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嗣回过身去,本以为腰封是被被褥压住,谁知却是被一只细白、柔若无骨的小手攥在了手心。
这只柔荑的主人,不言而喻。
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然而男人对待昨夜肌肤之亲的女子却丝毫没有怜惜之情,用力一扯将腰封扯出,扣在两侧玉扣之上,起身就要冷漠离去。
阿萦急忙拥被坐起,顿觉浑身宛如刀劈一般酸疼,疼得她险些又跌坐回去。
心中暗暗埋怨这裴元嗣当真是不会怜香惜玉,昨夜她好歹是初次破.身,可这男人只顾着发泄怒火,行完了事。
前世的她在今日醒后是多么的彷徨无措,一夜之间没了清白,身边躺的男人是她的姐夫,唯有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咬着牙哭都不敢哭出声,唯恐惹得裴家大爷厌烦。
前世裴元嗣初见她时也是这般厌恶,那时她不知缘故,如今却能猜到,多半因她是被妻子强塞过来给他完成任务的一个物件。
便如同沈二夫人强迫她嫁给曹诞当小妾,即使指路那日曹诞对她规规矩矩,她也断不会对曹诞有半丝好感。
同理,如今在裴元嗣眼中,她是一个不折不扣贪慕虚荣的女子,为了荣华富贵不惜赌上自己的终身。
倘若这梦做的早一些,或许她还会想方设法避开沈明淑。
但如今该发生的一切也都发生了,现在想要抽身而退,只怕悔之晚矣。
阿萦十指攥入掌心之中,唇色泛白,一时脑中淌过千万缕纷乱的思绪,唯有一条——
她不要再如前世那般死得不明不明,不要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她要活下去!
阿萦一咬牙,再次强撑着,伸出了手去……
裴元嗣被人再度勾住腰带,厌烦不已,没想到这女子竟有这般的胆量,正待扭头厉声训斥她放手,却见身后的少女裹着凌乱的亵衣无措地坐在床上,惶恐又极为慌乱地道:“姐夫,我、我也不知怎么会这样……昨夜,我,我喝多了周妈妈的果子酒,我……”
说着似是欲要向前解释,却因腿间的酸疼雪白的玉足刚踩在茵褥上便被绊倒在地,整个人狼狈又慌乱,几乎是跪着望向他,眼中含着一汪盈盈泪水,“阿萦真的不是有意的,姐夫,是我对不住长姐,求你别告诉她……”
女孩儿羞愧地捂住脸颊,单薄的肩头哭得一颤一颤,若非是情到深处,又怎可能哭得如此伤心欲绝。
裴元嗣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不过这丝疑惑稍纵即逝,很快又恢复了冷漠。
说的是真是假又如何,总之是她们姐妹二人的事,与他无关。
直到那沉稳的脚步声消失在屋里,阿萦又不放心哼唧了两声,才悄然抬起一双泛红的泪眼,娥眉颦蹙。
好歹也是同床共枕四年、又共同生养了三个儿女的男人,裴元嗣这性子,果然还是如那梦里的前世一样,又臭又硬。
其实对于卫国公裴元嗣,阿萦说不上喜欢,却也谈不上怨恨。
前世,他本是被迫纳了她,而她嫁给她,亦是情非得已,两人之间没有丝毫的感情。
在梦中的那四年,每一年对她来说都不啻于酷刑般历历在目,感同身受。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她似自梦中重生,又像是透过这个光怪陆离的梦预知了自己的将来。
临死前恨意与不甘久久不散,化为玉镯中的残魂被丢弃在一座不知名的青楼后院的枯井之中,日夜听那些欢场男女倚红偎翠、男欢女爱,到末了多少痴情人繁华如梦一场空,只悟得了一道箴言。
那便是情爱是这世间最不牢靠之物,与其错信男人们的海誓山盟,落得一个杜十娘、霍小玉错付终身,香消玉殒的下场,倒不如早悟兰因,苦海回身。
