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棺材桶子”埃德和那个叫沃普的年轻人驱车前往布隆克斯区,察看极乐姐妹的住屋残迹。警方已经在房屋周围设下路障,安检小组专家们还在那堆残骸里挖掘调査。“棺材桶子”埃德只看一眼就心知肚明了。
之后,他以沃普为前导,进行了一趟哈莱姆区的毒窟之旅。所有的业主都知道,沃普是海帝老爹的跑腿,并且门路很熟。而“棺材桶子”埃德手上握的就是这张通行证。
他硬推着沃普走前面按门铃,告知密码,并以“掘墓人”约恩斯的左轮枪口戮着他的背脊,就这样直捣哈莱姆区所有恶名昭彰的聚会所、毒瘾者聚集求快感和嫖妓的场所;此外,还闯入注射毒品者和瘾君子(指的是那些以针头注射毒品者,以及吸食粉末的毒虫)、毒贩和大麻上瘾者等人聚集混交、凑在一起听地道摇摆酷乐的闹哄哄聚会。
他双手各持一把长管镀镍的左轮手枪,眼神杀气腾腾。
他让好些人都困窘极了,包括有名的爵士乐手、国际级的蓝调歌手、世故的社会名流,其中包括黑白人种,以及男男女女的显赫人士;他们都和那些非法勾当之辈、赌徒、妓女、窃贼和社会人渣等共聚一堂,全都甘心受骗于贩毒者所提供的缤纷幻境、狂飮作乐和火热热的纵欲交欢中。
他遇到的有:偷偷摸摸愤慨不已却又突然哭起来的“良家妇女”、大肆吹嘘其政治影响力的吹牛小丑,还有那些怕被逮和以为用钱可以解决一切的人。
他的闯入引发一片恐慌、惊惧,因而激起众人大怒。潜逃中的家伙猛然跳窗,业主威胁要报警,主妇躲在床底下,嗑药嗑得赤条条的人则以棍棒攻击他。
他镇住喧闹的场面,抚平了和平主义者。他不是缉毒组的成员,甚至也没有警徽。他非法闯入并且未经授权。他现在有的只是体力而已,但这并不管用。
他所到之处留下一票歇斯底里、吓得尖叫打哆嗦的人,以及满头肿包和血淋淋的鼻子。但是一点用也没有。他还是没找到半点线索,没挖出他所不知道的任何事情。只有一片空白。
没人承认今天见过粉红仔。也没人承认见过一个身穿绿色套装、杏眼、旁边紧跟着两个白人帮派份子、三人一道在找粉红仔的浅褐肤色女人。没人听过极乐姐妹这个人。没有人知道任何事。他没办法扣押他们逼供。
然而他知道他们当中有某些人说谎。在跟老黑仔谈过之后,他十分确定琴妮——那个管理员的妻子——和那两个枪手是同路人。他们若不是抢在他前面离开,就是跟在他后头,或许还曾经不只一次地交错而过呢。可是他却没看见他们任何踪迹,毫无迹象显示他们是否跟在他之后或超前他。他也曾经折回原处埋伏静待,但他们并未现身。
此刻已是晚上十一点。“棺材桶子”埃德坐在他熄灯熄火的车子里,身处于正对公园的圣尼古拉大道的黑暗街区中。他能感觉到身旁的年轻人全身颤抖,即便他们相隔有两呎远。他也听见沃普的牙齿在夜色中打颤的声音。年轻人的狂气已然耗尽,他身上散发的恐惧气息像股不良的瘴气。
“棺材桶子”埃德把手伸进一片黑暗,打开仪表板的收音机收听十一点整的新闻播报。
一个说话拐弯抹角、模仿某知名新闻主播的男声传出,叨叨絮絮地播报着国内政治、冷战、非洲人的生活、民权阵线的最新消息,和两名动作片演员在摩洛哥拍摄的对打戏。
“棺材桶子”埃德并没在听,不过那声响却令他觉得烦躁。他觉得他的头顶盖好像快要爆开了。他的护目镜早丢了,可是现在他却觉得眼睛里有砂粒。
他试着思考,但是却理不出个头绪。这些思绪在他的脑袋里乱窜,活像撑着最后一口气的踢跶舞者。“退一步,海阔天空,”脑海里一边这么说,然而一边却又盲目地震怒咒骂。有那么半晌,他想到要叫那些他妈的歹徒全部排排站,然后开枪击毙他们。
他察觉到自己在胡思乱想,于是回过神来。
“现在可没时间让你的脑袋开花,”他告诉自己。
他们只剩一个地方要去。经营者是哈莱姆区的交际圈大姊大,直闯恐怕不容易。他不想匆促行事。如果那里又是一无所获,那他就走进死胡同里了。
“你说你会给我钱去芝加哥的,”黑暗中,一个哽塞的沙哑声音从身旁传出。
“你会拿到钱的。”
他心不在焉地说,杂乱的思绪对此起了回应:“他以为那里就够远了。”
“我可以去拿我的一些衣服吗?”
