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过完了年,一九八三年来了,元旦的三天假期里,中村吉造警官哪儿也没去,整天穿着宽大的和服,在家里悠闲地享受着难得的闲睱时光。
一月三日的晚上,中村在看完有关消防知识的节目以后,信步踱出了家门,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店,买了一杯咖啡。
盘桓了一个小时后,中村吉造才慢悠悠地回到家里,一进门,就听见妻子慌慌张张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畜生,发生了什么事情?”中村大声喊道,连木屐也没有来得及脱下,就急忙跑进了起居室,电视里正播放着火灾现场的镜头,熊熊的火舌,从一幢髙楼的窗户里喷出,摄像机正不断调节着焦距,把恐怖的画面展现在观众眼前。
中村想问问这场火灾发生在哪儿,却见妻子正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画面。中村顺着妻子的视线,看到画面中大楼的窗户外面,蹲着一个吓得不知所措的男子。
失火的是一家饭店,男子像是住宿的旅客。他所处的楼层,起码在三层以上,男子蹲在窗户外面的狭窄台子上,身后的房间,已经是一片火海,熊熊的火焰不断从窗户扑出。男子的头发已经被烧焦,这场景就像一场死亡实况。
“坚持住!……消防车已经到了!……”
妻子的双眼一刻不离画面,大声叫喊着。可以看到现场也有许多人在大声叫喊鼓劲儿。
“火灾发生在哪儿?”
“赤坂……是赤坂的新东京大饭店。”
“怎么烧得这么厉害?”中村问道,“没人发现吗?”
“不知道。”妻子的眼睛仍旧盯着电视答道。
消防车终于开始喷水了,地面上腾起细细的水柱,从打碎的玻璃窗,直向大楼里浇去。
但这点水,似乎起不到什么作用,可谓“杯水车薪”,火势依旧凶猛。想起一个多小时以前,电视里播的消防演习,突然感觉那只是一场秀。现实中的火灾,可不像演习那样,马上就能被压下去。
火势眼看着越来越大,眼看着整栋大楼,就快要被火包围了,火舌舔舐着越来越多的窗口,顷刻之间,大楼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中村不由得暗暗咂舌,没想到由钢筋水泥建成的大楼,也能烧得这么彻底。
此时电视画面转到大楼下方,贴着墙面架起一道云梯,一名身穿银色消防服的消防员,站在梯子前端,随着云梯的伸长,而越来越靠近蹲在窗台边的男子。最终消防队员顺利地救下了男子,地面上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中村吉造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场火很可能是谁故意放的。于是,他马上给警视厅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纵火案组主任,听完中村的分析,决定亲自赶去现场,并要求中村立即停止休假,火速赶往失火现场。
中村迅速换好衣服,向赤坂瓮城门边的现场赶去。抵达那里的时候,明火已经被全部扑灭了,火势也已经得到了控制。靠饭店一侧的街道上,停着数辆大型消防车,几名警察正吹着警笛,忙碌地指挥车辆通行。
比起去年年底四谷的那起火灾,这次围拢来看热闹的人更多了,中村估计,这次火灾中死伤者的人数,肯定不会少。许多住在附近、放假在家的闲人,甚至穿着睡衣,就跑出来围观,人群中还能看见许多记者模样的人,挤进挤出地忙着采访。
中村用手拔开层层围观的人群,好不容易才挤进饭店的大堂,一眼就看见了纵火案组的冈江。中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正好十点五十分。
“故意纵火的可能性大吗?”中村大声问冈江。现场十分嘈杂,人们只能互相喊叫着说话。
“我看有点像。”冈江满脸怒气地看着天花板。他的头发乱成一团,看来也是匆匆从家里赶来的。
门外消防车车顶上的警灯,不停地闪动着,一束束红光投射在冈江苍白的脸上。冈江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混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中村吉造立即把自己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居然在人这么多的地方,蓄意纵火,还烧得这么大。这可是钢筋混凝土的楼房啊!”
“正好相反,这种楼还不如木头搭的房子呢。你知道墙里面,用的是什么材料吗?用墙纸贴着看不出来,这种房子一旦着了火,一下子就能烧起来。”
“是偷工减料的工程啊。”
“差不多吧。”
“可是就算这样,这火也烧得太快了吧。起火点在哪儿?”
