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辞放下礼物便走了,只留下满屋的低语和隐窥的目光。
陆今也觉得刚才自己的举动实在太唐突,在众目睽睽之下拽自己老板的衣领,此刻生日派对的气氛变得极其僵硬且诡异,毫无疑问她是罪魁祸首。
“怎么回事啊。”陆绵把她姐给拉到一旁,小小声问她,“你跟你老板还不对付呢可就算这样,现在你都签到她公司了,有什么恩怨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陆今揉着太阳穴,有点儿烦躁:“不是啦绵绵,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对朝辞说的话只有她俩听见了,那一时冲动极其暧昧的言语要是被旁人听到,恐怕会浮想联翩。
别说是旁人,就是陆今自己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
但这些日子她总是患得患失的,莫名不安却没有安抚自己的办法。
她已经连续好几日没能踏踏实实睡个好觉了。
在梦中她一直在寻找,清醒的时候也总是想要握住心上空的那一块,却根本连丢失的宝贝是什么形状都不知道。
这份无处安放如影随形的焦虑,居然在朝辞靠近她的一瞬间被安抚。
被朝辞社交性的轻搂间,陆今居然觉得这个半生不熟女人能给她巨大的安全感。
甚至在微妙的刹那,她认定朝辞就是她梦里站在苜蓿草园那个从未离去却也不靠近的女人。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一定是疯了。
陆今想到刚才朝辞看她的眼神,震惊中带着闪避,恐怕以后更是要绕道走了。
“绵绵,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好吗”
陆绵看姐姐垂着眉眼,声音都低下去了,便知道她心情不好。
“行,那我先回去,你有什么事再叫我。”
“嗯……”
陆今独自在小花园里待着,这儿算是半户外,寒冷,但能让她保持清醒。
阴沉沉的天际又开始往下荡雪花,陆今坐在秋千上,寂寞地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迫不及待地从天而降。
连雪花都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
她将朝辞给她的生日礼物拆开,发现里面是一只白金小兔子胸针。
小兔子是分腿坐在地上的姿势,圆滚滚的肚子之后还有圆球似的小尾巴,憨态可掬的样子格外可爱。
好漂亮。
看到这只小兔子,陆今有种天生的熟悉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将胸针放在掌心里,能感觉它在发热。那热度从掌心传入陆今的心里,让四周的寒气无法靠近她。
陆今若有所思地将胸针别在胸前,轻轻地抚摸着。
“陆小姐。”
听见有人唤她,陆今侧了侧头,见一身西装革履的苏义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
“你是不是有心事啊”苏义升的声音很轻很温和,就像是害怕吓跑了胆小的小兔子似的,“能……跟我说说吗”
……
“咳咳咳……”
朝辞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到家,脱力地坐在沙发上。
一顿猛烈的咳嗽之后,她喘着气抬头,透过玻璃窗向外看。
今天明明是月圆之夜,为什么看不到月亮。
我要看一看月亮,看一看她的家乡。
朝辞神智恍惚地走到院子里,对着一地银霜发愣。
为什么,地面上一层银白
对了……下雪了,下了好几天的雪了,她明明知道,却忘记了。
她的脑子已经快要无法运作了。
朝辞安静地坐在院子的长椅上,保持着一贯的优雅仪态。
发颤的手向空中一伸,指尖触碰到的地方闪现一片光芒,随后那光芒汇成了陆今的命簿,落入朝辞的手中。
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下一波天罚就在不远处,朝辞深深地呼吸,想喘口气,到底有点儿喘不动了。
朝辞曾经无数次一字一句地阅读陆今的命簿,如今,她的视力衰落得厉害,竟无法看清。
手指有些焦急地抚摸在命簿上,努力集中注意力,到底是让她再看到了。
朝辞果然没记错。
陆今二十一岁的生日派对上,苏义升会对她表白。
然后,两个人会开始长达十年的恋爱,经过爱情长跑后结婚。