“有何不可?”他不加思索地说,其实根本没听清楚人家的问话。提到芝加哥,他就联想到那两个自己正在追捕的枪手,他又大声地说:“他妈的混蛋,最好都从地球上消失。”
沃普噤声不语。
收音机传来的声音继续报导:“……伊莉萨白女王越过桥……”听在“棺材桶子”埃德耳里,还以为播音员在说“伊莉萨白女王在桥上小解(pass与piss的音误所致)……”。他还纳闷她干嘛要这么做呢。
“你要带我回去我住的地方吗?”沃普结结巴巴地犹豫说道。
“干嘛?”
“他们一定会在那里埋伏堵我。他们会杀了我的,你知道他们会杀了我。你答应要保护我的,你说只要我带你到他们的巢穴,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可是你现在却打算让他们——”他开始歇斯底里起来。
“棺材桶子”埃德厌倦地往后倾身,啪啪地赏了他巴掌。
沃普的声音停了下来,歇斯底里也平息了,随后响起抽噎声。
“棺材桶子”埃德听见新闻报导说,巡逻警车发现海帝老爹的尸体。接下来那些语词像火热的铆钉枪般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今天稍早在调查河滨大道公寓地下室凶杀案时遭受枪击、结果伤重不治死亡的约恩斯警探,在哈莱姆区当地以‘掘墓人’约恩斯闻名,他是著名的哈莱姆警探双人组——‘掘墓人’约恩斯与‘棺材桶子’埃德的其中一员。他们现在正因攻击一名叫做杰克·库班斯基的贩毒嫌疑犯而遭勒令停职,该嫌疑犯稍后死亡。这名袭击者,或是数名袭击者,至今身分不明。记者在重案组办公室报导——”
他伸手关掉收音机。这只是个无意识的反射动作。或许是下意识想借着终止声音来拒绝那份认知。
他内心煎熬地抗拒接受。他毫无动静地僵坐着,好像没在呼吸。但事实终究是无法掩盖的。
“够了,”他大声地说。
沃普什么也没听见。他的心思全放在担心害怕自己的安危。
“可是,你要带我去火车站对不对?你会让我安全搭上火车的吧?”
