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萦夜里没休息好,早晨醒得很早,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想心事,未曾叫人进来伺候。
清晨熹微的日光透过淡青色的茜纱射入帘中,温柔地铺陈在女孩儿的脸上,阿萦使劲儿揉揉自己僵硬的脸颊,心中的郁气才稍微散了些许。
正待起身唤人,忽听窗下原先安静扫地的两个小丫鬟压低声音窃窃私语起来。
一个问:“哎,你可知咱们夫人把这位四姑娘接进府里是为了啥?”
另一人扫着地道:“这有甚奇怪的,上次沈三姑娘不也是这么进来的,可惜她空有一副好皮囊,命不好,咱们大爷看不上……”
开头那丫鬟便轻轻啐了一声,“你可真是个耳报神,这事我也是刚偷偷听夫人房里的周妈妈说的,咱们夫人嫁进府里三年都一无所出,夫人将四姑娘请过来,肯定是想把她送给咱们大爷做妾!”
阿萦目瞪口呆。
她的三姐,大房庶出的三姐沈明芳,半年前的确随着长姐来过卫国公府。
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她回了沈家。
而后……大伯母便将她匆匆远嫁配人。
据说男方只是个商贾,沈明芳嫁过去还是做填房。
阿萦傻傻地,呆愣在了原地。
……
沈明淑昨夜没睡好,今早脸色有些憔悴,上了一层厚厚的香粉,又抹了些胭脂气色才好了些。
阿萦的气色也不好,但她的憔悴看起来却是楚楚动人,惹人怜惜。
沈明淑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在意庶妹那张欺霜赛雪的脸,她怕自己会忍不住上前划画,便带着怒气先厉声训斥了请安时对阿萦大呼小叫的沈明蕊。
沈明蕊委屈地泪水直在眼中打转,阿萦想说两句缓和的时候,沈明蕊已经起身飞快地跑出去了。
“这孩子,真是不叫人省心。”
沈明淑叹道:“若是明蕊也能如阿萦你一般懂事就好了,我定是要少不少烦心事。”
“五妹妹刀子嘴豆腐心,阿萦从未放在心上过。”阿萦轻声道。
沈明淑说道:“你甭给她说好话,我还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你且放心,你母亲已经答应我,你与曹大人的婚事作罢了。”
阿萦大喜,激动地站了起来,“长姐这话……可是真的?”
“哪还有假,长姐何曾骗过你?这几日你且就安心在长姐着小住几日,二婶见我紧着你,便是回去也不敢再为难你了。”
阿萦自是千恩万谢,沈明淑责备阿萦见外,末了又叹了口气,“说来二叔也糊涂,你年纪还小,这么早出嫁作甚?现在想想,还是做姑娘的时候最快活,自嫁给你姐夫,我没一日不是愁的,操心这操心那,如履薄冰,好在你姐夫会疼人,对你姐姐我没什么要求,也不像其他世家子弟一般风流,后院妻妾成群。”
“嫁给你姐夫,原是我几世休来的福分,许是你姐姐我福薄,嫁进府里三年也没能生下一子半女,劝你姐夫多次,想给他纳个妾,他总是不肯……”
阿萦适才的喜悦皆被沈明淑这句话一冲而散,白着脸道:“姐夫……姐夫待姐姐,的确,情深意重……”
“促狭鬼,尽打趣你姐姐。”
沈明淑用帕子按着眼角嗔道,嘴上如是说,眼中却隐隐透露出几分得意。
……
沈明淑与阿萦聊了许久,聊完陈裕又聊玦哥儿,夸赞沈玦聪慧,阿萦只有不停地感激、道谢。
回到房间时整个人宛如泄气的娃娃,彷徨无措地坐在床上,连丫鬟唤她吃饭也没听到。
“喂,喂——这乡巴佬,原来是个聋子!”丫鬟白了阿萦一眼,用力拍了拍桌子提醒道。
丫鬟叫做桃枝,是长姐房中的一等丫鬟,沈明淑将她调过来伺候阿萦,但阿萦总觉得,桃枝待她似乎特别有敌意。
欺负阿萦,就像一拳打在豆腐上,桃枝享受不到丝毫乐趣,瞪了阿萦一眼就气咻咻地走了。
路过正房的时候,听见屋子里似乎传来杯盏落地摔碎的声音,急忙好奇地藏到廊下去偷听。
“……表小姐?”
