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堂里气氛凝滞。
楚江离与穆童坐在主位,肖叶白和高鑫坐在客位,人手一杯茶,就是除了穆童没人喝,全当做了摆设。
没办法,楚江离脸色沉如暗夜,往那儿一坐渊渟岳峙,巍巍乎高山一般,迫得人呼吸都要喘不上来。
穆童嗽了嗽嗓子,给肖叶白一个笑颜:“肖郎君既然带着人上门,这是已经把人说通,来向我赔礼来了?”
肖叶白一拱手,尚未开口,话就被截了。
“赔礼?”楚江离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蹙眉凝眸,望向穆童,“他们欺负你了?”蕴含怒气的声音一出,压迫得人如堕深渊。
穆童赶紧顺毛:“没有没有!不过是几句口角。不是什么大事。”
楚江离哼了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肖叶白给高鑫使了个眼色。
高鑫不情不愿的站起来,草草对穆童拱手:“前两日我言辞托大,致使穆二郎不满,今日在此赔礼了。”说完将带来的一尺见方的盒子放在穆童面前。
花梨木的盒子,上头雕着精细的仕女簪花图,仕女头上所簪的花全是米粒大的玛瑙珠子攒的。光这一个盒子就见出名贵来。
盒子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打开来,里头是块巴掌大的蓝田玉雕。与盒子同款的仕女,不过更加栩栩如生,柔润的颜色显得仕女衣带飘飘,仿若飞仙。
穆童看得眼睛都直了,再抬头时对着高鑫脸色都好了三分,哪怕明明看出来高鑫的不情不愿,也心情颇好的捧出一个甜笑来:“高郎君客气了。”
在她眼里,高鑫此时就是个金灿灿会走会动的财神。毕竟大彦立国未久,又打了经年的仗,无论是国库还是楚江离这位皇帝陛下的私库都干净得很。楚江离往底下打赏的时候都没高鑫赔礼这么大的手笔。
高鑫看穆童的样子便觉得她小家气又财迷,不屑的嘲笑一声,又被肖叶白拍回去了。
楚江离把高鑫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他拍开穆童的手,把盒盖关上。转向肖叶白:“你们是今年参加科举的举子?”
“不错。”肖叶白应声,浅浅微笑,“承蒙圣人洪恩,开科举,广纳贤才,给了我等上进的机会。”
“机会给了,你们怕是抓不住。”楚江离冷着脸,瞥过肖叶白,望向前堂之外。
外头春光正好,几树海棠正开着或粉白或艳红的花,在阳光下热闹灿烂。楚江离想,穆童总是带着灿然的勃勃生机的,连住处种的花也是,无论是连翘还是海棠,开起来都是活泼泼灿烂烂的,无论有没有太阳,都朝气蓬勃。
肖叶白听着楚江离口中轻蔑,也不高兴:“穆大郎这是何意?”
楚江离被肖叶白拽回神,不满的看着穆童:“不读诗,不学书,不通乐,不懂礼,不见春秋,进了考场也是教白卷,还浪费考官的时间给他阅卷。”明晃晃的谴责,“你什么眼光,这样的也能瞧得上?”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妄自评论?肖三哥的文名在江南可是盛传!你们跟他比,连根手指都比不上!”高鑫被肖叶白带来赔礼本就不爽,现在更是怒不可遏。
楚江离眼中连高鑫都没有,在他看来不过一个跳梁小丑,都不值得他浪费一个眼神。
穆童却不肯让楚江离被人贬低冒犯:“他哪一句说错了?诗之失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礼之失贼,春秋之失乱。这可是《礼记》里明晃晃写着的,你自己倒是看看,你通了哪一条?自己做得,反而别人说不得?你这样的,纵使过了科举进了官场,也不敢叫你做官,贻误百姓!”
高鑫被穆童一阵抢白,堵得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肖叶白听完却是一怔,再看穆童与楚江离时目光就变了。
他早就看出穆童不一般。能对张敏岳召之即来,能让张敏岳的亲妹妹立在身后仿佛侍女。纵使张敏岳兄妹早就没了长平侯府的势,也不是轻易服软退步的人。
故而今天过来,见到的是普通平常的房舍,穆童与她兄长穿着普通平常的衣裳,肖叶白也没想过要把人看低。
然而,在肖叶白心里,穆童这位女扮男装的小娘子娇纵有,矜贵有,才气却无,不过是娇养天真的小娘子罢了。肖叶白哪怕没发现,他心底里也是颇为自傲,自诩才高,轻视了这位小娘子的。
可方才穆童与楚江离的两句话,彻底打破了肖叶白的自傲。
他察觉到自己与高鑫的可笑。人家不是不懂,不过是不拿来自骄自傲罢了。
肖叶白起身,终究服气的一礼:“是我们狭隘了。理当向二位赔罪。”
穆童犹自气哼哼的,原本十分贪恋的花梨木盒子和蓝田玉雕也往前一推:“不敢当。你们是江南才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我们不过是北边的土包子,住在京城也就是沾了光,既没有钱财,又没有底蕴,学识不丰,文名不显。比不了比不了。你们请回吧。”
肖叶白还想再说两句软和话。
穆童已经扬声:“来人,送客!”
