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节气,万物初生。细雨过后的永安城,总算令人感受到了一点希望。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后花园中杏子枝头开始绽放的绿意,被许许多多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老祖宗”的韩若虚,心中却有着莫名的怒火。
世人都说,虎老雄心在!
但韩若虚却丝毫感受不到自己还有什么雄心了。虽然他仍旧是一只老虎,却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振奋过了。
韩氏做为公认的当世第一大族,实力之雄厚,没有任何人敢于轻视。
毫不客气的说,如果没有韩氏的帮助,皇帝李崇碧能不能取得江山,还只是一个未知数呢!
想当初,天下分隔战乱,大秦皇帝留下的余脉占据着永安城,企图奋死抵抗。那个时候,天下还有许多心向大秦的军事势力。更有许多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企图者!
如果不是韩氏当机立断,选择了与只是诸侯势力之一的李崇碧合作,那么稍迟些时日,天下局势还不一定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呢。至于李崇碧带领自己的军队这么容易进入永安城,更是韩氏占据了一大半儿功劳。
就凭着这些功绩,韩若虚得到了一个兴国公的封号。也是天圣王朝仅有的一个国公封号。韩氏的荣耀可见一般。
这样巨大的殊荣,所有的韩氏族人却并没有多么欣喜若狂。他们都认为是该得的。因为,除去韩若虚的功绩,韩氏将门更是奉献了两大名将。
其中,被称为当世四大名将之一的韩去疾,在秦末天下叛乱中,总共消灭了十几路叛军,杀了无数人。
也正因为他杀人太多,在其壮年暴猝之后,世人都说是因为他遭受了天谴,所以才这么早就死去了。
而另一个出身于韩氏将门的将军,则是韩若弼。他与韩若虚是同宗兄弟,功绩也丝毫并不逊色于其他人。只不过,他为人低调,再加上身体原因,功成之后便身退了。
所以,现在世间人说起来,只知道韩氏将门中几个著名的人物,韩若弼却少有人知。
至于说雁霖关将军韩虎、礼部侍郎韩兆言等,则只不过是韩式中的子侄辈了。但即便如此,却也是天圣王朝的中坚力量了。
具有如此庞大势力的韩氏,自然不会畏惧任何人。即便是皇帝,也要以礼待。
然而,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韩若虚现在心中就很是忧烦。
侍从人等都躲的远远的,不敢靠近。他们所有人都很清楚,在这位老祖宗发脾气的时候,没有召唤,最好是不要过来自讨没趣。否则,很可能会到大霉的。
钟鸣鼎食,锦绣繁华。兴国公府作为永安城中的第一大府邸,占地规模极广。如果不算上外围的几条街巷,就只这座府邸的中央地带,也已经足够令人咂舌了。
所谓王侯之府,深似烟海。这并没有丝毫的夸张之处。寻常人等若想进入兴国公府,连门儿都没有。至于这里面是如何繁华,也只能靠道听途说所得来的想象了。
而实际上,外人想象中的这万千繁华,在兴国公韩若虚的眼中,却都是形同朽木,惹不起他任何兴趣。
如果不是有一个强大的精神信念支撑,他的这副身体恐怕也早已经撑不下去了。但为了那个目标,在没有达成之前,他却绝不允许自己倒下去。
不过,现在他感觉自己好像要有倒下去的迹象了。这可是一个不好的预感。
宽敞的观景亭中,雕兰玉砌,十分奢华。坐在当中的这位老祖宗,看着石桌上的一幅字,良久之后,叹了口气。
“姚孟古的字固然是好,但这其中的境界,却是太难为老夫了!”
在一旁躬身侍立的礼部侍郎韩兆言,看到他神情舒展,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只要这位老祖宗般的人物精气神儿都在,那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是我好不容易去求他写来的字,只要老祖宗喜欢,便值得了。”
“呵呵!你有心了。姚顽固的字可不是那么好求的。据说连皇帝他都不买账!这样的家伙脾气又臭又硬,也是一个奇葩。”
韩若虚虽然以武功而兴家,却素来十分仰慕文宗儒学大家。韩兆言投其所好,果然很有效果。
不过,这样良好的气氛也不过维持了一会儿。
有一辆做工精良的轮椅车,被一个侍从推着从那边走过来。穿过走廊,来到了这间观景亭。双腿已经瘫痪多年的韩若弼,就坐在这辆轮椅车上。他看了一眼那副字帖,轻声念了出来。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果然不错。”
韩兆言连忙躬身行礼。韩若弼虽然已经不慕功名,退隐多年。但只有他们这些族中人才明白,这个人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
毫不客气的说,韩氏只所以能够壮大到今天的规模,全凭了眼前这两个人的全力经营。
战场之上,兵法之道,奇正相倚,才能制胜。而远离战场之外的战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深谙兵法之道的韩氏兄弟,也许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刻意形成今天局面的吧!
