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过去了。提图斯死后,马尔斯分院强大了一点,力量的源头不是优等生,而是差生,我的人,还有中等学生。我明令禁止虐待奴隶。出身刻瑞斯分院的奴隶在维克瑟斯和其他一些人面前依然战战兢兢,除了为我们生火做饭,没什么其他用处。我们在城堡里养了五十头山羊和绵羊,以备应付敌人的围困,木柴也收集了不少。但我们没有水。我们来到这儿的第二天,盥洗室的水泵就停了。我们没有水桶,无法在城堡内储水以应对可能发生的围困。我猜这不是巧合。
我们将盾锤打成脸盆,用头盔将下方河里的水运到高高的城堡里。我们砍树,把树干挖空做成水槽。我们掀起石块,掘地凿井,但挖得不够深,始终无法穿过泥浆层,我们只好用石头和木材把井壁砌起来,拿它当水窖用。但水总是漏出来。于是我们只有木头水槽可用。我们绝不能被围困。
主楼干净多了。
目睹了提图斯的遭遇之后,我要求卡西乌斯教我剑术。我学得异乎寻常地快。我使用的是直刃剑。镰刀已经变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但我从不使用它。重点不在于学习直刃剑的用法——那东西和光剑差不多——而是学习敌人会怎样用它对付我。我也不希望卡西乌斯知道我用镰刀作战的方法。要是他发现朱利安是我杀的,那弯曲的刀刃将成为我最后的希望。
我的克拉瓦格斗术并不精湛。我踢技不佳,但好歹学会了如何打断敌人的气管。我也学会了正确使用双手的方法。我不再胡乱抡拳或做出毫无意义的格挡。我的速度很快,攻击致命,但我不喜欢克拉瓦格斗术的规矩。我只想做个高效的战士,仅此而已,但克拉瓦格斗术似乎执意要教我学会如何保持内心平静,而这会导致失败。
现在我和卡西乌斯与朱利安一样把手高高举起,肘关节与双眼齐平,这样不管是攻击还是格挡都是自上而下的。有时,当卡西乌斯提起朱利安的时候,我能感到黑暗又在我心中升起。我想学监们一定在看,还在笑,在他们眼里,我一定像个操纵人心的恶魔。
我忘了卡西乌斯、洛克和塞弗罗是我的敌人,我是红种,而他们是金种。我忘了终有一天我会把他们斩尽杀绝。他们视我如兄弟,而我无法抗拒,也只能待他们如手足。
与密涅瓦分院的战争逐渐缩小成小队之间的小规模战斗,双方都没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我想与他们激战一场,而野马不想冒险。激将法对他们很难奏效,和我的战士相比,荣耀和暴力的诱惑对他们来说小得多。
密涅瓦分院的学生做梦都想抓住我。帕克斯一看到我就发狂。野马甚至向安东尼娅提出过条件——或者说,安东尼娅曾经声称她这么做过——要用一份共同防卫合约、十二匹马、六支电击长矛和七个奴隶作为代价,让她把我交出来。当她把这件事告诉我的时候,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说谎。
“要是这么做能当上学级长,你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就会把我卖掉。”
“没错。”她正一丝不苟地修着指甲,被我打断的时候,她不自在地说道,“既然你知道了,这就算不得出卖了,亲爱的。”
“那你为什么不接受?”
