。”

二夫人从出神中缓过来,追问一句:“你说恁那个布店赚钱了?”

二姑奶奶眉眼弯弯嘴角上扬,一扫之前酸楚心情。

“赚了,全是这一批蜀地织锦缎赚的钱。我都没有想到,这么贵的织锦缎咋买的人那么多?我长这么大也没有穿过几件织锦缎,那些买织锦缎的人为啥就能一次买那么多?好像不要钱一样买。”

“滋滋!娘,你都没有见,卖的快的很。织锦缎的篇幅又窄,做褙子做袄要比其他提花缎子多一两尺,就这都没人在乎,提花缎子卖的就是不如织锦缎。”

二夫人没有跟上女儿的节奏,松一口气叹道:“能赚钱就好,能赚钱日子就能好过了。”

撇开这个话题,她问女儿:“你说五妞陪嫁的那个铺子能赚多少钱?俄,是磨房。”

二姑奶奶也没有接触过磨房,不清楚具体情况。杨家和她夫家用面都是府里下人用自家的石磨磨的,根本不用去外面的磨房磨面。

她想了想,对身边的丫鬟说:“你去问问咱家今天赶车的,我记得他媳妇娘家是开馍铺的,你问问他磨房赚不赚钱?”

丫鬟转身离去,母女二人也静下来。各怀心事等着答案,看看这个磨房到底是怎么个“赚钱如流水一样”。

杨家的下人都是家生子,根本没有从外面买来的仆人。家生子的父母必定也都是杨家的下人,这样的家生子从小生活在杨家,也和杨家主人一样没有接触过杨府之外的市井生活,一点也不比主人多知道市井小民是怎么生活的。

二姑奶奶的夫家比杨家衰败一些,家仆的婚姻不再是自家府内解决,而是会和府外的人挂上,这样他们就会接触到市井小民的生活,更知道一些梁城小门小户是怎么生活的。

丫鬟不负重托,很快转回禀告:“娘子,陆大头说磨房要看大小,小磨房只有一两个石磨的话,添上压面条钱,赚的钱可以养活一家人,填饱肚子没问题。如果是中磨房十来个石磨,那就是大生意了,要是有路子再跟饭铺合作,供应饭铺的用面,这家人的生活肯定好过,逢年过节磨面的都能排成长队,赚的盆满钵满。再大的磨房陆大头他就不知道了,他只是听说陈留王家的磨房是用水车的,不是用驴推磨,夜里点着灯还在磨面,那得多赚钱。陈留王家磨房赚的肯定都能堆成堆了。”

二夫人嘴巴微张,好半天才缓过来神。她吞咽下口水,还是感觉咽喉有点干涩,拿起来桌子上的水杯,也不管杯里的水有多凉,扬起头喝了下去。

二姑奶奶也是感觉自己的认知被刷新了,她从来没有想过磨面还能这么赚钱,盯着丫鬟问:“除了饭铺还有啥人去磨房磨面?”

丫鬟是她的陪嫁,也是杨家的家生子,从小住在杨家的农庄上,长大进府伺候主家,根本没有接触过府外的人,她哪里知道都什么人去磨房磨面。

实话实说:“娘子,我不着。”

二姑奶奶眼一瞪,喝斥:“不知道去问赶车的,我不是让你去问他嘛!”

丫鬟挨训,忙不迭的又转身去打听情况。

二夫人被丫鬟掀门帘带进来的凉风吹清醒,看着女儿问:“那个磨房不会是大磨房吧?”

二姑奶奶百感交集,酸甜苦辣一股脑的全涌出来,搅合在一起说不清自己这会是啥感觉。羡慕嫉妒有;恼恨不忿有;伤心难过有;沮丧失落也有。

她斩钉截铁的说:“不会!娘,王家只是商户,没权没势只有几个臭钱,开不了陈留王那样的大磨房!”

恼怒的磨了磨牙,带着不甘问:“三婶有没有说过是多大的磨房?”

二夫人看着房间地面的青砖又出神了,没注意到女儿的问话。

她此时感觉自己半辈子的认知全塌陷了,她是真的不知道原来她的世界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她贵女的身份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磨房带给她的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冲击,她活到如今才知道磨个面也能如此赚钱,并且还赚的不少,一点也不是她之前不屑一顾,认为这才能赚多少钱的事。

她的认知里,女子陪嫁傍身用是金银、字画、书籍、古董……外加田地等,梁国贵女们的嫁妆无不是这些,差别只是多少而已。

她从未想过商户女子的陪嫁会有铺子,而这铺子是可以生仔赚钱、可以养家糊口的。

她的娘家没落了,婆家也正走向没落,她深深的体会了她认为的傍身物品被送进当铺变成金钱花掉是什么样。呵,花掉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商铺不一样,商铺是生仔,一个变俩俩变四个……

怎么会这样?她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