“棺材桶子”埃德缓缓转头凝视沃普。他脸上的肌肉几乎失控地抽跳着,但他的反射动作却像个梦游者一样。
“你跟他们是同一种人,”他压抑着声音说道。“只要给你一两个月,你就会染上毒瘾。就好像你的背上养了一只猴子,你得去偷去抢去杀人来喂饱牠。”
“棺材桶子”埃德的声音重重地打击了沃普,他畏缩到座位角落里,而且是越缩越渺小。
“我没有抢劫任何人,”他呜咽地说。“我也没偷东西,我只是替海帝老爹工作而已,我没伤害任何人。”
“我还不打算杀你,”“棺材桶子”埃德说。“不过我打算紧盯着你不放,因为你是我手上仅有的线索。而且你最好祈祷我们能在卡许夫人那里找到点东西,如果你不想被丢弃不顾的话。下车。”
“棺材桶子”埃德从街侧下车,当他绕过车头时,突然有种公园里有人在监视他的感觉。他踏上人行道,右转之后突然急遽转身,同时从抹油的里拔枪。他来回扫视人行道——人行道两侧是公园的低矮石墙——以及一路隆高成陡丘延伸至汉弥顿高地、且灌木丛散布的崎岖地带上方。
少数几对夫妇沿着铺道漫步,穿着衬衫和棉料洋装的老人家仍然占据着长木凳。热度并未随夜晚降临而稍减,人们不愿意回到室内,但是在黑黝黝光秃秃危险潜伏的公园内,并没有任何动静。他没看见任何有一丝古怪的人。
“我开始在疑神疑鬼了,”
说完他将手枪放回枪套,然后把沃普推向前,朝公寓住宅的玻璃门走去。
这是一栋维护完善的老式电梯住宅,他知道卡许夫人住在顶楼。不过前门闩上了。他抬眼遍览按钮上方的姓名录,最后落在“J·C·道格拉斯医生”上。
在成排按钮旁有室内对讲机,当他接通医生时,他说:“医生,我一定得见你,我的情况很严重。”
“等一等吧,”医生很快地说。“明天早上再来。”
“我等不到那个时候啦。我明天有个约会。反正花的是我的钱。”他粗鲁地争辩。
“你是谁?”医生问。
“艾尔·汤普森,”“棺材桶子”埃德冒险报出某个皮条客的名字。
“我一个晚上也治不好你呀,艾尔,”医生说道。“至少得花上两天才行。”
“该死,一次就给我全部的剂量吧,医生。我一直在乱搞,现在我有麻烦了,我可不想在我的婊子回来后杀了她。”
“棺材桶子”埃德听见医生轻声低笑,而且还听见他说:“好吧,艾尔,上来吧;我们看看能做些什么。”
门闩喀哒弹开,“棺材桶子”埃德打开门把沃普推进门厅。然后直上顶楼。卡许夫人的住处有座黑色搪瓷正门。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棺材桶子”埃德问沃普。
“是的,先生,海帝老爹曾经叫我送一些东西过来。”他抖得像活见鬼似的。
“那好,你按门铃,”他说。
沃普按铃的时候,“棺材桶子”埃德将身子俯贴墙壁。
过了一会儿,正门响起细微的喀哒声,一个窥视圆孔朝外打开。沃普注视着他自己眼睛的映照。
“你要做什么,孩子?”里面传出女人不耐烦没好气的声音。
“我是沃普;海帝老爹派我来的,”他结结巴巴地说。
“不,他才没有,他已经死了,”那女声严厉地说。“你要干嘛?”
“棺材桶子”埃德知道他犯了个愚蠢的错误。于是他走向前现身,说道:“我跟他是一起的。”
他仍戴着贝雷帽,对方因此顿了一下才应声说:“噢!是埃德呀!哎哟,你到底来做什么?”
“我想跟妳谈谈。”
“哦,那你干嘛不自己按门铃?你应该知道这会比你叫个不良少年当前锋来得容易吧。”
“我现在明白了。”他说。
“算了,我让你进来,但不是以警察身分喔,”她直截了当地说。
“我已经被停职了,”他说。“你不知道吗?”