她不会忘记前世的自己是死于谁的手中,既然一切已无可挽回,她所能做的,便唯有好好地活下去。
保护自己的一双儿女,保护弟弟阿玦,不要他再死于乱军之中。
还有让曾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至于裴元嗣,她不会再要裴元嗣厌恶她,甚至于,她要牢牢抓住裴元嗣的心。
因为唯有眼前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才能帮她彻底扳倒害了她一生的沈明淑……
这时门外响起了嘈杂的声响,像是侍候的丫鬟们要进来了。
阿萦回身躺回了床上,盯着大红鸳.鸯的帐顶,杏眼里很快盛了一汪盈盈的眼泪。
旋即抱住自己的双肩,压抑着小声呜咽起来。
沈明淑几乎是一夜未眠,枯坐床头一夜。
听着暖阁中阿萦柔弱无助的哭喊,男人急.促.粗.重的呼吸声,各种不堪入耳的声音……心宛如被人掰碎成了两半,疼得麻木。
直到两人云.雨停歇,周妈妈本想进去收拾床铺,赶出阿萦,还被裴元嗣的两个小厮给“恭敬”地请了出去。
看得出来,这一次大爷对她很是不满。
到凌晨时才模模糊糊地睡了半个时辰,又睡得不踏实自梦中惊醒,起床时周妈妈在门外候着,进来叹道:“夫人,大爷走了。”
沈明淑不允许自己对此事表现出任何的脆弱,特意上了一层厚厚的妆容,又慢条斯理地用过早膳,才让丫鬟将在院外侯了许久的阿萦唤进来。
阿萦昨夜初次承欢,被周妈妈几盏催情酒折腾到很晚,一大早又什么都没用在外头站了半个时辰,进来时不免头重脚轻地晕眩。
她心知这是沈明淑给她的下马威,梦中的自己却以为是她吃多了酒对不住长姐与姐夫苟且,面对救过自己一命的长姐羞愧都来不及,哪里还敢生出丝毫的怨怼。
强撑着走进来,阿萦很快掩去眸中情绪,未语泪先流,脸上已是见不到半分恨意。
沈明淑看着扑到她脚下哀哀哭泣解释的阿萦,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冷不热地问:“四妹,你这是何意?”
阿萦闻言一张纤细的瓜子脸更是细白如纸,腮边的泪儿犹如珍珠般簌簌滚落,伤心欲绝地道:“昨夜阿萦喝多了酒,不知怎的就和姐夫,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长姐,求您原谅我……”
沈明淑冷眼看了阿萦片刻,叹道:“好了,别哭了,起来罢。”
阿萦还是不肯起,被周妈妈硬是拉了起来坐下,沈明淑幽幽地道:“周妈妈已尽数与我说了,昨夜十五,你姐夫原本的确是来陪我,偏巧你吃多了酒……”
阿萦羞愧得几乎抬不起来,双腿一软又要跪下,沈明淑按住她道:“罢了,既然木已成舟,多说无益,长姐先前还说要给三天的时候考虑,现下却是,委屈了你,长姐心里也过意不去。”
“……千错万错都是阿萦的错,是阿萦喝糊涂了,长姐千万别这么说。”阿萦泪盈盈地摇头,急切道。
沈明淑要的就是她的这份自责与感恩戴德,她要让阿萦永远愧疚,她在酒后勾引了自己的姐夫,一辈子在她沈明淑面前抬不起头来,才好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
“好孩子,莫说是谁的错了,你是吃多了酒,酒后神志不清,如此焉能怪你?更何况,长姐原先便有意将你送你姐夫。”
沈明淑拉着阿萦的手,柔声说:“日后也别叫姐夫了,就叫大爷,我让周妈妈去给你收拾了个院子,就在西边,离着姐姐近一些,日后我们姐妹两个也好挨在一处说话,你看如何?”
“长姐……”阿萦抬起小脸,那双泛红的眸子里盛满了感激与小心翼翼,“您当真不怪阿萦了?”
“都是自家姐妹,哪里有隔夜仇,”沈明淑故意板起脸道:“日后咱们姐妹还要朝夕相处,共侍一夫,天天记这个记那个,还不得把你姐姐给怄死?”
