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顿饭下来,作为客人的朝辞勤勤恳恳地帮小姐妹夹菜、切肉、舀汤……忙了个马不停蹄。
虽说朝辞已经说过她真的吃过了,只不过因为小鸟胃吃不下太多东西,所以才在这儿给她们打下手。
可这么一来,别说是迄今为止没亲眼瞧见她吃喝的陆今,就连陆绵都在猜测她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吃半口。
陆绵心里有点儿难过,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自己做的菜不符合朝辞的胃口,这才找借口没吃。
将餐盘端到厨房,陆今洗碗的时候跟陆绵说:“你别瞎想了,不是你做的饭不好吃。朝小姐她好像真的对食物毫无兴趣,这段时间我都和她住在一块儿,都没见过她吃任何东西。”
陆今着急安慰妹妹,一说出口后把自己弄得一愣,立即懊悔不跌。
可惜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陆绵果然不会错过她姐的任何失误,立即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原来这段时间你都住在她家,真行啊陆今,我担心你担心到夜不能寐的时候,你却在外面鬼混!气死我了,以后我看我还管不管你!”
“鬼混……”陆今被这个词震慑得再次陷入沉思。
“行了行了,碗交给我来洗就好,你出去陪你的朝小姐吧,别让一个客人在客厅里呆着,尴尬。”
陆绵说着就要赶她,陆今感觉自己就像个第一次带恋人回家的女儿,被母亲揶揄着快点去外面谈情说爱。
陆今火速把碗洗完了:“怎么能让做饭的人再洗碗,我们老陆家没这规矩。我觉得还是把洗碗机给买了吧,给咱们俩都省事。”
陆绵实在受不了她:“就这几块碗你还来个洗碗机别说咱们这小厨房根本都没地方放,平时你也不回来,就我一个人在家哪用得着啊得了,你快出去吧啊,在这碍事得要命,我都转不过来身来了。对了,把车厘子给洗一洗,拿给朝小姐吃。”
陆绵想了想,不太自然地说:“我一会儿和同学还有约,就不在家妨碍你俩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别拘束。”
陆今听她这么说,“啪”地一声差点将车厘子的塑料盒给撕成两瓣:“不是……我们该干嘛,能干嘛啊!”
不过,妹妹说和同学有约,倒是让陆今有些开心,她是很希望妹妹能交到朋友的,别像她一样过得这么独。
“什么同学”陆今将车厘子倒进洗水果的专用盆子里,“什么时候带回来给你姐看看”
“怎么成你来八卦我了同学还有什么同学,不就是同班同学吗一块儿学习罢了,跟你和朝小姐的情况不一样,不用带回家。”
“……”
陆今已经被亲妹弄得说什么话都不对劲的地步。
不过这会儿她已经有点儿没立场来反驳了。
本来之前没觉得怎么样,今天回来之后被陆绵这么一拆解,好像她和朝辞真的已经越过道德的边界走入爱的禁区。
也不能说妹妹口无遮拦,事实上陆今自己明白得很,这几日她满心满脑都被朝辞占据,这是事实。
这会儿在洗车厘子的时候,陆今也还在想关于朝辞的事儿。
如果朝小姐的真身是鸟类的话,会是哪种鸟看她不吃不喝的,莫非真的是食物不对口难道她是吃素的物种,有可能真的不喜欢吃人类的食物想起小时候爸妈带她和陆绵喂麻雀时的场景,陆今寻思着是不是得给朝辞熬碗小米粥让她大快朵颐。
陆今洗好了车厘子端出来时,朝辞正站在窗边的桌前,注视着一台老式收音机。
“很久没见到这种收音机了,我能听一听吗”朝辞对它有些兴致,看了半天也没动手,很有礼貌地等待着主人出来,亲自得到许可。
陆今却有些为难:“你想听当然是可以的,不过这台收音机是我爸妈留下的,之前几年还能用,后来可能时间太久了有些老化,坏了有段日子了。想要拿去修,可是现在哪儿还找得到能修这种老式收音机的地方啊。”
“原来这是你父母留下的。”朝辞似乎对这句话里所隐藏的信息有些想要了解的意愿,只不过不太好意思直接问,生怕触碰到陆今的痛处。
相比于朝辞的小心翼翼,陆今倒是很大方地直接跟她说了:“我爸妈过世好多年了,嗯,因为一场车祸去世的。那天他俩送我妹去上舞蹈课,路上被一辆酒驾车给撞了,就……再也没能回来。我妹的右腿也是那时候没的。”
这件事她很少对别人提及,在她看来自己家里的苦难和别人无关,说这些事有讨怜悯的嫌疑,也让听者为了如何安慰而为难,何必。
不过面对朝辞,她有种非常放心的感觉,仿佛跟她说什么都能被真诚地对待,不会有任何让人尴尬的场面。
果然,朝辞目光微微闪烁之后,指尖轻轻在收音机上掠过,像是在安抚这跟着陆今一块儿回忆起之前主人的小器物,连带着陆今都被她温柔的举动顺得心下稍宽。
“它陪伴了你很多年,现在坏了……”朝辞垂着眉眼,真情实意道,“很可惜。”
陆今细声“嗯”了一下,双眸有些许发直:“它是我爸妈结婚的时候买的,见证了这个家从无到有的整个过程。几十年了,太老太旧了……坏了也能理解。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永远不变的吧。世间万物在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衰败,走向消亡。”
自幼父母双亡,陆今即便再强迫自己坚强,她的性格底色依旧是灰色的、悲观的。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永远不变吗
一切都会消亡吗
这句话落在朝辞的耳朵里,让她的心湖泛起记忆的涟漪。
“陆小姐,我并不这么认为。”朝辞难得反驳陆今的话,“任何事都是相对的,‘改变’之所以存在,正是因为有‘永恒’。我相信这世上依旧有不会消失、绝不转移的事物。”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直视着陆今,仿佛这些话里所指,是与她俩都有关的事。
陆今一颗心被她专注的凝视托上高空,又被弄得不知该往何处着落才好。
朝辞见她眼中含情,心神一晃,很快移开了视线,重新将注意力转回收音机上。
“我来试试看能不能把它修好。”
“朝小姐是要……”陆今说到一半往回看,见陆绵还没出来,便压低声音问道,“用法术来修吗”
“不是。”朝辞微笑道,“你家里有工具箱吗”
听她的意思,似乎是要自己动手修理。
朝辞居然还会手工活
朝辞戴上陆今给她拿的手套,将收音机小心翼翼地拆开检查了一番。
陆今和陆绵两姐妹搬了小马扎坐在桌前,两个小脑袋拢在一块儿,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就像是两只专心致志等待主人给粮的小宠物。
“我们家这收音机还能修得好吗”陆绵有些期待,又忐忑。
朝辞仔细观察收音机内部:“应该是调谐拉线磨损了,还好,有可能修得好。”
朝辞的话让陆今双眼一亮,惊喜道:“真的吗,朝小姐居然真的会修收音机”
朝辞抬起眼眸,温柔地看向陆今:“请让我试试看。家里有鱼线和黑胶布吗”
陆绵立即道:“黑胶布家里就有!鱼线我去找邻居张大爷要,他一大堆呢!”