不等肖叶白和高鑫反应过来,呼啦啦来了好几个侍女仆从,之前空荡荡没人似的院子一下子就满了,他们两个都不知道人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就被拥着让着,挤出门去。
等到终于回过神,已经只能对着人家紧闭的大门干瞪眼了。
“他们怎么敢的?”高鑫咬牙,“不过是小门小户的,也敢这么对我们。我高家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肖叶白瞅着高鑫,摇头叹气:“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不如你们高家?”
“我高家好歹也是江南三大世家之一,他们算得了什么?”高鑫不以为然,“肖三哥你学问确实好,但家世不足,处处小心也是有的。我高家却不怕这个。别说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京城里的所谓世家,一个个都要排在我们高家之后。”
肖叶白听着高鑫的话,脸上虽然还笑着,握着折扇的手已经攥紧了。这就是为何他听说科举之后必要来参加。能够不以出身走上高位,除了之前的战乱,科举是如今唯一的途径了。
高鑫没察觉到肖叶白的心理变化,兀自说着:“我早说了,没必要给他们赔礼。你瞧瞧,给了他们脸,他们倒更拿大。肖三哥你放心,回头我一定叫他们好看,让他们给咱们赔礼。”
肖叶白没言语,望着伸出墙外的海棠,心里有了些想法。
一墙之隔,穆童还没气完呢:“这都是什么人呐。你头一年开科举,结果来的就是这样的?这还是据说江南最厉害的才子呢。且不说学问如何,这心性怎么好出来祸害百姓?”
楚江离连连点头附和:“对。不行。”
穆童一转脸又不高兴了,竖着眉毛瞪楚江离:“你对什么对啊!好不容易才开的科举,要是第一年就出岔子,以后还怎么办?不能提拔寒门,你怎么跟那些世家抗衡?贺成这次退了一小步,可没死心呢。”
哪怕穆童说得危机四伏,实际上也是四伏危机,但楚江离还是明显比刚见着肖叶白的时候愉悦:“来科举的举子又不是只有这一两个。江南的不行,不还有北地和京城的?就像张敏岳,哪怕文采学问略逊于肖叶白,起码心性品格咱们也都有数。”
穆童听得奇怪:“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张敏岳吗?怎么还为他说话了?”
楚江离神秘勾唇,没解释。
张敏岳向穆童自荐当面首,哪怕穆童拒了,楚江离也不可能看得顺眼。可比起来肖叶白会被穆童叫来招待,明显是被大长公主看中有意作为驸马考察的。
这还得了?楚江离没当场撕了肖叶白,完全是不想吓着穆童。
幸好肖叶白带来的人作死,让穆童连带也看不惯肖叶白。楚江离才不会提醒穆童,言辞不逊心性不佳的是另外一个,不是肖叶白本人呢。
穆童瞅着楚江离就觉得这人憋着蔫坏,完全不想知道这人正在想什么。她气出完了,又开始心疼了:“高鑫怎么那么有钱啊。那盒子,那玉雕,要是卖了好歹够给十二卫换个冬衣呢。”
“不舍得?”楚江离抬手给穆童斟茶。
穆童一口闷进去,闷完心里更郁闷了。
楚江离挑眉,往后一靠,少见的摆出一副惫懒相:“若是想要,也不是不行。”
穆童转头。
楚江离点点自己肩膀。
穆童立刻颠颠过去给人按肩。可惜手一掐下去,就觉得抓了一块石头,硬得她硌手。穆童立刻放松手劲,意思意思就算:“好大侄儿,快告诉小姑姑呀,怎么才能把那好东西弄回来?”
楚江离撇嘴不满:“按得还行,叫得不好听。”
穆童手指痒痒,微微眯眼,运气,又拉起笑容,掐着嗓子矫揉造作:“圣人~,圣人英明,就别吊着我胃口啦~”
楚江离一个哆嗦,抖掉一地鸡皮疙瘩。好在他撑住了,还不忘给穆童提醒:“肖叶白来的时候,你是怎么介绍我的?”他压低声音,循循善诱,“你说,我是你的什么人?”
穆童一愣:“哥……”出来半声就猛地闭嘴,甩开楚江离,“想得美!我可是你小姑姑,你的长辈,你好意思占我便宜?”
“好意思。”楚江离老神在在,“你还想不想要那盒子和玉雕?甚至,我还能给你拿到更多,远比那盒子和玉雕还值钱的,别说给十二卫换冬衣,就连兵械也能全换了。”
穆童眼睛亮得发贼:“你要怎么做?”
楚江离似笑非笑的注视穆童:“想知道?那就叫声哥哥来听呀。”
作者有话要说:“故诗之失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礼之失贼,春秋之失乱。”——《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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