“哦,废物们都指望着你呢。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卖你,后果会是灾难性的。等你把什么事搞砸了,没错,等你时运不佳的时候,也许我会这么做。”
“或者说,你在等待出价更高的人。”
“对极了,亲爱的。”
我们都没有提到塞弗罗。我知道,如果她胆敢对我不利,她依然害怕他会割断她的喉咙。现在他形影不离地跟着我,身上穿着他的狼皮。他有时徒步,有时骑一匹黑色的小母马。他不喜欢穿盔甲。野狼可以任意地靠近他,就像他是狼群的一员。因为我们圈起了绵羊和山羊,狼群很饿,他猎到鹿的时候,它们会来吃。杀牲口的时候,卵石总留一些肉在墙外,用孩子一般的眼神望着三五成群走过来的狼。
“我杀了它们的头狼。”被我问起狼群为什么会跟着他的时候,塞弗罗回答说。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会儿,在狼皮里短促而顽皮地龇牙一笑:“别担心,你的皮我穿不合身。”
我把差生交给塞弗罗指挥,因为我知道,也许只有他们才会让塞弗罗喜欢。最初他对他们视如无睹,但慢慢地,我注意到夜里的嚎声变多了。其他人管他们叫夜啸。经过塞弗罗几晚的指导后,他们都穿上了黑色的狼皮大衣。他们总共有六个:塞弗罗,蓟草,苦脸,小丑,卵石,还有野草。看着他们时,他们的脸仿佛是从野狼那利齿交错的喉咙里探出来似的。我派他们做一些不会弄出什么动静的任务。没有他们,我不敢确定我还会不会是首领。我的士兵会在我经过的时候,用耳语般的声音吐出诋毁的话语。那些陈旧的伤口还没有愈合。
我需要一场胜利,而野马不肯和我交战,密涅瓦三十米高的城墙也没有那么容易逾越。塞弗罗在指挥室踱来踱去,说游戏的设计太愚蠢了。
“那些该死的家伙知道,谁都突破不了对方的城墙。谁也不会在没有胜算的前提下全力进攻。尤其是野马。帕克斯或许会这么干,他是个蠢货,四肢强壮得像神祇,满脑子却只想着砸烂你的睾丸。我听说你砸烂了他一边的睾丸。”
“是两边。”
“我们应该把卵石和矮子精放到投石机里扔到他们墙里面,”卡西乌斯建议说,“当然,我们得先有投石机……”
与野马的战争让我身心俱疲。在南方或者西边,胡狼正在壮大力量。在某个地方,我的敌人,首席执政官的儿子,正跃跃欲试,要把我毁掉。
“我们看问题的角度不对。”我告诉塞弗罗、奎茵、洛克和卡西乌斯。除了他们,指挥室里没有其他人。秋天的微风把正在枯萎的树叶气息带了进来。
“哦,把你的高见说来听听吧。”卡西乌斯笑着说。他躺在几把椅子上,脑袋枕着奎茵的大腿,奎茵正玩弄着他的头发。“我们都等不及了。”
“这个学校已经存在了……呃……三百年了吧?他们早已把所有可能性都看穿了。我们遇到的、他们设计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是可以克服的。塞弗罗,你说我们攻不下那座城堡,对吗?好吧,学监们肯定是知道的。这意味着我们必须打破他们的模式。我们需要一个盟友。”
“对付谁?”塞弗罗问,“假想敌?”
“密涅瓦分院。”洛克回答说。
“这主意太蠢了。”塞弗罗哼了一声,把一把匕首擦干净,插回袖子里,“他们城堡的战略意义不大。没有价值,一点都没有。我们需要的是靠近河流的地方。”
“我们不需要刻瑞斯分院的烤炉吗?”奎茵问,“我想吃面包了。”
我们都想。只有肉类和浆果的饮食,让我们只剩骨头和肌肉了。
“是的,如果这游戏要一直玩到冬天。”塞弗罗把指节按得啪啪响,“但城堡是攻不破的。愚蠢的游戏。我们需要他们的面包和水源。”
“我们有水源。”卡西乌斯提醒他。
塞弗罗失望地长叹一声:“我们得离开城堡才能取水,傻瓜先生。要是我们被敌人围困了该怎么办?没有水源,我们只能守五天。喝牲畜的血能撑七天,然后我们身体里的盐分就会把我们弄垮。我们需要刻瑞斯的城堡。还有,那些收庄稼的浑蛋不会打架保命,但他们手里有别的东西。”
“收庄稼的?哈哈哈!”卡西乌斯嘶声大笑起来。
“都静一静。”我说。但他们没有闭嘴。对他们来说这很有意思,只是一场游戏。他们并不渴切取得胜利。在我们荒废的分分秒秒里,胡狼的势力一刻不停地在壮大着。野马和费彻纳谈到他时的神情让我毛骨悚然。或者这都是因为他是我敌人的儿子?我本应渴望杀死他,而此刻我一想到他的名字就恨不得逃得远远的,然后躲起来。
这是我的领导地位正在消失的征兆。但我必须保持稳固。
“安静!”我说,他们终于不做声了。
“我们看到过地平线上的火光。胡狼在南方出没,用战火吞噬了一切。”
胡狼这个名字让卡西乌斯咯咯笑了起来。他认为那只是一个我编造出来的幽灵。
“你能不能别听到什么都笑?”我厉声对卡西乌斯说,“这不是什么该死的玩笑,或者说,你觉得你弟弟的死也是为了寻开心?”