沈明淑此时已冷静下来,周妈妈亲自收拾了碎盏,听主子问她,“打听清楚了吗,几时能到府上?”
周妈妈道:“薛氏一个月前便坐船从江州出发,太夫人今早吩咐管事去宛平接薛氏,许是就三五日的功夫。”
一个月,说明赵氏早就有将外甥女送给大爷做妾的打算,还生生瞒了一个月!这老虔婆是想打她个措手不及啊!
沈明淑十指扣紧绫帕,半响方咬牙道:“妈妈,我还是不能立时拿定注意,所以这几日,你帮我盯好了她!”
阿萦便敏感地察觉到这几日周妈妈似乎格外注意她。
有时她一抬头,就能看见窗外的周妈妈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她想回家,想离开卫国公府,心如油煎一般难熬。
可长姐帮她拒了婚事,留她小住几日本无可厚非,她只能在心里祈祷长姐与周妈妈最终是看不上她,因此表现得格外懦弱不起眼,凡事皆不与桃枝、沈明蕊争执。
如卫国公裴元嗣那般英明神武的大爷,总不会看上她这样没见识又半点不知情识趣的庶女。
至多三日,三日一过,她必去请辞。
陈裕不要她,她不嫁便是。
但与人做妾,她万般不愿,宁可绞了头发做姑子也绝不要落得一个如母亲一样红颜薄命的下场。
三日转瞬即逝。
翌日一早沈明蕊与阿萦一道来给沈明淑请安,等沈明蕊离开后,阿萦便对沈明淑如实表明了去意。
“你要离开?”
沈明淑闻言神色微变,掩着帕子咳嗽几声,瞧着脸色竟比三日前还要憔悴,甚至隐隐露出几分病容。
周妈妈赶紧端药过来伺候着沈明淑喝下,阿萦担心地问:“长姐可是生病了,可看过大夫了,不知大夫怎么说?”
沈明淑喝过药,用绫帕细细地擦拭着嘴角。
美眸落在眼前的庶妹身上,见她清亮的杏眼中那焦急与担忧不似作伪,心头掠过淡淡的讥讽,“我这身子,老毛病了,一直断断续续地难好,还不知能活到几时……”
“长姐莫说这话,您心善,定是能长命百岁的!”阿萦急忙道。
不论长姐帮她是为了什么,至少她没有冷眼旁观,阿萦幼时吃了太多的苦,知道这世间从来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毕竟即使是血脉相连的堂姐妹,她不过一介卑微庶女,长姐却是沈家嫡长女、堂堂卫国公夫人,平日里连话都没说过几句,长姐根本没有义务来帮她。
沈明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萦,突然伸手按住阿萦的手,沉声说道:“阿萦,若长姐现在有难,你可愿相帮?”
阿萦睁大双眼。
沈明淑苦笑道:“这几年来我时常盼着膝下能有个孩子,你姐夫忙,有个孩子在我身边,即使不是亲生,再苦再累我也有个盼头。”
“先前我帮你姐夫挑了两个通房,只是你姐夫无论如何都不肯收,我想找个知根知底的良家女子纳为良妾,而寻到的女子要么不够柔顺,要么不够貌美,竟没有一个称我的心意。”
“昨夜姐姐还做了个梦,梦见姐姐生了个男孩儿,这孩子跟他爹爹一样有出息,我请了全京城最好的夫子大儒教导他读书、识字,让他进府学和国子监,他天生聪敏,什么都一学就会,一点就透。”
说到此处沈明淑却又话锋一转,怅然道:“可惜我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我这身子,大夫说难以有孕,姐姐就想即使我不能有自己的孩儿,便是我的弟弟也断不能叫他一辈子没出息。”
“阿萦你也知道,你大哥文不成武不就的,日后能袭爵都算他的大出息了,玦哥儿却不同,他年纪轻轻读书就极好,便是你不为自己考虑,难道就忍心看着亲弟弟一辈子在沈家族学被人欺负打压,大好的年华一无所成?”
