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得手了,”圣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挖出他埋在车库里的半品脱硝化甘油。“还想装出一副无辜善良的模样。她以为她骗得了圣伯。我老早就知道她是个骗人的婊子。”
他喃喃自语地干活。虽然情况急迫,但这玩意儿他得小心处理才行。粉红仔只离开这里五分钟,不过极乐姐妹几时回来都无所谓啦,届时他必然已拿到东西走人了。
“鬼才相信她会去给噶斯送行,”他喃喃地说。“那个说谎的婊子才不可能说真话。东西一旦到手,不管是什么玩意儿,她一定马上把我出卖给警察以寻求保护。”
绿色玻璃瓶里装满了硝化甘油,橡皮塞紧紧密封瓶口。从她开始想要除掉他的时候算起——因为她的某个情人反对把他留在这里——这东西他已经藏了十五年。
“反正横竖她都会把我除掉,”他低声嘀咕。“不过,她得为此坐二十五年的牢。”
当初他把瓶子包在一截橡皮管内,并用一卷胶带绑住。经过了十五年,质地变硬了,瓶子似乎陷得更深了。起先他是一边用铲子挖掘,一边用一把木折尺测量挖洞范围。以前他把瓶子埋在二呎深处。如今挖了二十吋深的时候,他丢掉了铲子,改换炒菜铲子挖掘。然而又挖了十吋之后,他总算触及包裹的最上层,炒菜铲子的作业效率真缓慢。时间正一点一滴地流逝,他身上可说是汗如雨下,他仍穿着老旧的司机制服和帽子,感觉上像是置身于炭烤箱似的。
现在他得小心翼翼地干活,用汤匙除掉腐朽包裹周围的尘土。
朽坏的胶带和橡皮管有如腐烂的软木塞一样从瓶身松脱开来。他强忍住用汤匙去碰触瓶子的欲望。
“看那婊子还高不高兴得起来?”他喃喃地说。“回到家发现我走了。连我的尸体都不用埋。只要搧走这些灰尘就好。”
绿色瓶子终于现身。他战战兢兢地一吋一吋将它从藏匿处缓慢取出,橡皮塞掉落下来,但还有一层薄膜仍封住硝化甘油。他屛住呼吸将瓶身侧立起来,然后喘了一大口气。
上膛的猎枪躲在旁边地上。他右手握着硝化甘油瓶,左手前探拿起猎枪,然后像举着两吨钢铁的举重选手般缓缓起身。
为了不让硝化甘油见到阳光,他把它置入胸前外套底下。汗水从司机帽缘汨汩流下,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宛若跨越尼加拉瓜瀑布的走钢索人,步步为营地穿过花园干巴巴的凹凸土地。
抵达厨房门口后,他先把猎枪靠在墙上,再用右手开门,彻底转过身才踏进厨房,以确保瓶子绝不会撞到门缘。然后他轻轻关上门,四下张望寻找安置处。厨房桌子看起来似乎很安全。于是他把瓶子摆在油布桌面中央。
现在他得回车库拿另一个小包裹,里面装有八分之三吋菱形钻头的电钻、一条十二吋长的引信,和四分之一吋口径的两呎长橡皮管。
这个用塑料纸包装的包裹,被藏在吊于椽上的旧轮胎内。从埋下硝化甘油及他跟极乐姐妹爆发第二次严重危机算起,这些东西他已经保存了十一年。那一次是因为极乐姐妹断定,她之所以很难有个可信赖的新恋人,主要原因是他赖着不肯走。
他才离开厨房几分钟,母山羊就趁机开了纱窗门进屋,并且正在咬食桌面油布。牠边吃边把油布往桌边扯,眼下已咬出一个几吋深的洞。硝化甘油瓶因此移动六吋多,险象环生地逼近桌边,不过还保持直立不倒。
牠正要咬下第二口之际,他叫道:“喂!”母山羊停了下来,黄眼睛冷冷地注视他,然后转头继续咬嚼下去。
他猛然提起猎枪瞄准牠的头。
“滚开,不然我就他妈的把你的头轰爆,”他干涩的声音透着杀机。
他的掌心开始冒汗,但他不敢开枪。
山羊缓缓转头看他。牠当然不知道他怕得不敢开枪。他望着牠,一副行将开枪的模样,而牠也信以为真了。
牠仍然气派十足地转过身,用头顶开门,优雅地步出厨房。而他甚至不敢从后面踢牠屁股。
他重新把硝化甘油移回桌面中央,旁边放着另外那个包裹。然后他坐在卧铺上,拉出他附锁的箱子,解开了大挂锁,取出酒精灯和汤匙,接着烧煮一剂纯海洛因好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的手抖得厉害,嘴巴动个不停,但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啊!”