这十年中陆今径情直遂,即便有些小事烦扰不过也就是一阵子,她就会凭借着自己的聪明脑子以及恋人、朋友们的支持,很快解决。
陆今写在命簿上原本该有的幸福人生里,没有朝辞的位置。
一阵昏天黑地的猛咳之后,她摊开掌心,是一片粘稠的血。
最后一魄能苟延残喘到此时此刻,已经是个奇迹了。
她知道最后一魄也将随着下一波天罚来临,消散殆尽。
她这漫长的一生终于要走到尽头。幸好,她将今今这一世守护住了。
朝辞总算是将所有的路都铺好,将决定权彻底交到了今今手中。
想起那日傅渊颐从天界回来跟她说的话。
“果然如你所想,即便陆今已经回轮数十次,但她的命线还是与凡人不同。她的命数并非由天定,而是由她自己来定。”
“哈哈……”
朝辞低着头笑,笑两下咳三下。
竟是这样,果真和朝辞之前所想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个确认来得有些迟。她一贯是不敢拿今今来冒险的。
可是,如果今今命数不由天定,千年前的那场婚宴惨剧以及之后的天罚又是为什么呢或许还有她没有参透之事。。
“能和我说说吗”苏义升呵了一口白气,对她温和地笑。
“这几天我看你郁郁寡欢的,我心里也不舒服。”苏义升靠在秋千边上,双手交叠在一起,有点儿腼腆道,“知道你工作很忙,压力也很大,其实呢,有的时候将烦恼说出来,找个人倾诉,可能会好受一些。”
陆今抬头看向她,淡笑道:“谢谢。”
苏义升长得很精神,是大众意义上的好看,还年轻有为头发茂盛,无论是恋爱市场还是婚恋市场,应该都是非常好的对象。
“不用说什么谢谢,我也没做什么,就说了两句安慰的话。”苏义升认真的眼眸里带着浓浓的期盼,“不过,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有资格为你做更多的事”
陆今见他蹲到自己面前,诚恳又热切地凝视着:“我喜欢你很久了。能不能让我做你的男朋友我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再有烦恼的时候。我会用我这一辈子来疼爱你。”
……
命簿都有些拿不动,朝辞将其摊开,放置在大腿上。
或许没有时间去参悟了。
她看着院门的方向,庭院的灯照在没有上锁的门口。
她扫清了一切阻碍和干扰,保护着今今站在了岔路口。
今今面前有两条路,一条路通往一路幸福顺遂的大好前程,而另一条路如履薄冰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今今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另一条险路可以走。
我只会给今今带来痛苦,让她受伤。
可是……
朝辞咬住下唇,忍着情绪的反复。
可是即便如此……
陆今看着苏义升的脸,明明已经见过好几次了,可为什么当凝视着他的时候依旧觉得陌生而有些人,即便冷淡即便疏远,也好像认识了千万年。
不对……
“可以吗今今”苏义升就要握住陆今的手,陆今就像是被烫着一般迅速缩回了手。
苏义升尴尬到一时愣在原地。
陆今站了起来,向屋子里快步去:“请你不要叫我‘今今’。”
不对,不对,一切都不对。
她进屋的时候将小花园里的冷空气带了进来,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勉强提起笑容对大家说了句“祝你们玩得开心”之后,便往三楼卧室去了。
赵钰看她这副模样,心里有所思忖,很快提高了声音对来宾们说:“小陆跟剧组还有个视频会议要开,哎,可真忙,咱们先吃着先聊着哈别等她了。”
陆今都没发现自己没进电梯里,神情恍惚间徒步上了三楼。
我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失去了很重要的人,可是它们都在哪里陆今感觉自己被密不透风的墙紧紧围着,让她焦躁万分的失去感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幻觉,她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自己此刻的痛苦有其合理的根源,浮萍般无依的摇摆,让她心急如焚。
陆今心慌到发痛,要来不及了,有什么事就要彻底错过了。
她撞入卧室里,心猛烈地跳动着,后背和额头上都蒙了一层热汗,眼前甚至在发白。
她心神不定地走到铜镜前,看着镜子中有些变形的模样,仿佛是另一个人。
那枚血色的宝石依旧安静地放置在铜镜边上,散发着致命的美,吸引着陆今想要将它戴上。