“大火起于地下室的材料堆放间,犯人在放火之前,先泼了一些煤油。不过,我发现了一个重大疑点。”
“哦?……什么疑点?”中村立刻来了兴致。
“地下室材料间的门锁得好好的。”
“从早到晚都锁着吗?”
“不,中午是开着的,住店的客人和工作人员都能进去。但下午六点左右就锁上了,而且,以后再也没打开过,起火时间是晚上九点,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只要犯人在门开着的时候,先进到里面,晚上时再放火,就可以了吧。”
“可这么一来,放火的人,岂不是会烧死在里面?……门上了锁,想出也出不来。而且,火势渐渐小了以后,我们砸开地下室的门,进去看过,并没有发现尸体。”
“那你认为这是……”
“一起密室纵火案。可我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饭店内部的人员,都调查过了?当时门确实锁着?”
“看管钥匙的那位员工,看起来挺可靠,他在这家饭店里,已经干了很多年了。”
“哦,这可真奇怪。死了几个人?”
“目前已经确认的有四个,肯定还会增多,重伤十二人。幸亏大部分的人,都还没有睡下,所以,死伤并不算太惨。”
“不会又是日伸保安公司的人值班吧?”
“不是,这里是由另一家保安公司负责的。”
“你觉得,这起火灾和去年四谷那起,有没有直接的联系?”
“我也正想着这件事情呢,有些地方确实挺可疑的。”冈江警官抬手招了招中村吉造,让他随自己一起过去,“这样,咱们边看边说吧,你先戴上口罩,换双雨靴,跟我下去看看。”
中村跟在冈江后面,走进了饭店的地下室,迎面扑来一阵火灾后特有的臭气。在地下室的入口处一看,里面就像一个又黑又热的泥潭。冈江打开手电筒,从上到下粗略地照了照,越往里走,外面的嘈杂声就越模糊。
室内十分闷热,没过多久两人就已经大汗淋漓了。踏上通往材料间的台阶,简直就像站在未发掘的古墓现场。想不到,这么热闹的大都市之下,竟然还有这么阴暗的地方。
“注意脚下。”冈江提醒着。又走了一会儿,冈江说了一声:“到了!……”说完,他掀起上衣的下摆,盖在口罩上,紧紧掩住鼻子。
材料室里还冒着浓烟,而且温度相当高。冈江把手电筒的光柱,对准墙上的一处地方,并慢慢向那里靠近。中村急忙跟了上去。
墙上贴着一张杂志大小的纸,像是用胶带粘上的。纸片下方大约三分之二大小的地方,已经被烧焦了,剩下的三分之一,也已经被火烤得变了色,呈现出半焦的茶褐色,只能隐约看到上面有几个字。
“据饭店负责管理地下室的人说,这张纸下午三点时还没有。”冈江指着那堵墙说。
中村凑近那张纸,想借助手电筒的光亮,看清楚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刚看第一眼时,他觉得是“东京”两个字,再仔细一看又不完全一样,“京”字的笔画有些异样,中间的方框里,似乎多了一横,写成了“”的模样。下面肯定还有字,但是已经完全无法辨认了。
中村本以为京字中间那一道,是灰尘或者什么脏东西,仔细辨认之后发现,那一道确实是用笔写上去的。
“这是什么字啊?写错了吧?……”中村说道。
“是啊,我也这样想。如果这张字条是纵火犯留下的,就说明这家伙要么是不认识几个字,把京字给写错了,要么就是神精不正常。”
“嗯,我觉得他要写的就是‘东京’两个字,但即使是刚读书的孩子,也不会把东京的‘京’字写错啊。这两个字到处都是,比‘日本’二字都显眼,这家饭店不就叫新东京嘛。”
“是啊,可这能说明什么呢?”
“写字的会不会是个外国人?”