沈明淑看着阿萦,轻柔的声音像是带着蛊惑一般地问——
“阿萦,你舍得?”
阿萦面白若纸。
“且不说玦哥儿,这次你回了沈家,改日二婶又逼将你嫁给什么张大人、李大人,届时阿萦你又该如何自处?”
利诱罢了,沈明淑再云淡风轻地添上最后一把火,“长姐护得了你一时,却也不可能护你与玦哥儿一世。”
“除非……”
沈明淑扫了眼已是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的阿萦,故意停顿一下,吃了口茶。
打蛇拿七寸,沈明淑从不做无准备之事,既然看中阿萦,阿萦如今便是她的掌中之物,绝翻不出她的五指山。
适才那话她说的已是够直白,就算阿萦再笨,也该猜的出来她的意图了。
姊妹、姑侄二人共侍一夫,在本朝并不罕见,尤其是如阿萦这般身份低微的庶女。
比陪嫁丫鬟更体面些,全部身家又被嫡姐牢牢握在手中,最好拿捏不过。
沈明淑给了阿萦三天的时间考虑。
若是阿萦同意,她会寻个黄道吉日将阿萦抬进卫国公府,风风光光做姨娘。
从此沈玦可以念府学,进国子监,再也不必受沈二夫人与同父异母弟弟的欺凌打压。
而阿萦,只要生下国公府的庶长子,就可以做贵妾,日后锦衣玉食,享不尽富贵荣华。
若她不愿,沈明淑自也不会强求。
仍将阿萦送回沈家,这几日的一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便是。
阿萦从不稀罕荣华富贵,她只想堂堂正正,挺起腰杆来做人,有朝一日能够被人尊敬,再也不必过那些仰人鼻息、任人宰割的日子。
她想弟弟沈玦能有出息,如长姐所说的一般,弟弟有才华,她不希望他在沈家族学被埋没,一生庸碌无为。
当年若不是替她这个没用的姐姐在大雪地里挡下嫡母沈二夫人抽下来的那几十鞭子,弟弟也不会从小到大一直体弱多病……
她欠弟弟的,实在太多。
何况长姐不可能一直护着她,来日她再回沈家,嫡母还能放过她吗?她有自保的资本和本事吗?
阿萦其实知道,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她只是,不甘。
恨只恨,她是个低微卑贱的庶女吧……
这三天的时间,沈明淑在房中养病,极少出去,也免了沈明蕊与阿萦的晨昏定省。
阿萦心如死灰,她与卫国公从无交集,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做妾,唯一的作用是生儿育女,她便是要把自己的终身给卖了,又岂会欢喜。
两日之后就是十五,天一黑阿萦就关起门来心烦意乱地躺在了床上,晚膳都没用。
明日便是约定期限的最后一天,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满足什么口腹之欲。
胡思乱想间,就有些昏昏欲睡,直到丫鬟来把她推醒,说是夫人唤她去上房用晚膳。
阿萦只得起身简单梳妆。
出门时隐约听见府内西南方向颇为喧哗,丫鬟见她目光望去,便好心解释道:“是下晌时府上表姑娘来了,怕是要借住几日。”
阿萦点点头,这本不是她该插嘴的事情,是以未曾多问,规规矩矩地跟着丫鬟去了上房。
屋里灯火通明,沈明淑却不在。
正疑惑间,周妈妈打帘进来,手中拿着一壶白底青瓷瓶的果子酒,对阿萦笑道:“四姑娘来了?夫人病大好了,今个儿十五,非说要尝尝这酒,老奴也劝不住!就怕酒味太重,在里头兑了些水,想教姑娘尝尝滋味如何?”
阿萦松了口气,不疑有他地接了过来。
“那我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是文案情节,暂时先定每天一更,咱们入v后再双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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