外面的人虽然并不了解这一切,但在韩兆言这些晚辈看来,躲在幕后的这位族叔,也许才是更为可怕的人物。
兴国公韩若虚明显对自己的这个亲弟弟感情很深。两个人虽然都已经是迟暮之年,但这样的手足之情,却好像越来越显得重要了。
“若弼,如果你也喜欢这幅字,那就把它送给你好了!哈哈哈!”
韩若虚哈哈大笑。也只有在这个同生共死过的弟弟面前,他才能摘下威严的面具,活的开心一些。
却不料,韩若弼只是淡然的笑了笑,却摇头拒绝了。
“字是好字,句也是好句……只是可惜,能够说出这样词句来的人,却好像注定要做我们的敌人了!兄长,难道你还觉得高兴吗?”
他话音刚落。韩若虚和韩兆言便一起吃惊的看着他,有些不太明白他这句话中的意思。
“族叔,此话怎讲?”
好不容易去求来字的礼部侍郎,表情有些尴尬。他连忙认真的请教。
韩若弼抬头瞅着他,淡淡问道:“今日朝堂之上,发生何事?”
韩兆言叹了口气,这件事刚刚兴国公已经大发过脾气了。却没想到,韩若弼又再次问起来。他也只得无奈回答道。
“今天大朝会,陛下问罪于都御史府,杜昊已经被斩立决了!”
韩若弼点了点头。他的消息不比任何人知道的晚。而且,知道的也更加全面。
“兄长,兆言,你们可知道,今天致左都御史于死地的那个年轻人,究竟是何来历吗?”
兴国公阴沉着脸摇了摇头。以韩氏宗族的实力,竟然到现在也没有查出名叫苏鳞的那家伙的来历,也是有些奇怪。
韩兆言连忙回答道:“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都是从雁霖关以后……对于从前却一无所知。”
“韩虎真是没用!”
韩若虚恨恨的说了一句。韩虎身为雁霖关将军,掌握着那么大的权力。可是,对于这个出现的祸患,却没有及时处理掉。这不能不说是他的重大失误。
韩若弼却摇了摇头:“这也怨不得他。谁又能够未卜先知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苏鳞能展现出这么厉害的锋芒,确实罕见。”
“不管他怎样!既然这次坏了我的大事,就必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哼!”
兴国公冷哼一声,脸上杀气腾腾。自从今天早些时候得到消息之后,他就已经把那个年轻人看做了一个死人。这些年来,得罪过韩氏宗族的人很多。但他们无一例外,都下场悲惨。这个来历不明的野小子,又何能例外呢?!
“既然如此,那这幅字,兄长就不能要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最先说出这几句话的人正是苏鳞呢!据说当初他是拿来激励国子监祭酒庾济的……唉!这个年轻人果然才气纵横。只可惜是我们的敌人!”
兴国公韩若虚听完之后,把胡子都气的翘起来了。他狠狠的瞪了可怜的礼部侍郎一眼,后者已经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小子,欺人太甚!老夫必让你粉身碎骨,如同此字!”
这位老祖宗般的人物从来没有生这么大的气过,他一把把那张字帖撕的粉碎。然后指天发誓,须发皆张。
韩若弼摇头苦笑。自己的这位兄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暴烈了些。自己这一双腿,还不是为了替他挡去灾祸而废掉的吗?
外人只看到韩氏繁花锦簇,烈火烹油般的富贵,却有谁会明白这其中所深藏的万般风险呢?稍有不慎,便会跌落悬崖,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啊!
天边有乌云翻滚而过,他的腿隐隐约约又有些疼起来。侍从连忙伏下身子,替他小心的按摩着。
隔着一条花廊的院子里,名叫鸿雁的女子,抬头看了看阴沉上来的天气,她连忙抱了一条毯子。急匆匆的想要给这位外祖父送过来。
而与此同时,刚刚登上兴国公府大门外台阶的苏鳞,目光越过刻着金黄大字的匾额。云层密布,长街风起。
“起风了,还会再下一场雨吗?”
《天圣秘闻录》:“韩氏之盛,无与伦比。所谓盛极而衰,其有先兆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