“知道,我知道,”她说。
门上的两道锁,都配备着可固定于任何位置的可调式电缆,其中一个靠近底部,另一个装在门顶附近;两道锁无声无息地解开,直到门逐渐打开,他才晓得她已经开了锁。
“这个脏兮兮的少年得待在外面,”她说。
“他可是我的吉祥物。”
她嫌恶地瞥了沃普,然后身体往后退,以免他经过时会碰触到她。
宽矮的门厅两旁有两扇关闭的门,尽头处有一道玻璃双层门通往前厅休息室,还有一段窄廊左转至某处。休息室里传出男男女女的低声轻语和爵士乐音,在这个气氛太过高雅的空间里,散发着微弱的焚香味。
卡许夫人关好前门并锁上,然后走过他们身旁打开右边的门。“棺材桶子”埃德先推沃普进入一间小起居室——这房间顕然是可以为了其他目的而拿来应急之用。侧边的玻璃调酒台后方放置了一张沙发床,上面凌乱地堆着惹眼的色情图片杂志,沙发床还配备着许多稀奇古怪的皮带和刑具。另一边则有两张扶手椅,附带着具挑逗性的脚凳。空调机安装在窗户底部,两旁各放一台电视机和聊以慰藉的留声机。各式各样猥亵的小人像填满了附近角落里的三层书架。油亮的性感黑人裸女和对墙的猛男遥遥相对。空调机没开,空气里有一丝甜甜的鸦片香。
卡许夫人尾随他们进来,锁上门之后,她转身直盯着“棺材桶子”埃德险恶抽搐的脸部肌肉,不带个人感情地看得出神。
她是个丰腴的黑白混血儿,有双佣懒性感的棕色眼眸,黑发在后颈背处盘成一个髻,还有细微的黑髭毛。她穿着一袭低胸露背的棉质长礼服,足蹬黑色网状高跟鞋,珠光宝气的脖子、手臂和双手闪闪发光。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有四十岁的年纪,而且依然风姿绰约,极具有性吸引力。不过她平板的声音却跟她的外貌恰恰相反。
“说吧,你有什么事,埃德?还有,别问我关于罪犯的事情,因为我可是一个也不认识喔。”
“棺材桶子”埃德压抑着声音说:“只是想问几个问题罢了,而且我不想听任何鬼扯淡。”
她顿时火冒三丈,恶狠狠地变了脸。
“哼,你这个狗嘴里吐不出好话的三流黑鬼——”她开骂起来,但随即被敲门声打断。
一个平扁刺耳的女人声音从门厅处说道:“是我,琴妮。你如果让我出去,我就可以先走一步。”
“稍等一下,亲爱的。”
卡许夫人勉为其难地说完,下一秒就感觉到有人抓着她的发髻把她的头猛往后拉,有个膝盖抵在她的后腰际,锐利的刀刃边缘架在她的喉咙上。
刚才就在她瞥向房门的那一瞬间,“棺材桶子”埃德冷不防地移动,快得她根本没看见。
“慢慢走到门边打开门,叫她进来,”他在她耳边低语,放低了膝盖好让她能够走路。
她没有移动。她的脸色灰暗,看起来比前一刻老了二十岁,而太阳穴处的血管则有如自流唧筒般鼓动着。
“你会害你自己没命的,”她凄厉但非常轻声地说。“我的保镖史邦基跟我的丈夫都在休息室里,而且他身上有把点四五口径的手枪。抽屉柜里还有一支短管猎枪。伦赛警探也跟他们在一起,他有警用的制式配枪。”
“我一向认为他是个老狐狸,”“棺材桶子”埃德低声地说。
“现在你瞭了吧。”
“不过,这对妳一点好处也没有。所以,愿老天助我,否则我会割断妳他妈的喉咙。”
他以头示意沃普去开门。不过沃普却吓得呆若木鸡,彷若黑曜岩的大眼睛受催眠了似的,从槁灰般的脸上直楞楞地呆视。
“我不会这么做的,”卡许夫人说。
“说再见吧,”“棺材桶子”埃德说道,接着手臂夹紧。
卡许夫人直视着沃普,然后提高声音说:“再等一下,琴妮。”
休息室传来开门声,有男人的声音叫道:“有什么事吗,亲爱的?”然后好像是别过头压低声音说:“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史邦基。”
本来抓在左手上的卡许夫人的发髻,“棺材桶子”埃德改用嘴巴咬住,接着从皮带间抽出“掘墓人”约恩斯的手枪,但刀口仍架在她的喉咙上。
