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梨木四季富贵圆桌上放着一只十分不起眼的小瓷瓶。
赵氏将这只小瓷瓶拿起,揭开盖子轻轻一嗅,一股略带酸涩的气味直冲鼻端,熏得赵氏忙皱眉堵上了盖子。
“太夫人,奴婢所言句句属实!那夜奴婢亲眼看到周妈妈拿了一壶果子酒递给小沈氏,还将我们这些侍候的丫鬟们都赶了出去,没过多久大爷就来了汀兰馆,而后……而后便宿在了暖阁里,一定是那酒有问题,太夫人,您一定要相信奴婢的话啊!”
赵氏下首,桃枝鬓发散乱,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苦苦哀求。
秋娘打量着赵氏的脸色,摆了摆手,立刻有两个仆妇上前来一左一右堵住桃枝的嘴,可怜的桃枝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来保自己一命,这下却连丝哭声都没能再发出来又被拖了下去。
等人都退下了,秋娘才疑惑道:“您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赵氏摇了摇头。
前些日子秋娘无意间查到沈明淑暗中从青楼中购置了催.情药,时间正是在裴元嗣纳阿萦之前,令人不得不怀疑堂堂卫国公夫人用这等见不得光的秽物意图何在。
桃枝勾引裴元嗣未遂被沈明淑发卖去了京城最低贱的暗.娼窑.子里,赵氏便让人偷偷跟踪救下桃枝再带回卫国公府,审问之下才得知那夜周妈妈的确是端给了阿萦一壶果子酒,并将购得的催情之药搀进了果子酒中。
而这枚小瓷瓶,正是赵氏命人从周妈妈房中上锁的梳妆奁里偷梁换柱出来的证物。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赵氏若想指认沈明淑是轻而易举,定能报上次范氏之仇,一雪前耻,秋娘不明白太夫人究竟还在犹豫什么?
赵氏却攥着手里的这只小瓷瓶,眉心紧紧蹙起,仿佛是为此陷入了深深的挣扎之中。
“别急,再让我想想,再让我好生想一想……”赵氏喃喃道。
“哇,这是什么糕,好软,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这个叫‘软香糕’,我老家在苏州,这是苏州都林桥的特产……五爷您慢些吃。”
凉亭的美人靠下,颂哥儿直接用手拿起两块软香糕便狼吞虎咽地往口中塞,最近裴元嗣都没什么时间管他,他今日便又偷偷逃了课,同小厮们在外面疯跑了快一天,现下真是饿得不行。
阿萦还带了一盘炸小酥肉,小酥肉用的猪身上最新鲜嫩滑的里脊肉,在热油中滚炸了两遍,捞出后沥干多余的油水,在上面撒上椒盐,咬一口外酥里嫩,还有汁水流出,又香又脆,吃了一口还想再吃一口。
颂哥儿一只手拿着软糯清甜的软香糕,一只手夹着一根小酥肉往口中塞,对阿萦举起了大拇指,“我还没吃过炸得这么香的小酥肉,阿萦你真厉害!”
