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太遗憾了。
——穿越后第十三年。
日子在无知觉当中继续向前。
盛夏蝉鸣犹在昨日,在接连下了几场暖和的细雨之后,周围环境的色泽不知不觉当中就带上了几分喜人的金色与红色。
进入八月,便可算是初秋时分。
伤愈后的宇智波真纪捧着几捧整理好的封印卷轴从主宅会客室外走过,随族长将火之国使臣护送入土之国进行谈判与交换国书,他们在此的战争任务即将结束,是时候收拾准备回南贺族地了。她路过会客室,见宇智波火核抱着武器守在门外,穿着圆领族服的高马尾青年眼神锐利凝重,认真尽到自己的职责,在见到她时,青年微微颔首,眼中多了一丝温度。
猜测是族长与少族长在室内商议事情,宇智波真纪知趣地并未出声打招呼,她同样笑着微一低头,权作招呼,随后继续向后院走去。
少女走远的背影和婉却脊梁笔挺,一如她那看似温和却比男子更为坚定的处事作风,火核的眼神无声追逐着她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方才移开,有风吹过,沙沙作响的树叶自枝头落下,落在地面,声音几不闻,他嘴边不自觉带了一丝笑意。
厅内通往院子的窗是开着的,有风吹拂过竹帘微微晃动,连带着透过竹帘照射进来的几线阳光亦随之摇曳,会客厅插屏边上的花瓶当中插着的是丁香,花株稀疏,即将开至荼蘼尽头,浅白与浅紫的花瓣,淡黄色的蕊,本该是初夏盛开的花,不知是哪个有心人费尽心思从山中找到。
昨夜又是一场细雨,清晨醒来,发现廊下泥地上有凌乱足迹,台阶下有几枝丁香,浅紫与淡白,相映成趣。二月懒洋洋盘于泉奈肩膀上,鸳鸯眼猫瞳毫不掩饰自己看好戏的模样。
小崽子你就没点儿想法吗喵?它拿脑袋蹭蹭泉奈的脸,能在这个时节找到丁香倒是废了番功夫哟,它贱兮兮软绵绵地喵喵叫,换来泉奈中指弹了下它鼻尖。
能有什么想法?这世间花有千千万万,但若不是我等的,又能如何呢?泉奈随口说,“但是拿来装点客厅不错。”她笑,捧着花去井边汲水。
她在会客厅里遇到了宇智波斑,在对方的视线当中照旧整理花瓶,浇水整理花瓶,一如往常,只有在转头看到宇智波斑的时候弯起眼睛笑,“兄长早呀。”她轻声说,起身,离开,身上仿佛也沾染了丁香的芬芳。
“今天我要出去一趟。”她微笑说,
宇智波斑不语,只是从花瓶当中选中浅紫色的那一枝,折下,在泉奈错愕的眼神当中绑在她束发的发带当中。
浅紫色的碎花,浅樱红色的发带,并不是很搭配的颜色,散落在发间,少女的眼睛微微睁大,乌黑眼眸仿佛能映出眼前人的影子。
她大约能猜到送花的人是谁了,真是……
能算是她在等待的花么……
“早些回来。”
一句叮嘱散落在空气当中,转瞬不见。
此刻嗅到花香,宇智波斑的心思稍稍游移一瞬,他的视线在白色丁香上微微停留一瞬,皱眉,继而将专注回归到正事上来,向回归前线的宇智波田岛汇报前线的相关事宜。
国战方歇,且因本次国战起因的特殊性,以及忍族在其中扮演的宛如□□斑的角色,致使在停战等待谈判的间歇当中,各忍族间的克制更胜以往,虽偶有不忿的土之国忍族试图挑衅惹事,总体上还是在可控范围当中。
至于不愿克制几次三番前来挑事的,宇智波斑从来没有惯着的习惯,无需亲自动手,一个眼神,幻术暗示,无声中就足以令挑衅者老老实实回到自己的家族,然后在某个深夜悄无声息死在族地当中,如此三番血淋淋的警告,试探者在噤然当中不得不收回爪子。
对于长子愈发熟练老道的处事方式,宇智波田岛当然是感到欣慰的。
他的年龄注定了即将渡过盛年巅峰,三十余岁的年龄在乱世当中已经可以考虑后事,长子早一日成熟,自己便可对未来多一点放心。
无论是对家族或是对亲子。
忍术可以靠传授,学识可以靠积累,唯独作为族长的心性与手段却不能,哪怕是手把手的传授,都无法教出一位好族长,唯有依靠自己的领悟与觉悟。
“做得不错。”他认可了一句,在儿子带了点儿诧异惊喜的眼神当中,宇智波田岛选择将后半句“不愧是我的儿子”这句评价压在舌底。
还不是时候呢,他在心底悠然想,他可不想看自己儿子因为自己的赞许而翘起尾巴,那样看起来实在太傻了。
虽然宇智波斑已经得到了历练,但他在对待外人时总还是带着点儿尖刻与直白,这也是他们宇智波的通病:因实力而产生不自觉的傲慢,他们的直白有时候就想一把刀,会毫不犹豫刺向他人的痛处,无论本人一开始是否是好意。
可有时候,强大的战士有资格去傲慢,一族之长是不行的,特别是在眼下的环境下,
羽衣的叛逆对两国忍族的影响深远,土之国忍族憎恨其将自己卷入战争却败落,火之国忍族则头疼于其将矛盾血淋淋挑明,以至于各忍族在战后面对雇主时不得不谨慎更胜以往。