这句话封住了他的嘴。
“在我们采取任何行动之前,”我强调,“必须先消灭掉密涅瓦分院,还有野马。”
“野马,野马,野马。我觉得你只是想跟野马上床。”塞弗罗哼道。奎茵不赞同地哼了一声。
我一只手抓住塞弗罗的领子,把他举了起来。他想躲开,但动作没我快,只能被我抓着,双脚离地地晃悠。
“这样的话别说第二次。”我把他往下放了放,贴近他的脸说。
“记住了,收割者。”他小而亮的眼睛离我自己的只有几英寸,“我说过头了。”我把他放下,他理好了领口。“这么说来,我们要到林区寻求盟友了,对吗?”
“是的。”
“这会是一次愉快的任务,”卡西乌斯大声说着站了起来,“我们的人都能凑成一支军队了!”
“不。去的只有我和矮子精,你留下。”我说。
“我很无聊,我想跟你们一起去。”
“你得留下,”我说,“我需要你留在这里。”
“这是命令吗?”他问。
“是的。”塞弗罗说。
卡西乌斯瞪着我。“你命令我?”他用一种奇怪的方式说,“你大概是忘了,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你打算把控制权让给安东尼娅,然后和我一起去冒丢掉性命的危险?”我问。
奎茵抓紧了他的前臂。她以为我没注意到。卡西乌斯回头看着她,微微一笑:“当然,收割者,我会照你说的,留在这里。”
我和塞弗罗在南部高地能看到大森林的地方扎营。我们没点火。夜里许多人会在山间出没,有我们的斥候,也有其他的人。我在远处的山头上发现两匹马,夕阳的光透过气罩,把它们照得有如剪影。阳光在气罩的折射下变成了紫色、红色和粉红色,这让我回想起从空中俯瞰的约克敦夜景。光线消失后,我和塞弗罗在黑暗里坐了下来。
塞弗罗认为这个游戏很愚蠢。
“那你为什么还要参加?”我问。
“我怎么会知道它是这样的?你以为我有说明书吗?你拿到过该死的说明书吗?”他急躁地问,用骨头剔着牙,“太愚蠢了。”
但在飞船上时,他似乎知道入学仪式是怎么一回事。我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不知道。”
“可看起来,这个学校要求的所有该死的技能你都会。”
“你的意思是,要是你妈床上功夫很好,你就会认定她是个粉红婊子?谁都能学会适应。”
“说得好。”我嘟哝道。
他让我有话直说。
“你偷偷溜进主楼,把旗子弄出来埋了。你保护了旗子,还设法偷到了密涅瓦分院的旗子。但他们一分都没给你加。你不觉得奇怪吗?”