这几日颂哥儿时常会偷偷跑过来找阿萦蹭吃蹭喝,因为弟弟身体不好,阿萦在沈家时便会变着法琢磨着做一些可口的吃食给弟弟补身体,久而久之也就练就了一手好厨艺,许多非常普通的食材在她手中都能做的比寻常人多几分滋味。
颂哥儿算是被阿萦一双巧手给折服了,对阿萦的称呼也从“喂”成功变成了“阿萦”。
“这个小酥肉太好吃了,还有没有,我还想要,我还想要。”颂哥儿吃得高兴了就跺着脚在原地不停地打转,扭股儿糖似的央求阿萦再去给他做一份带回去慢慢吃。
“这是零嘴,五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不吃正餐只吃零嘴儿呀。”
阿萦用帕子替颂哥儿细细地擦去手上的油渍,低垂着眉眼柔声道:“五爷若是喜欢我做的吃食来寻我便是,但是正餐却不能不吃,我家中的弟弟只比五爷大三岁,他小的时候就特别挑食,现在可不像哥儿一样身体这么结实。”
颂哥儿长得胖实一些,闻言圆乎乎的脸上就露出了几分不高兴,噘着嘴道:“好吧……你家里原来也有弟弟,就一个弟弟?哦,一个娘啊,他叫什么名字?沈玦……这我可没听说过,下次倒是可以和他认识认识……”
十岁的小少年格外调皮淘气,正是猫憎狗嫌的年纪,说起话也来喋喋不休,通常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颂哥儿平日里没人一块陪他玩,这会儿遇见阿萦愿意哄着他,就好似遇见了知音一般冲阿萦大吐苦水,埋怨亲哥埋怨亲娘。
其实大都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颂哥儿却一样样如数家珍,记得清清楚楚。
阿萦就不禁联想到了弟弟沈玦,弟弟从小到大一直乖巧懂事,可九岁那年被沈二夫人鞭打后生了一场大病性子就变得越来越孤僻,何曾再有过如颂哥儿这般肆意张扬的时候。
阿萦好像从颂哥儿身上看见了弟弟本该有的意气风发,心中不免盛满了酸涩与愧疚,望着颂哥儿的眼神也愈发温柔似水。
“还有几日便是娘的生辰了,到时候府里肯定又得热闹一番,族学也得停课,我说不准还能偷偷溜出府去上街玩……”
颂哥儿说着冲阿萦眨了眨眼,“哎,你们这些女眷平日里也不能出府,看在你炸的小酥肉小黄鱼,做的糕点这么好吃的份儿上,你在外面有什么想吃的用的,我都可以帮你捎回来!”
颂哥儿得意洋洋,极是义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阿萦却微微怔了一下。
赵氏的生辰?
若她没有记错,前世,赵氏的生辰那日,似乎发生了一些不简单的事……
正想的入神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男人带着寒意的冷笑,“裴元颂,是谁告诉你母亲生辰那日族学会停课?”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才会这样连名带姓地直呼颂哥儿的名字——
大哥!!
身后,裴元嗣大步朝两人歇脚的凉亭中走来,颂哥儿几乎是下意识地感觉到臀部某处火辣辣地刺疼起来,跑已是没地儿再跑,连忙尖叫一声飞快躲到了阿萦的裙子后面,慌乱地喊道:“阿萦救我,阿萦救我啊,大哥又要打我了!救命啊!!”
裴元嗣两三步便走到了两人面前,他是武将,身体生得高大健硕,娇小的阿萦也就勉强能够到他的胸口,床.笫之间男人更是对她多有命令压迫,阿萦即使是装的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有几分惧怕裴元嗣。
因此转过身来之时裴元嗣明显看见她纤弱的肩害怕得哆嗦了一下,可她依旧一动不动,伸出手来坚定地护住身后的颂哥儿,颤声道:“大爷……大爷您冷静一些,五爷只是在开玩笑。”
“让开。”
裴元嗣直言正色,伸手就去抓身后的颂哥儿。
阿萦便急忙伸手去阻,却不妨脚下被裙子一绊,娇小的身子猝不及防地跌进男人滚烫干燥的大掌中。
与此同时,一股极清雅的花露香飘入了男人的鼻端,裴元嗣下意识地扶住阿萦,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两人皆是一愣。
掌中少女的腰肢不盈一握,隔着薄薄的衣衫触之温热细软,是仿佛男人稍一用力就能将她折断在掌中的纤细。
她似乎同样也没有料到境况如此,整个人都怔怔地有些呆滞,娇美白皙的脸庞嫩豆腐似的看不出一点瑕疵,杏眼睁大,仰头望向他的眼神宛如是麋鹿一样的单纯清澈……
裴元嗣喉头情不自禁地滚了滚,启唇,“你……”
旋即便听怀中的女孩儿轻轻地娇呼一声,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抽离自己的手腕藏于袖中,两粒贝齿轻咬住红唇,怯怯往他一眼,后退数步。
裴元嗣适才其实是想说“你让开”,但颂哥儿这小子真是刁钻得很,愣是趁着他失神的空挡,如同一尾滑不溜秋的小鱼儿般从阿萦的身后溜之大吉,逃之夭夭。
“妇人之仁!”