宇智波的雇佣者是火之国北部的诸多城主,此番火之国内权力更替,这些城主们名正言顺拔除了先代大名试图插在他们当中的钉子,如今新大名上任,为获取支持维持统治,确实给予这些人一些更为宽松的条件。
但这对于宇智波一族而言亦需要小心谨慎对待。
毕竟,狡兔死,走狗烹。
当自身所处局势不那么严苛时,城主对忍者的态度就会自然而然严厉起来。
想获取更多利益付出更少的代价是上位者贪婪的天性。
这时候与那些贵族打交道,需要格外小心才是啊。
宇智波田岛这样想着,将自己此行所知的一些事情连带自己作为年长者的经验轻描淡写告知长子,让他自己去思考去判断。
好在还有泉奈在,有时候田岛会这么庆幸地想。
他名义上的女儿拥有着洞察入微的温柔性格,足以游刃有余地替她的兄长考虑到细节,给予劝诫,更妙的是,她同样拥有强大的实力,足够令族人信服。
并且,她还爱着自己的兄长,这使得她对家族,对族长的忠诚毋庸置疑。
目光移到会客厅的花瓶上,宇智波田岛不无复杂地想,他的心底始终怀着有对亡姐的愧疚,因为在自己的次子与三子去世后,自己刻意放纵了泉奈对斑的亲近,令他们间的羁绊更胜以往。在他的构想当中,长子宇智波斑掌握大方向,以绝对的实力压服族内其他人,然后与斑亲近的泉奈再成为安抚维系家族与族长间的纽带——如果能做到这样,对宇智波而言就再好不过了
但……
如果真如自己假想的那样,势必是要牺牲泉奈自己个人的幸福的……
她必须要斩断自己的婚姻,作为纯粹的,社会性的存在,以换取在家族当中独立的话语权与权势。
就像当年自己姐姐所做的那样。
早年时的宇智波田岛并不是很明白为何宇智波烨火从来不考虑结婚生子,直到自己娶妻,直到自己的妻子一语点醒他。
结婚嫁人生下后代才是完整的女性,当下俗世对女性的标准不就是如此么?即便宇智波对女性的态度有所差异,但在结婚后,人们看待我们的时候,都会替我们打上夫家的标识,无论是否出于善意。美代子以温和而直白的口吻说着凉薄的话语。
至于自己的价值,自己做了什么事,都不会被注意到。
作为女性的她们要面对的,是千百年间累积而成的偏见意识,难以打破,难以违逆。
要想违逆这样的偏见,就必须付出一部分代价。
譬如舍弃性别,舍弃感情,才能单纯作为自己而活。
“但是我想,烨火姐,应该是很乐于付出那样的代价的。”当年美代子说,不受婚姻约束,以宇智波烨火之名而活,而非XX家的夫人,那是她自己的幸福。
妻子当时话语当中沉重的某种情绪宇智波田岛无法理解,他想自己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去理解她们的想法,他能给予的唯独只有尊重,尊重长姐的选择,尊重妻子向往自由的心,以及,去珍惜她对自己的爱意。
唯有出于真心爱意,宇智波美代子才会自愿给自己套上名为婚姻的枷锁。
但如今,他为了家族,擅自去替泉奈选定了同样的路途……
他对不起自己的亡姐,黄泉之下,他必定是要去忏悔的。
但这就是家族,为了家族的利益毫不犹豫做出牺牲,是每个宇智波都要做的事情。
宇智波田岛看着自己的长子,在心底无声叹息,出言试探。
“听说千手一族的那个千手柱间即将与漩涡一族联姻,那么,斑,你……也该考虑相关事宜了。”怎么样,有心上人了吗?如果有,那他是开明的父亲,会考察一二而后决定。
如果没有,那么,就由他来替自己儿子选择,选一个不会对兄妹感情造成危害的人选。
宇智波田岛发问,发现自己的长子面色,突然间僵硬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兄长被父亲关怀生理问题的泉奈喝了口茶,“如此,便多谢奈良先生了。”她带着贺礼去拜访奈良家,一方面是为了感谢对方之前的照顾,另一方面则还有另外的目的。
“被你道谢总让我感到心惊肉跳。”奈良鹿森无语感叹,“真是不符合宇智波一贯的处事风格啊。”他带笑叹息,语气很无奈。
宇智波做事是什么风格?高傲,冷漠,不讲道理。因为写轮眼血继的缘故,他们很难相信外族,不愿轻付信任,因此在外界看来无疑就是这一族高傲与不近人情的代表。
奈良鹿森以往也是这么看待宇智波的。
偏偏宇智波泉奈不是这样的人,奈良鹿森在心底下叹息,她固然有着宇智波专有的残忍与冷酷,同时又让人觉得是理性愿意讲道理的人,当利益一致时候,她是可信可靠的盟友。所以哪怕自己不想跟宇智波有太多牵扯,自己却碍于诸多理由依旧不得不坐下来招待她喝茶,真是可怕的人呀,这样的人若是长成,将会是其他忍族注定要去面对的一道坎。
泉奈此番前来,是想与奈良商讨边境的相关事宜。
战火之后,夹在火之国与土之国间的草之国势必要于废墟重建家园,届时必定会有大量物资与商机涌入该国,奈良的族地本就处在火之国的边境处,接壤草之国,那么,不知奈良这一族是否有意愿多做一些,帮着一起顺道修整商路呢?