“不觉得。”
“别开玩笑。”
“我该说什么?从来没人喜欢我。”他耸耸肩,“我生下来就不好看,也不高,跟你还有你那马屁精跟班卡西乌斯不一样。我只能拼命抢才抢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而这不会让我变得讨人喜欢,只让我变成了个惹人厌的矮子精。”
我把我听说的事告诉了他。他是初选的最后一名。费彻纳不想要他,但其他初选官坚持选他。塞弗罗在黑暗中看着我,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们选你,因为你个头最小,看起来最弱。成绩一塌糊涂,又这么瘦小。和其他差生一样,他们选你是因为你们最容易死在入学仪式里。他们在一些人身上有计划,很大的计划,而你是为他们准备的替罪羊。是你杀了普里安,塞弗罗。这就是他们不肯让你做学级长的原因。我说得对吗?”
“你说得没错。我宰他就像宰一只漂亮的狗一样,又利落,又轻松。”他把骨头吐在地上,“是你杀了朱利安,我说得对吗?”
我们再也没提起入学仪式的事。
早上,我们离开高地进入丘陵。林间不时出现一片片草地。我们怕附近有密涅瓦的小队,于是走得飞快。来到林区边缘时,我在远处发现了一个小队。他们没有看到我们。在遥远的南方,天空中浓烟滚滚。胡狼出没的地方总有群鸦聚集。
我很想多和塞弗罗说说话,问问他的人生。但他的视线穿透力太强,我不希望他询问我的身世,然后像我看透提图斯一样看穿我。这个男孩喜欢我。他辱骂我,但他喜欢我。更奇怪的是,我无比渴望他喜欢我。为什么?我想这是因为我感觉他是这些人里——包括洛克和卡西乌斯——唯一一个懂得人生的人。在这个世界里,他本应美丽,却容貌丑陋,因为他的缺陷,别人选择让他死去。在很多方面,他的处境都不比红种人好。
我想告诉他我是红种人。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深信他也是,另一个地方认为,如果他知道我是红种人,就会更加敬重我。我并非生来得天独厚,我和他是一样的。但我管住了舌头,毫无疑问,学监们始终监视着我们。
奎特斯不喜欢树林。一开始,灌木丛浓密极了,我们只能用剑砍出一条路。很快灌木就稀疏下来,我们走进一片红豆杉森林。除了这种树,这里什么都不长。巨大的树木遮天蔽日,根系伸展如触手,从土壤中汲取养分,长得像摩天楼一样高。我仿佛又一次踏入了城市之中,只不过这里充斥着动物的鸣声,遮挡视线的不是金属和混凝土,而是树干。我们大胆向森林深处走去。这里让我回忆起我的矿洞,处在树枝下,一个仿佛既没有天空也没有太阳,黑暗而狭窄的地方。
和我的胸膛一样大的落叶在我脚下沙沙作响。我知道有人在监视我们。塞弗罗不喜欢这样。他想不被发现地溜走,把跟在我们背后的人抓出来。
“这样一来就和我们的本意相反了。”我告诉他。
“这样一来就和我们的本意相反了。”他讥讽地学我说话。
中午,我们停下来吃了点抢来的橄榄和羊肉。树丛里的眼睛觉得我们的脑筋不足以打破常规,并且也不知道他们躲藏的地方不在地上,而在我们头顶。我没有抬头看。没必要吓唬那些白痴,让他们知道我对游戏已经一清二楚。如果我依然是分院的领袖,那很快就要征服他们了。我想知道树之间是不是有绳索连着,不然的话他们的四肢够长吗?