毒品注入手腕血管时,他呻吟出声。
他把这些行头收进箱子锁上,再推回卧铺底下,随后坐着等药效发作。
“她是怎么得手的?我有什么好在乎的?”他又开始自言自语。“那狡猾的婊子甚至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耶稣的十字架骗到手。”他咯咯干笑起来。“不过老圣伯可要比她技髙一筹。”
此刻,他的双手已经恢复平稳,脑袋也清晰的彷佛无所不知。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在赌骰子的首轮中丢出双二的点数四。
他站起身,打开包裹,把电钻的钻头装上。接着把它拿在右手上,走到卧铺处,左手取回猎枪,再走进极乐姐妹的卧室。
他把猎枪放在抽屉柜前的地板上,然后拔掉抬灯的电插头,改插电钻插头。
外锁对他而言轻而易举。他在锁的附近钻了一排洞,直到铰链盖板往前倒下。接着他着手在保险箱转盘右边一吋处钻洞。坚硬的保险箱钢板毫不让步;差点磨坏了金刚石钻头,最后好不容易才钻透进去。
现在轮到棘手的部分了。他将口径四分之一吋的管子插进八分之三吋的洞口,直探入保险箱门内底处,并徒留一呎多的管子露在外面。他把它剪短到只剩一吋。然后用一张白色信纸卷成漏斗状,再把尖端那头插入橡皮管。
他回厨房拿硝化甘油瓶走进卧室。他用安全别针一端掏出瓶颈处的橡皮薄膜。做好万全的预防施后,他屛住气息将瓶中物平稳涓细地倒进漏斗内。倒完之后,他让空瓶站在地板上,打从心底吁出一大口气。
他开始感到得意洋洋。现在总算大功告成了。他移开纸漏斗,把引信插进橡皮管头里面,然后开始收拾电钻和空瓶,但他旋即想起:“我这是在干嘛?”
他擎起上膛的猎枪,准备划火柴时,却听到厨房门口有动静。他猛然抡起猎枪,扳上双枪管的板机,随即走进厨房。结果只是那只母山羊试图重新闯进来。他突然一阵火大,撤回枪口想敲打牠的头。但倏地一个主意窜进他的脑海。
“你想进来,那就进来吧,”他喃喃说道,大开门户让牠进来。
牠的目光打量着他,然后四下张望慢呑呑地走进来,彷佛牠是第一次到这里似的。
他不怀好意地咯咯笑,返回卧室点燃火柴。母山羊好奇地跟着他,而就在他点燃引信之时,牠歪着脖子窥探他腿边周遭。圣伯并没看见山羊尾随他进了卧室。引信一开始燃烧,他马上转身开跑。山羊以为他要追牠,也跟着转身跑开。但牠跑错了方向,圣伯看到牠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他被山羊绊倒而俯身跌在地上。
“有羊,小心!”他跌倒时哇哇叫。
他忘了放开仍握在手中、枪托朝前的猎枪扳机,当初他是打算用它来痛打山羊头的。
枪托撞到地板,接着双枪管走火了。大型铅弹重击保险箱正面,而后面正是半品脱的硝化甘油。
奇怪的是,房屋竟然只朝三个方向解体:前面、后面和上面。屋子前部飞到了对街,床铺、桌子、抽屉柜和手绘陶瓷夜壶之类的东西,全都撞上邻居屋子的前部。极乐姐妹的衣服——有些可追溯至一九二〇年代——则散布满街有如多彩的怪奇床罩。房子后部则夹带厨房炉具、冰箱、餐桌椅、圣伯的卧铺和附锁箱,以及厨房用具等等,一起飞越后面围篱直冲进空地。后来,在那区域露宿的流浪汉,还因此得以烹煮数月以来难得一见的蔬菜炖肉豪华大餐。瓦楞铁皮车库完整无损地移动了一百呎远,徒留林肯礼车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而包括阁楼在内的屋顶部分,随同那架竖式老钢琴、极乐姐妹的宝座和纪念箱,全部都横飞上空,并且在爆炸声响逐渐停息后许久,犹能听见琴声在遥远的某处独自鸣响。
被炸掉的保险箱外门和厨房炉具一起往后飞。钢制内门则像一个鼓胀纸袋被一记强拳击中似的爆破。百元纸钞的碎片漫天飞舞,活像飓风卷袭的绿叶。那天稍晚,远至十个街区外的人们都在捡拾钞票碎片,有些邻居甚至整个冬天都在试图拼凑这些碎片。
不过房屋地板却安然无恙。所有的散落碎片皆一扫而空,寸屑未留,唯有光滑的木板和油毡表面有所损坏。
这场爆炸过后,很难判断圣伯和那只母山羊被炸到哪儿去了,但不管去了哪儿,他们必然是相濡以沬,因为布隆克斯郡法医鉴识科的两名助手无法区分山羊碎片和圣伯的尸体碎片,而那些是唯一可供研读的剩余物。
这场骚动的症结在于,圣伯以前从没炸过保险箱。其实要炸开保险箱,只需用五分之一的硝化甘油,而无须送上他和整栋房子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