“麻烦了,有这两样东西或许能将磨损的调谐拉线替换掉。”
陆绵兴致勃勃地拄着拐将黑胶布从抽屉里找出来,抛给陆今,陆今稳稳接住时她已经一阵风般出门了。
“你慢点儿!”陆今受不了她妹,快步走到门口看着她,就担心她没个分寸又摔了。
“放心吧。”朝辞拿来棉签沾了酒精,慢慢将收音机里的灰一点点擦拭干净,“有我在,不会让小陆小姐摔着的。”
朝辞说话的声调向来是平稳中带着些狡黠,先前听在陆今的耳朵里只觉得带着游刃有余的调侃,而现在则多了一份从容的可靠。
就好像她说的所有话都会实现。
仿佛只要她在这儿,就能镇住一切大小事。
陆绵风风火火地回来时,朝辞已经将灰全部擦拭干净,取出被磨坏的调谐拉线,用鱼线代替。她细长的指尖极为灵巧地将鱼线绕好,随后细致地再将其拉出来,裹一圈黑胶带,再一转,鱼线便紧紧地缠住了。
“试试看行不行。”
朝辞把收音机重新安装好,摁下开关键的同时,久违的电台声音立即响了起来。
惊讶和宽慰的表情同时出现在陆今和陆绵的脸上,她们都发现了,此刻播放的电台是爸妈还在世的时候,每晚都会听的音乐台。
那时候她们家的娱乐设备少,收音机的使用率很高,妈妈喜欢听音乐,爸爸就常常调到这个台播放歌曲,两人一块儿在家加班赚点外快的同时,音乐便是他们最朴实的放松方式。
陆今和陆绵做完作业也会跑过来一块儿听,钻进爸妈的床上头挨着头一起聊天、看书,有时候聊着聊着便伴随着主持人的说话声和音乐睡着了。
这电台的片头曲是姐妹俩的晚安曲,伴随着她们一点点地长大,意义非凡。
很多年她们都没有听到记忆里熟悉的声音了,待朝辞将收音机打开的一瞬间,那个刻在灵魂之中的旋律瞬间唤起了无数温馨的回忆。
陆绵眼眶发红,很快转移开了目光,站起身,有点慌乱地说:“我,我去给你们倒点水喝。”
朝辞搭话:“麻烦你了。”
陆今到底比陆绵大三岁,这些年逼着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压抑着情绪别外放,别哭别懦弱,多少也见着了一点成效,这会儿她鼻子也在发酸,到底是忍了下来。
她安静地听着电台熟悉的片头曲,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个节目依旧存在,就仿佛是为了印证方才朝辞所说的“这世上依旧有不会消失、绝不转移的事物”这句话。
甚至连女主持人都还没换,即便声音和记忆里想必稍微有了一些年龄感,可她还是她。
陆今安静地听着,眼睛眨也不眨。
等到节目结束,她才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向朝辞道谢:“谢谢你,朝小姐。”
“不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
“对你可能是举手之劳,但对我和我妹而言,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陆今用力抿着嘴,努力控制着发亮的眼眶里的眼泪不往下落。
朝辞看她逞强的可爱模样,又是喜欢又是心疼。
夕阳穿过寒风,落在陆今年轻的脸庞上,这份近距离的真实感让朝辞格外珍惜,情不自禁地想要对陆今说点什么,想从她那儿得到一些情绪的回应。
她抚摸着这台在日新月异的科技革命中被淘汰的笨重收音机:“我很喜欢这些有故事的老物件。如果以后陆小姐还有什么需要维修的,可以来找我。我非常乐意效劳。”
陆今笑了起来,偷偷地将眼角的泪抹去,笑着说:“这也是因为我是你合作伙伴的关系吗我哪好意思让你修这些的东西啊,你这么忙……”
朝辞明知道她应该维持一份恰当的距离,可是每次面对陆今的时候,都无法按捺住想要对她好的心情:
“我对你……任何时候都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