来,触摸我,戴上我……
说起来陆今已经不记得这枚戒指是怎么得来的。
就像是她这混乱的人生。
她不要再被反复的情绪牵引,她要自己确定方向。
陆今立即地将戒指戴上了。
在戴上之初,陆今没有感觉到任何变化,正当她疑惑的时候,居然发现铜镜里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和自己万分相似,却又不同的人。
陆今一哆嗦,本能地后退:“你……是谁”
铜镜里的女人长得几乎和她一模一样,就连耳朵上的小红痣都如出一辙。镜中人周身散发着莹白的光,神情落寞,抬起手,抚在镜面上。
镜子里的女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甚至没有听到她的话,这不是即时景象,而像是一段记忆,一段只有陆今戴上了戒指才会在铜镜里出现的记忆。
“别忘了她……”那女人双唇翕动了片刻后,开始自言自语,才刚刚开口说了四个字,便忍不住落泪,声音也哑了,“别抛下她……她明明那么害怕寂寞。”
……
雪越下越大,落在庭院灯上落在树枝上,纷纷扬扬地落在朝辞的脑袋上、肩上,层层叠叠地落在她的眉她的睫上……
落在陆今的命簿上。
朝辞坐在这儿不知道多久,不言不语也不动弹,她身体里的火种早就熄灭了。
直到……
“苜苜。”
朝辞听见了一个声音,一个万分熟悉,呼唤过她千万次的声音。
像是太过熟悉太过期待之后产生的幻觉。
“苜苜。”
那个人踏着雪走到自己面前,用指尖绾起她散落在肩头的长发,抚摸她冰冷的耳朵,落下一簌轻盈的雪花。
朝辞艰难地抬头,在白雪茫茫之中,看见了在不断喘气的陆今。
居然不是幻觉。
“今……今”朝辞的声音单薄无力,一双血红的眼睛里带着讶异,布满了眼泪。
她不敢相信心心念念的人真的出现在眼前。
她很快转换了情绪,也改变了称呼,撑着沙哑不堪的声音,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像濒死之人:“陆小姐不应该,在,生日会吗……怎么会过来。”
陆今直视着她:“你不希望我来吗”
还没等朝辞回应,陆今便接了一句:“不希望的话,为什么要将戒指留给我,还打开着庭院的门你在等我。”
朝辞胸口起伏了一番,垂下眉眼。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吗”陆今不让她躲避,靠近她,“你不是说让我别再离开你吗为什么又要让我忘了你”
陆今掌心里的热度温暖这具僵冷身躯的同时,朝辞的眼泪随着她的话一同掉落。
今今还是想起来了。
她果然很厉害。
“对不起……”朝辞眼泪一颗接一颗,她终于没法再戴上事不关己的虚伪面具,内疚、难过、不舍又悸动的情绪此刻全都写在她渴望的脸上,“我将你的人生放回了你的手里,你可以选择往任何方向走,可是,到最后……我还是痴心妄想着你能选择我。对不起,我太自私了。”
那些跟着陆今一块儿到了新家的戒指、铜镜和花毛茛……全都是朝辞默默爱着她的证据。
相爱的信物被朝辞无声地留在了陆今身边,那是她压抑的、隐秘的爱。
“这怎么能算自私你一直都在保护我。如果你都算自私,那我呢无论如何我都不该遗忘我们的过去……”陆今也跟着她一块儿哭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在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你。无论转世多少回,无论换多少副身躯,我爱你的心从来没有死去。”
她迎面抱住朝辞,吻她的眼泪吻她的唇,手指伸进她的发丝里,将她整个人搅热。
“我爱你,苜苜……”陆今分腿坐在她的腿上,启开她的唇,不顾一切地与她深吻,“我爱你……我爱你,让我爱你……”
朝辞根本无法招架陆今的热情,就连心头的噬心蛊都在这一刻被陆今突然点燃的激情燃爆。
朝辞环着陆今的腰,扶着她的后脑,紧紧拥着她,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夹在她们俩之间碍事的命簿被陆今抽了起来,半眼没看抬手一扬,抛到空中。
覆盖在命簿上厚厚一层雪落掉落,书面上的字迹清清楚楚。
一条生路和一条死路,全都无法往下延伸。
陆今选择了第三条路,属于她自己的路。
命簿在空中砰然自燃,变成一团火球在漫天飞舞的冰天雪地里燃烧,很快落到了雪地里,升起一缕稀薄的烟,被风一吹,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