塞弗罗急不可耐地想抽出匕首在那些树上削几下。我不该带他来的。他不适合做外交。
最后,一个人选择来跟我谈谈。
“嗨,马尔斯。”一个人说。另外还有几个声音在我右边回响着。愚蠢的小鬼们,他们该把这个把戏留到夜里用。待在漆黑的森林里,声音同时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时候,肯定糟透了。有什么东西让马受惊了。戴安娜女神的动物有熊、野猪和鹿。我们带着长矛,可以对付前两种。在这片森林里,那些玩意儿大得很,背上的毛是血红色的——出自雕刻者之手的巨兽,他们已经厌倦制作小鹿了。我们能听到森林深处传来血背熊的吼声。我安抚着奎特斯。
“我的名字是戴罗,马尔斯分院的首领。我是来见你们的学级长的,如果你们已经选出了学级长的话;要是没有,你们的首领也行。如果两样都没有,就带我去会会你们之中最有种的。”
寂静。
“谢谢你们的协助。”塞弗罗大声说。
我冲他抬起眉毛,他耸耸肩。此时的寂静显得很傻。这是为了让他们感觉到我在向他们发号施令。他们做事自由安排,还真是孩子模样。然后,两个高大的女孩从离我们身后很远的一棵树后走了出来。她们的制服颜色和森林一模一样,靴筒里插着小刀。我觉得其中一个女孩的卷发里也藏了一把。她们用林子里的浆果汁在脸上画出代表狩猎女神的月亮,腰带上垂着各种兽类的毛皮。
我看上去丝毫没有要开战的意思。我把头发洗得闪闪发光,脸很干净,伤口都包扎过,制服背部撕破的地方也缝补好了,我甚至用沙子和动物油脂洗掉了上面的汗渍。奎茵和莉娅一致认为我看上去非常英俊。我不想把戴安娜分院的人吓着。这也是我带塞弗罗来的原因,只要他别把匕首抽出来,看上去就既可笑又孩子气。
两个女孩轻蔑地对塞弗罗一笑,看到我的时候,眼神禁不住柔软了下来。更多人从树上爬下来。他们拿走了我们大多数的武器——他们能找到的所有武器。然后,她们用毛皮蒙住我们的脸,免得我们看到去要塞的路。我数着步子,塞弗罗也在数。毛皮有股腐烂的臭味。我听到啄木鸟发出的噪声,想起了费彻纳的恶作剧。应该已经很近了。于是我故意绊了一下,摔倒在地。没有灌木。他们领着我们又转了一圈,远离了啄木鸟所在的地方。一开始我担心这些猎手比我预计得要聪明,但不久我就意识到,事实并非如此。我又听到了啄木鸟的声音。
“嘿,塔玛拉,我们把他带来了!”
“别领他们上来,傻瓜!”一个女孩叫道,“我们又不是请他们参加童子军宴会。我都说了多少遍……等一会儿,我马上下去。”
他们把我领到一个地方,使劲把我往树干上一推。
一个少年越过我的肩膀说着话。他的声音低沉而倦怠,仿佛一把漂移不定的刀锋:“我觉得我们该把他们的睾丸切下来。”
“闭嘴,塔克特斯。把他们变成奴隶就好了,塔玛拉。这里可没什么外交。”
“瞧瞧他的刀。这不是收割者的大镰刀吗?”
“啊,原来是他。”有人说。
“分战利品时把他的刀留给我,还有他的头皮,要是没别的人想要的话。”塔克特斯说。他像是个非常不讨人喜欢的小子。
“闭上你们的嘴。”一个女孩大声喝道,“塔克特斯,把你的刀收起来。”
他们拿掉了蒙在我脸上的毛皮。我和塞弗罗站在一小片树林里。我看不到城堡,但听得到啄木鸟的声音。我刚四下打量一番,脑袋就被一个干瘦结实的男孩狠狠打了一下。那小子眼神索然,满头青铜色头发用树液和红莓汁弄得根根直竖。他的肤色像橡树蜜一样黑,两颧很高,眼窝深陷。这让他的面容始终带着讥讽的神色。
“你就是那个被叫作‘收割者’的人吧?”塔克特斯打了个呵欠。他试着挥舞了一下我的镰刀,“呃,你长得太好看了,不会有太大的杀伤力。”
“他是在跟我调情吗?”我问那个叫塔玛拉的女孩。
“塔克特斯,你离远点!谢谢你,但你可以走了。”那个瘦瘦的,面孔像猛禽一样的女孩说。她的头发比我短些。三个身材高大的男孩在她身边雁翅排开。她怒视着塔克特斯的眼神,证明了我对他为人的判断是正确的。
“收割者,你身边怎么带着个矮人?”塔克特斯指指塞弗罗问道,“他替你擦鞋子吗?帮你把头发里的东西挑出来?”他冲其他男孩小声笑着:“他是你的管家吗?”