他紧挨着她移动,活像古怪的连体婴双胞胎。
她伫立在门后,开了门大喊:“没事,亲爱的。我正在确认集会地点的事项。”然后再以平常一般的声音说话:“进来吧,琴妮。”
琴妮看到沃普的脸,犹豫了一下,随即踏进室内。
说时迟那时快,“棺材桶子”埃德左脚一勾踢上了门,一把甩开卡许夫人,刀锋转架在琴妮的喉间,并且用左手前臂摀住她的嘴,猛地拽回她的头。
她察觉出刀锋架在自己的喉咙上,嘴里吃到布料,并且看见一把镀镍的大型手枪正直指她眼前。她双膝一软,身子开始往下跌。
卡许夫人一个箭步走到门前,打开门进入门厅。史邦基正在门外,并试着要探看房内的情形。她带上身后的门,说道:“让他们独处一会儿。”接着她转过身,隔着房门大声说:“你准备要走的时候再叫我。”
有一会儿,只听见他们走向休息室的脚步声和关门声。
“站起来!”“棺材桶子”埃德在琴妮耳边嘎声说道。
她打直了膝盖,试图说话。头部的移动使得她油腻的黑色长发压在他的脸上。
“闭嘴!”他低声地说,并别过头避开飘着香味、厚重得令人窒息的浓发。异常的贴身接触活像某种催情的性虐待方式,两个人都被这股不寻常的骚动弄得心神不宁。
“把她剥光,”“棺材桶子”埃德命令沃普。
她听出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丝难抑的欲望,以为自己会被强暴。她摇摇头,试图再开口,却只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哝声:“你不用——”
沃普呆呆的眼睛发直。
“剥光她?”他重复了一次,好像听不懂那些字的意思。
“把她那些他妈的衣服给我脱掉,”“棺材桶子”埃德咬牙切齿地说。“你从来没干过吗?”
沃普戒慎惊惧地接近她,好像她是一只带着幼狮的母狮子。她无可奈何地轮流抬脚,让他脱掉她的鞋子和长统袜。谁都没开口说话。四下只听得到沃普沉重的呼吸和牙齿打颧声。然而,由于他脱她的亮面轧别丁套装以及苹果绿内衣时极为缓慢,以至于这片沉寂显得格外骇人。
当她完全一丝不挂之后,“棺材桶子”埃德才放开她。
她转过身,第一次正视他。
“噢,是你!”她刺耳的声音说。
“是我没错。”
她跌坐在地,双臂紧紧环抱着大腿。
“不要伤害我就好,”她说。
“搞什么鬼!”他说着,一把攫住她的头发把她拖到长沙发上。
她张开厚厚的嘴唇吸气,却不敢尖叫出声。他把她翻过身,鉅细靡遗地彻底捜身,却一无所获。
“把她绑紧,”他对沃普下指令。
沃普像机器人似地行动,动作僵硬,眼神呆滞。
他听命办完后,“棺材桶子”埃德说:“把她的粉盒从手提包里拿出来。”
“棺材桶子”埃德随即弯下身子再度抓起她的头发。他把她的头往后拉到喉咙绷紧,接着在上面划下一道浅浅的六吋长切线。
她吓得一动不动,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透着恐惧的双眼定定直视。
“给我镜子,”他说,接着把它拿到她面前。“看看你的喉咙。”
刀口划过的地方有一道细细的血痕。她晕了过去。
他丢开粉饼盒,气愤难平地说:“别人流血流死都没关系,只有自己的血流不得。”
然后他猛掴她巴掌,直到她清醒过来。
他知道他这么做超过限度了,已经是没人性的作法了。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可原谅,但他不想再听到任何谎言了。
她僵直地躺着,又恨又怕地盯着他瞧。
“下次我会切到骨头里,”他说。
她浑身打起哆嗦,彷佛有一只脚已经踏进坟墓似的。
“好,好,我会告诉你,”她说。“我会告诉你怎么拿到它。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对不对?”