“放心,姐姐答应过你的事情,玦哥儿入府学、进国子监,都会如约做到,就等玦哥儿随着他师傅从保定游学回来,立马就去置办。”
“你啊,若当真对姐姐愧疚,肚子就多争几分气,全了姐姐的心愿,也不枉姐姐待你这一片真心!”
本朝规定只有考中秀才的最甲等方可有机会成为禀生进入府学,但只要手里有关系,于沈明淑这样的人来说帮沈玦入府学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阿萦激动不已,忙保证道:“长姐放心,阿萦一定不会辜负长姐的期望……”
沈明淑不由笑道:“你看看周妈妈,我就说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傻丫头,这孩子可不是你一人想生便能生出来的!”顿了顿,低声问道:“阿萦,说给姐姐听听,昨晚帐子里大爷待你如何?”
寻常女子被问起床.笫之事,多半是要脸红羞涩,莫说裴元嗣还生得伟岸俊朗,且位高权重,文韬武略,正是一个男人成熟内敛,最富魅力的好时候。
只除了性子冷淡些,很是吸引那些年轻不懂世事的小姑娘,每每府中有个什么赏花宴,沈明淑都得看见一两个不小心摔在丈夫面前的世家小姐。
不过丈夫洁身自好,从不多看这些姑娘小姐一眼,这一点沈明淑还是颇为自得。
可阿萦一听沈明淑说起昨夜,却是吓得小脸跟那霜打的茄子一样,支支吾吾半天又掉了眼泪,“长姐,我,我不记得了,我就觉得好疼好疼,生孩子都要这么疼的么,我害怕……”
到底是才及笄,长辈没教过这些事情,沈明淑安抚道:“瞧把你吓得,女子第一次难免都会疼些,日后便不会了,若是林姨娘也嫌疼,最后怎么生的你和玦哥儿?大爷也真是,都不知道多疼惜你一些……”
阿萦脸一僵,有几分难堪地低下了头去。
昨夜虽说周妈妈没能进屋去,但沈明淑从阿萦口中多少也都把话套了出来,看来昨晚丈夫待这青涩柔顺的小姑娘也没有多特别,这令她心中有种诡秘的快意。
丈夫碰了别的女人,心却仍在她这里。
沈明淑一时心情大好,为了彰显自己的宽容大度她还特特允许阿萦每一旬可以只有七天给她晨昏定省,之后便体贴地要阿萦下去了,临走前赏了自己房里的一个一等丫鬟和贴身嬷嬷共两人给她。
阿萦自是千恩万谢,感激不尽,此处不消多说。
厢房,房中搬着箱笼的人进进出出,沈明蕊也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庆国公府。
适才她已经听周妈妈发话了,阿萦做了姐夫的妾,从此以后都要留在卫国公府了。
谁能想到就在几天前阿萦还被嫡母逼着嫁给一个老男人,转眼就搭上了身为卫国公夫人的长姐,做了国公府的姨娘。
沈明蕊神色复杂地盯了阿萦几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偃旗息鼓,一反常态地扭头走了。
未免节外生枝,沈明淑没有再让阿萦回沈家,而是直接派了个丫鬟去西府的棠华院将原先阿萦未出阁时用过的物什都给打包拿回了卫国公府来。
与这丫鬟一同回来的,还有阿萦自小的贴身丫鬟菘蓝。
先前沈二夫人将阿萦关在棠华院中,便将菘蓝直接打发回了自家。
沈明淑虽是给阿萦赐了不少丫鬟,却也懂得收买人心需得贴心贴意的道理,阿萦在卫国公府初来乍到、人不生地不熟,将菘蓝这等忠心耿耿自小就伺候她的丫鬟叫过来伺候更能显示出她的体贴大度。
可是阿萦安静地站在廊下,看着院门外那一身靛青比甲朝着自己飞快奔来的小丫鬟时,眼中浮现出的情绪却不是欢喜而是讥讽与冷漠。
梦中那一世,若非是最后菘蓝给她下毒,她又怎会一场大病不过三个月便油尽灯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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