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六章:柿子

杨府和王家的亲事具体详情我并不清楚,杨府的人也不希望我知道,丢人啊。

虽然两家的亲事是我说的,可他们不希望我知道具体详情。他们的认识里我是同类,知道他们贪没媳妇的嫁妆,总归是没脸面的。

不操心别人的事还有一个原因,是我自己又干了一件折磨自己的蠢事。

排风告诉我六老夫人要过来看我,感谢我为杨家做的事情。我的所有精力很快集中在了六老夫人的身份上,纠结的不得了。

六老夫人曾经做过帅,是战场上腥风血雨厮杀出来的,身上不知道背负多少煞气。

我呢,也是狩猎了一百多年,吃了一百多年的肉,手上屠戮过的生命不计其数。

我没见过比我狩猎时间还长的猎人,也没见过其他比我活的时间长的精怪,无法比较是我身上的煞气重,还是六老夫人身上的煞气重。

我很怕见到六老夫人,我怕她闻到我身上的杀戮气息。她肯定对血腥气很敏感,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警觉性一定高于常人,如果她发现我和她有同样的血腥气,怎么办?

我纠结一夜,结果可想而知,不等六老夫人来看我,我又病倒了。

这一倒就到了腊月二十三,送灶。

梁人的风俗祭灶分为二十三送灶,二十四封灶。

送灶,顾名思义就是送灶王爷、灶王奶奶上天言事。于是,二十三这一天,梁人各家各户都开始做各种油炸食物和灶糖。

灶糖,也叫“祭灶糖”。

祭灶糖预示着甜甜蜜蜜的过年开始了。

柿子挑门帘进屋,进屋就嚷嚷:“翁主,翁主,曹国舅给你送了一大车的礼品,吃的用的都有,正在前院呢,小柱让我跟您说一声,问问你要不要见。”

不等我说话,酒儿就从我脚头的被窝里伸出头,抢先说:“柿子姐,你又忘了要先行礼,幸亏石榴姐不在,不然又吵你了。”

柿子调皮的伸伸舌丿头,条件反射向身后的屋门口看一眼。

我嘿嘿嘿笑起来,“没事,石榴不在,我们都随便点。我来问你,曹国舅是谁?”

柿子就是在四夷馆救我的那位女孩,她的年龄也不小了,十五岁,但心智不成熟,没有石榴人情世故游刃有余。

自从她来到我身边后,石榴和酒儿自成一派,石榴时不时的就会纠正她一些没规矩的行为,虽然是没有什么坏心眼,但也多少有点故意为之的意思。我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石榴做的不过分,任她们自己磨合,我不参与进去,不给柿子拉仇恨。

我已经从柿子嘴里得知,王服参与了营救我的活动,并且还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心中暖暖的。

柿子想了半天,摇头道:“小柱没说曹国舅是谁。”

她是彻底的贫民窟长大的女子,从未接触过规矩,甚至几代人都不知道很多人不是像他们那样活着;从未学过一点礼教,大人也没言传身教她完整的思维模式,是既不聪明伶利,人又长得不好看。

她整个面部是青色的,不是石榴那样的黑,也不是酒儿那样的白,是发乌青的颜色。五官一般,没有任何特色,与大多数梁人的长相相近,没有属于自己的一个点,让人除了记住她的肤色,几乎记不住她的长相。

之前因为太瘦显得高高的颧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见,这是她脸上低凹的部位有了肉后,和颧骨持平了。

我也不为难她,“你再跑一趟,问问小柱,是曹国舅本人来的,还是他的家臣来的?如果是曹国舅亲自来,问问是不是需要我去厅堂拜见;如果是家臣,带到咱院里的厅堂相见。”

“好。”

她答应一声,转身跑掉。

酒儿在一旁叹气:“翁主,你看着吧,她肯定只会问是不是曹国舅本人。”

我替柿子辩解:“这也没办法,她和你们不同。”

是的,柿子和石榴她俩相差的太多了,不说石榴,就是酒儿的智商都能甩她几条街。我有时候十分好奇,柿子一家人是如何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梁城,存活下来的。

果不其然,排风很快过来。

“翁主,曹国舅府的薛主簿过来了,带来了国舅爷给您的过年用品。你要不要见他?”