当然,如果有别的忍族,比如秋道山中同样有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听着眼前少女提出的诚恳建议,奈良鹿森有点儿为难。
如何说呢,如果她提出的是家族间的联盟,他必定会毫不犹豫拒绝,
猪鹿蝶三族不愿成为大忍族的附庸,这是他们三族间的共识,也因此这三个家族才会聚集在一起,守望互助,以谋求获得独立。可偏偏泉奈绝口不提武力上的依附或者合作,她只是给出个建议,建议在一片不属于宇智波的土地上,与邻近的忍族达成商业上的一些小小共识。
她的要求提得很有分寸,时机也是恰到好处,特别是在刚刚分享完此次国战的红利,猪鹿蝶三族获得不小利益的情形下。
她甚至连各族间任务的共享都绝口不提。
我只是想把商路拓宽一些,让商品方便运输呀,她笑眯眯地提出包裹蜜糖外表的建议,然后欣赏对面的聪明人抓耳挠腮思前顾后。
“温和一点的做事风格不好么,我想人多半是会愿意被其他人哄一哄的,而不是被威胁。”泉奈微笑着说。
不,完全不好,我对这种温和但带坑的谈事风格有心理阴影……
以前被名为千手沐间的家伙坑出的阴影犹在脑中,奈良鹿森在心中哀叹起来。
宇智波泉奈确实没谈任何关于武力以及家族依附之间的事情,但有些时候,只需要有一点的合作,就足够借“势”,但这也确实是两利的好事……以至于他没办法拒绝。
“这事情还是容我多考虑些时候吧,”他最后说。如果纯粹只是金钱上的往来合作,多一条路径也未尝不可,毕竟,他可是知道,羽衣在草之国的不少势力都落到眼前人所在家族的手中的。
以后总是会要有合作的,彼此提前有个共识也好。
“好。”没有当即拒绝就表示有得谈,泉奈笑容加深,也不多做停留,她留下拜访礼,稍微闲话两三句就选择离开,临行前奈良鹿森也回赠与她了不少手信,是今年新割的鹿茸。
真是面面俱到一点儿也不得罪人的聪明人。
提着对方赠予的手信,泉奈慢悠悠走在回驻地的路上。含笑想。
性格上怕老婆,说话有原则有分寸,真是,作为合作对象,奈良鹿森这样的人可要比不知变通又讨人厌的千手合适多了,不过他到底是透过自己想到谁了呢,无法不令人好奇……
草之国与土之国的边境多小道,道路两旁是与火之国截然不同的风景,无高大绿荫,只有嶙峋怪石,与少量植株。
迎面走来一人,白发红瞳,脸上有三道伤痕,正是再熟悉不过的死对头。
千手扉间。
泉奈的眼睛眯了眯,她看对方走来的方向,以及身上作访客的装束,多少有了点猜测。
日向的暂驻地也在这附近……若是千手家次子前去登门拜访,也说得过去。
真是不消停的家伙,不过,自己没资格这么说他就是了。
千手与宇智波注定要决裂的,在此之前,尽可能找寻可靠的盟友,拉拢可拉拢的势力,谁都会这么做。
心底下这么想着,她继续向前走,目光无所动,
一步两步三步,两人走近,不放一眼,直到两人擦肩而过。
风中飘散这丁香的清香,
似乎是来自她的发梢,又好似来自他的衣角,
谁的眼角不经意瞟到那乌黑发上星星点点浅紫色小花瓣,
谁想起早先廊下的爪印若有所悟,
失望与了然皆有。
千手扉间想,她是未发现么?还是被人抢先一步?
应当是未发现吧,否则依照她的性格,如何不会将这一点利用到极致。不,也未必是未发现,她或许单纯就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完全不会去在意。
无法去形容那是何种心情,本是该释然的,却偏偏又感到沉重,他品尝这种复杂的滋味,继续向前走去……
两人未做任何停留,就仿佛不曾相识一般,他们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径自往前走去,向着各自的方向。
真是可惜了呀……
忍耐住想要回头的冲动,泉奈想。
不应当存在的花,不应该存在的心情,不该存在的等待。
实在太遗憾了。
她想,品尝着这种独特的滋味
自己一定是在遗憾,无法当面将花连同心思一并碾碎……
只能是这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