他不发一语地瞪着她。
“我们平分就好,”她继续说。“也算你伙伴一份,这样子我们三个人分就绰绰有余了。你不想要我也没关系,你可以上我,等你上过后你就会想要我了。你会贪得无厌地要我。我可以让你狂喜得大叫,我可以用你想象不到的方法办事。你是警察,不会有危险,他们伤害不了你,你可以杀了他们。”
这一瞬间,前所未有的剧痛突地攫住了他。
“这他妈的世间难道就没一个正直的人吗?”这声痛苦的吶喊彷佛从他身上撕裂出来似的。然后他以压抑到几乎未闻的声音说:“你以为我是警察就能够被收买呀?你错了,我只想从你身上得到一样东西,那就是真话。你得给我真话才行,不然我会把你整到绝对不会有任何人还想要你,而且我不是说着玩。”
“他们会杀了我。”
“反正我要是没先杀了他们,你也一样会被他们杀了。”
二十三分钟过后,他已经得到她的说词。他无从印证她所言是否属实,只有时间能证明。
他看了自己的表,现在是十一点五十七分。
他把她松绑,叫她站起来穿衣服。
总之,他心想,到这件事结束前,他所能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如果她没说谎,那么事态就会如他所料;倘若是假,他们就会一起完蛋。
他一边听着休息室传出的唱片乐音,一边等她穿好衣服。之前应该也放过其他唱片,只不过他没听见。
那是李斯特·杨(Lester Young,一九〇九至一九五九,三〇年代的爵士乐巨擘)的萨克斯风独奏。他没听出是哪首曲子,不过却带着“总统”(李斯特·杨被尊称为Pres,总统之意)的独特曲风。他的胃一阵抽紧,好像听到某人一路笑着迈向死亡,那是交织着血泪的笑声,那是黑人的笑法。
他的思绪回到了一九三〇年代末期——“大萧条”时期。当时“掘墓人”约恩斯是一一二街的巡警,他们在阿波罗剧院听到李斯特跟贝西伯爵(Count Basie,一九〇四至一九八四,摇摆乐的风格由他所建立)乐团的合奏,并且和贺雪·依文斯(Herschel Evans,一九〇九至一九三九,爵士乐著名乐手)互飙小喇叭。
总统!他是最伟大的,他想。
“我好了,”琴妮说。
“把门打开,叫卡许夫人过来,”他说。
卡许夫人进了门,他谨慎地细细打量她,判断她未带武器后,才安心地对琴妮说:“妳先出去,我眼在你后面,”然后他对沃普说:“你走我后面,只要看到带枪的人,你就大叫。”
卡许夫人噘起嘴。
“我们要是想伤你,你现在早就死了。你在这边是不会受伤的。”
他悄悄把刀入鞘,并将“掘墓人”约恩斯的手枪塞回腰带里。眼睛再度望着她。
“‘掘墓人’约恩斯死了,”他说,接着又加了一句:“可是妳还活着。”
他挥挥手,三人成一纵列离开。
卡许夫人把门撑开。当“棺材桶子”埃德经过时,她低低地说:“我不会忘记你的。”
他没有回应。
当他们同搭电梯下楼时,他嗅出他们浑身散发出恐惧的恶臭味。当自己的性命操在别人手上时,他们全都吓得要死,他如此讥讽地想。
在越过人行道走向他的车子前,他在门口处稍稍驻足停步,手里持枪察看街上的动静。他不认为会有枪战。如果她没说谎的话,那些枪手是不会现身露脸的。这只是预防措施罢了。他已经从无情的苦头中学到教训,当你冒的是自己的生命危险时,千万别全然相信任何人。
他没看见任何可疑的人物或事情。
他们仍以离开套房时的位置次序走到停车处。他先进了内侧的前座,再悄悄移身过去。其他二人尾随进车,琴妮坐中间,沃普在外侧。
真希望“掘墓人”约恩斯也在这里,他未加思索地暗忖。然后此念头便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