曹国舅、薛主簿,我认识吗?

我抬头诧异的问:“他是怎么说给我送东西的?我并不认识国舅爷。”

排风笑着说:“这个我也不清楚,小柱拜托我过来跟你说一声,具体还要去问。”

我只好说:“那就见见吧。”

排风去安排,我起床洗漱。

按照梁人的风俗,我还没及芨,该梳双丫髻。但我现在有点反感梁人,呃,是林翰林、陈娘子那样的梁人,只允许酒儿为我梳双长辫,在耳朵上方两侧位置,卡上叶子形状的金卡子。

如果我再带上丝巾,就是标准的草原女子模样,我用这种无言的抗议,表示我的身份。

我在六夫人的厅房,接待了薛主簿。

薛主簿是一位花甲老者,脊背微弓,麻秆一样的身躯支撑着厚厚的裘衣,裹的特别臃肿,显衣不显人的那种球状。

他进厅,我不知该我向他施礼还是他向我施礼,略微迟疑片刻,他躬身施礼:“见过翁主。”

原来翁主的身份比他的职位高,那好吧,我欠身万福:“薛主簿。”

杨府四房的二老爷陪同薛主簿一起过来,他是善秀的二叔,我是头一次见他,正要先行给他见礼,他抢先向我施礼。

我猜测二老爷的官职大概不高,甚至还没有薛主簿的官大,所以他才不好当着薛主簿的面摆长辈的谱。

分宾主落座,我当仁不让的坐了上首主座。

哎,梁人这些规矩真的很折腾人,不是排风在旁边暗示,我根本不清楚自己该如何选择。

薛主簿道:“国舅爷命我来看看翁主,您在杨府过的还好吧?”

我依惯例回答:“好,杨府上上下下都对我挺好的,很感谢他们。”

薛主簿捋捋胡须,“祭灶了,国舅爷为翁主准备的过年物品,我给带过来了。翁主看看是否满意,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我再去为您购置。”

他这话说的,貌似以后国舅爷负责我的衣食开销一样,我不禁多想,国舅爷负责四夷馆了?

这话自然是不好问的。

“谢谢,给您添麻烦了。”

“应该的,应该的,翁主感觉好才好。”

我和一位老叟实在是没有共同语言,接下来东拉西扯的说了些天气冷了多穿衣的废话。

薛主簿也是人情世故的老手,感觉坐的时间差不多了,完成任务似的起身告辞:“翁主,有需要尽管差人去国舅府说一声,千万不要客气。”

“谢谢谢谢,一定一定。”

我念经一样的打发了他。

接下来的环节是看礼品,杨府的婆子把两个大箱子抬到我的屋里。

不等人走,柿子就好奇的打开箱子查看。

一箱衣服,一箱吃的。

有吃的!

我才不管什么规矩,带头去扒吃的,圆桌上摆满了点心、炒货、干果。

“这个肉干硬,可以给老黑当石子磨食用。等一会儿柿子你去把它接过来,不然它又要说‘过节也不管它了’。”

柿子嘴里有点心,呜哩呜啦的说:“早上我已经去问过了,小生说他们下午才让回家过节,他带着二花回家,让我中午吃吧饭去把老黑抱过来。”

不知道哪里来的亲切感,她特别喜欢老黑,没事就跑去校场找老黑。老黑也没有像对待石榴酒儿那样尖酸刻薄,对她是格外青睐,相当客气,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心换人心吧。

门外传来桃妈妈的喊声:“翁主在吗?”

音落,桃妈妈挑门帘进屋。

无视我们的尴尬,自顾自说:“前院传来话,杞王府的礼车到了。问翁主要不要见他们管事的?”

又有人送礼!

这感觉好美妙啊,我都没注意送礼的是谁,“好啊好啊。排风,你安排下。”

排风三下两下把手里的大京枣塞进嘴里,又拿一块递到桃妈妈手里,面向我关心的问:“连着见人,你的身体吃的消吧?”