“嗯,有可能。可是,不会这么简单吧。”
中村再次端详纸上的字,虽然写得不算太好,但也算不上难看。两个字都是一笔一画写上去的,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这么写字,像印刷体一样,笔画特别规矩。
“我记得,在四谷火灾现场的地下室里检查时,也发现过同样的纸片,也像今天这样,用胶带纸贴在墙上,但我当时没有特别在意。现在想来,那张纸上肯定也写着什么字。我觉得,有必要再到四谷那幢楼里,了解一下情况,如果那张纸,也是纵火犯贴的,就说明两件案子是同一个人干的。”冈江严肃地说道。
“有道理!……”中村低头愣了好久,发现脚边有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一把烧坏了的洋伞。
第二天,中村刚一上班,就打电话询问渡边由纪子昨天干了什么。
一月三日一整天,渡边由纪子都在“布袋屋”上班,几乎没有出去过,唯一出门就是去吃了顿饭,还是和老板以及他的父母、姐姐一起,那几个人都可以为她作证。傍晚,新东京大饭店失火时,由纪子正和老板一家看电视,还通过转播,看到了火灾现场。
由于拖了这么久,仍旧没有突破性进展,上级终于命令中村吉造,立即中止对土屋昌利死亡一案的调查。主任还主观地得出,土屋昌利并非是被谋杀的结论,同时他认为,中村的基本调査方向就是错误的,当初让他负责此案,就不是让他去找杀人犯,而是希望査到纵火犯。不过,纵火案组的冈江觉得,有些情况还需要再征求一下中村的看法。
“现在还不能确定,四谷那幢起火大楼地下室墙上的纸片,是不是纵火犯贴的,因为事情过去很久了,楼房的管理人员不记得了。不过,我问了到过现场的人,都说起火前一天,墙上没有那张纸。”
“这么说,那张纸很有可能,就是放火的罪犯,故意用胶条贴上的了?”
“嗯,我觉得是。”
“上头也写着字吗?”
“这就不知道了。”
“那家伙应该是先把写了字的纸条贴在墙上,再在地上泼煤油、点火。可这到底是为什么?……有什么必要非得要在墙上贴纸条呢?”
“是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纸都被烧了,上面写了什么字,也无从得知了。我觉得‘东京’那两个字下面,一定还有字,因为下面还有很大一块纸。”
“对!……”冈江刑警也十分同意中村吉造的看法。
“可到底写了什么呢?”
“实在想不出来啊。另外,那天晚上,地下室的门一直锁着啊。”
“没错,这一点也很㈱。”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进去的呢?”
由于上级已经下令,中止对土屋昌利死因的调查,因此,案件已经转移到冈江负责的纵火案组了。但因为之前一直是中村负责调查,他对事件的前因后果比较熟悉,因此,没人会说他越权;而且,冈江也希望得到他的帮助。
中村暗暗期盼,没有新的案件发生,因为一旦手中有任务,就更没机会再插手这边的事了。
根据有关部门事后发布的公告,此次新东京大饭店失火事故中,共有九人遇难。饭店的管理层,被认定存在重大过失,主要表现为疏于定期检査火警预报装置。其次是建设过程中为节约成本,而使用了大量不符合安全标准的材料。第三是为了缩减人力成本,最近饭店消减了大量员工,导致许多安全问题无人负责。这些饭店管理方面的疏忽,一经披露,立即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演化为一件严重的社会问题。
而中村考虑最多的,还是纸片上写的“东京”两个字。写这个错字的,会是什么人?……外国人、精神错乱、还是写的时候太过匆忙?
总之,中村觉得纸片上的这两个字,大有文章可做。这毕竞是凶犯遗留在现场的,甚至有可能是对方专门写在纸上给警察看的,是一种示威吗?……正常情况下,罪犯都不希望在现场停留过久,能尽快离开,就绝不会逗留。那么,这张纸很有可能是罪犯在别处写好后带来的。如果不是在现场匆忙书写的,怎么会写错字呢?他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来核对,不管是马虎大意,还是外国人的杰作,都来得及把错字改过来。
最重要的还是那张纸下面,究竞还写了什么?这两起纵火案,系同一名罪犯作案的可能性极大。第一次选在四谷,第二次选在赤坂,这其中又有什么理由?……
如果是出于政治目的,选择新东京大饭店还算合理,但第一次纵火时,选择那么一幢杂乱的小楼房,那就有点奇怪了。那里净是些挣不到什么钱的寒酸餐饮店和小事务所,既没有剥削员工的大老板,也没有富豪新贵居住。纵火案组的警察,还对新东京大饭店内的所有员工,挨个儿进行了严格的审问。审问发现,大部分员工都加入了工会,其中不少人,对饭店管理层采取的管理手段,十分不满,但负责看管地下室的员工,十分可靠,基本可以排除内部人员与凶犯勾结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