“滚你的,塔克特斯!”塔玛拉尖声大叫。
“遵命,”塔克特斯一鞠躬,“我找其他孩子玩去了,母亲。”他把镰刀往地上一扔,冲我挤挤眼,仿佛这里只有我们俩知道接下来他会说出什么样的笑话。
“很抱歉,”塔玛拉说,“他没什么礼貌。”
“没关系。”我说。
“我是塔玛拉,我是……我差点把我出身的家庭说出来,”她笑起来,“我是戴安娜分院的人。”
“他们呢?”我问起那些男孩。
“我的保镖。你是……”她举起一根手指,“让我猜猜,让我猜猜。收割者。哦,我们听说过你。密涅瓦分院的人一点都不喜欢你。”
塞弗罗对我昭彰的恶名嗤之以鼻。
“他是?”她眉毛一挑,向我问道。
“我的保镖。”
“保镖?他这么矮!”
“你这个——”塞弗罗低吼起来。
“狼也是这样的。”我回答说,打断了塞弗罗的话。
“比起狼,我们更怕胡狼。”
也许卡西乌斯应该跟我一起来,哪怕只是为了证明胡狼不是我编造出来的。我向她打听胡狼的事,但我的问题被无视了。
“请帮我个忙,”塔玛拉真心实意地说,“要是有谁跑来告诉我,屠夫分院的收割者要到我的林间空地来,要求和我们建立外交关系,我肯定觉得这是学监在开玩笑。所以说,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除掉密涅瓦分院,让我们清静清静。”
“这样你们就可以来攻打我们了。”她的其中一个保镖说道。
我转身看着塔玛拉,露出一个理智的微笑,把真实的计划告诉了她:“我想除掉密涅瓦,这样我就能打败你们了,当然。”然后赢得这场愚蠢的游戏,毁掉你们的文明。谢谢。
他们哄笑起来。
“呃,你很诚实,但看样子不够聪明,和你们很相称。让我告诉你一件事,收割者。我们的学监说,你们的分院已经好几年没赢过了。为什么?因为你们是刽子手,是野火。游戏最初,你们烧光一切能碰到的东西,毁掉一切、耗尽一切。你们毁掉一个又一个分院,因为你们无法自给自足。然后你们会挨饿,因为已经没什么可烧了。围困,冬天,技术成为优势,这些都会抹杀你们嗜血的渴望和出了名的狂怒。所以,告诉我,要是我只需要坐下来,看着野火耗尽燃料自然熄灭,为什么要和它握手呢?”
我点点头,摇晃着诱饵。
“火是很有用的。”
“解释给我听。”
“要是你作壁上观,我们会饿死。但你愿意以奴隶的身份旁观吗?还是希望能身在坚固的城堡里,军队比现在多一倍,随时可以去扫荡余烬?”
“不够。”
“我以个人名义向你保证,只要协议存在,马尔斯分院就不会对戴安娜分院发动进攻。如果你帮我打下密涅瓦分院,我会帮你们攻下刻瑞斯。”
“刻瑞斯分院……”她看了一眼她的保镖们。
“别太贪婪,”我说,“要是你独自进攻刻瑞斯,马尔斯和密涅瓦两院会攻击你。”
“是的。是的。”她不胜其烦地摆摆手,“刻瑞斯离这儿近吗?”
“非常近。他们有面包。”我看了看她的人身上的毛皮,“肉吃多了,我想那东西可以给你们换换口味。”
她的重心移到了脚趾上。我知道她上钩了。要用食物来谈判,我暗暗记下。
塔玛拉清了清嗓子:“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把军队扩充到两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