我刚要说“累也的见”,见她担心的神态,还是咽回肚里去了。不能再吓她了,我反反复复这几次,可把她折腾坏了,现在她是草木皆兵,吹进来一阵风,都怕把我吹倒了。

杞王府来的人不是官,不不,也应该是官,只是是内官,不是曹国舅府薛主簿那样的外官。

内官和外官的区别我搞不清楚,仅仅知道伺候皇族的人也是有等级的,是领月俸银子的官。

又是他向我施礼:“见过翁主。”

陪同他过来的二老爷,对他可比对薛主簿热情多了,先行给我介绍:“翁主,这位是杞王府的王伴伴。”

我不清楚伴伴是啥职务的称呼,跟着也喊了声:“王伴伴。”

王伴伴身材魁梧,面孔白净,没有胡须的下颚,比其他梁国男人看着精神多了。

他穿着喜庆的红色绣花长绵袍,袍边绲一圈白色兔毛,搭配白色兔毛护耳,甚是应景。

他没有落座,指着身后随从捧举的一个礼盘道:“翁主,这是南边大越王朝进贡的孔雀氅,官家赐予了咱爷,咱爷转赠翁主。咱朝大年初五是迎福的日子,到时候宫里会举行大型祈福仪式,咱爷邀请翁主前去观礼,还望翁主穿着此氅去。”

这是给我安排活吗?不过上次杞王为我开脱救了我,我怎么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且不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单说他是王爷我是外邦人,在人家的地盘上,我就要乖乖的听话。

“好的,我一定去。”

他又指着旁边的一位婆子,“这位是咱府的崔姑姑,留下来教翁主一些咱朝的礼仪。翁主刚来咱朝,定时很多事情不清楚的,不过没关系,崔姑姑在咱府是老人了,知道的事情很多,自会教翁主明白的。”

我倒!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老黑在,定会蹦脚骂!

做事要问问别人愿意不愿意,这杞王什么都给我安排好了,好似我必须同意一样,有种强迫的味道在里面。纵然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也不能携恩强迫我去做事啊!

我内心阵阵反感,可却只能堆起来笑容,弱弱的喊一声:“崔姑姑,麻烦你了。”

老天啊,天爷啊,这衣服我能不能不要,我不想去参加什么观礼啊!

那一天肯定很多梁国的奇人异士,还有战场上血雨腥风拼杀过来的将帅,我这只百年的小狐狸精,万一不小心被他们抓住了尾巴,岂不是自投罗网,我才不要出这个风头去找死。

初五这哪里是祈福啊,是催我的命,不要,我不要去!

哎,我也只能内心挣扎。

王伴伴倒是没有多待,几句话说完,把礼单放下利索的走了,丝毫不拖泥带水。不像薛主簿,连见面的时间都卡着。

礼单还是一箱吃的一箱衣服,又抬进了我的房间。我感觉房间要放不下了。

崔姑姑自有桃妈妈负责安置,我借机把柿子推过去负责陪伴她。实际是想让柿子折腾下她,这样她就没有精力注意我了。

不是我不厚道,而是我见崔姑姑的第一眼印象就不好,她太精明了。

她的眼神犀利似刀,看人直插心房的那种。如果不是我没有从她身上闻到血腥气,都要怀疑她身上有命案了。

她的颧骨是真的高,不是柿子那种假的高。不仅如此,她还鼻梁直挺。我虽然不会看面相,可好歹也是百年的阅历了,清楚这种面相的女人很厉害,是女人中的战斗鸡,不好糊弄。

我可不想大过年的和自己过不去,让她发现我和老黑的猫腻。

这几天善秀忙着成亲的事,已经不出门斗鸡了,老黑天天在杨府校场训练斗鸡,威风的不得了。要是让精明的崔姑姑看出来破绽,岂不是挖坑把自己埋了,一点安全的地方都没有了,这可不行。

房间的箱子还没有归拢好,排风又过来禀告:“翁主,陈留王府的礼车来了,你要见管事的吗?”

我想起来一件事,问她:“刚才送礼的人,我们是不是要给人家赏钱?”

“是啊,要给的。”

“你有没有给?”

她好笑的说:“我有钱吗?”

“我有钱啊!”

“可你没说给啊!”

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