裴元嗣脸上还残留着迁怒之色,瞪了阿萦一眼转身就走。
“不是妇人之仁。”
阿萦忽然道。
裴元嗣诧异地回头,阿萦低头看着脚尖,轻声道:“这几日妾身给五爷带了一些糕点吃食,五爷便投桃报李,说愿意上街帮妾身购置需要的五品,这说明五爷的品行没有问题。”
“大爷,五爷不是顽劣,他只是太孤单了,逃课是为了引起太夫人与您的注意,您是长兄,长兄如父,可五爷他年幼丧父,您对他又太过……严厉,他这个年纪难免会产生逆反之心……”
“你是说,像你一样妇人之仁。”裴元嗣语调淡淡。
“妾身不是胡说八道。”
阿萦一愣,旋即着急地抬起了头,一双清澈的杏眼都瞪得圆溜溜的。
然而一触到裴元嗣锐利深邃的目光,又心有余悸般地垂下头去,露出身后一截雪白的脖颈。
“……妾身也有弟弟的。”她小声道。
她与颂哥儿说话时的耐心不是装出来的,眉眼始终认真而温柔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不论颂哥儿说什么都含笑以对,裴元嗣刚才其实很早就来了,他在远处站着时两人的说笑、神态尽收眼底。
尤其是弟弟那副肆意欢快的模样……
裴元嗣便忽然意识到颂哥儿好像还从没在他跟前笑得如此无拘无束过。
而眼前这个女子,两人才见了几回?
“嗣哥儿,你是在和谁说话?”
说话间,赵氏带着一众奴仆匆匆地朝这边赶了过来。
“你看见颂哥儿了没?”赵氏急得满头大汗,气道:“这竖子今天又逃课了,这一旬他几乎就没有一天待在学堂里,这没出息的臭小子,真真是气死我了!”
赵氏看来是气得不轻,阿萦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招惹她,便趁着赵氏不注意悄悄地想藏到裴元嗣身后。
谁知她一挪动,赵氏还是眼尖地一眼便看见了她,怒声叫道:“这是哪儿来的丫鬟,穿成这样勾引爷们儿,抬起头来!”
阿萦就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
她今日穿了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淡粉色褙子,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的,但因为腰细胸鼓,肌肤雪白,便是身上披着个麻袋都遮不住的好身段。
赵氏显然是误会了,等阿萦抬起头来,身旁的秋娘连忙轻咳一声提醒道:“太夫人,这不是丫鬟,这就是大爷新纳的姨娘,小沈氏。”
“原来是你!”
赵氏恶心沈明淑机关算尽,竟把自己的庶妹都送上丈夫的榻,故此一直不愿见阿萦。
她没想到沈明淑的这个庶堂妹生得可真是与沈明淑半点都不想像,为了勾引她的好儿子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瞧瞧这脸,这胸,这屁股……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好东西,她的外甥女玉柔端庄秀丽,就比不上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小妖精?!
赵氏原本便在气头上,这会儿更是气恼不已,尤其是当着儿子的面,当即就忍不住指着阿萦骂道:“狐媚子,你穿成这样是给谁看的呢,勾引大爷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一个歌伎生的小娘养的东西,别妄想世子能从你的肚子里爬出来……”
这些不堪入耳的话令阿萦的脸霎时雪白,而后羞臊得整张脸都通红,大大的杏眼里也涌上一股泪意,在眼眶中委屈地打转儿。
可她根本不敢回嘴,只能强忍着泪水隐忍不发,单薄的身形在强悍的赵氏面前愈发柔弱无助,一退再退。
赵氏又骂了数句仍觉不解气,正欲上前推搡,却没想到儿子裴元嗣竟在这时突然上前一步挡住了她。
“娘,够了。”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仍在瑟瑟发抖的阿萦,沉声道:“还不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大爷口嫌体正直~
感谢在2022-12-26 16:41:53~2022-12-27 16:19: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